祁憬舟又感觉到了姜昭昭低落的情绪。
他摸不准是什么。
“在生气?”他猜是因为沈婉然。
“才没有。”姜昭昭反驳的飞快,她扭头看向祁憬舟,眉眼间隐约可见不悦。
那就是了。
他在舞剑时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她在看沈婉然,脸上一副如看蝼蚁的蔑视。
仇视的太明显了,她一般是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的。
祁憬舟点头,顺从地没有反驳姜昭昭的话。
他手里提着一盒装好的糕点,将它提到姜昭昭面前。
“昌平托我带的,尝尝么?”
是江南特产的桂花糕。
姜昭昭一愣,她像明白了什么,恍然道:“原来你之前是去江南出差了?”
她就说为什么祁憬舟说出差不能相见,下次相见需得她生辰那天。
祁憬舟再点头,他眉眼舒展开,眼里带笑。
他说:“是特意请了去江南的差事办。”
在故意解释给她听。
几句话的功夫,姜昭昭沉甸甸的心就又缓缓升起。
她压住嘴角的笑,没说话。
“看你一早上都没碰什么东西,就带过来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祁憬舟问身旁的人,“吃么?”
先是说这糕点是从江南特意给她带的,又说看她早上都没吃什么怕她饿,再说这糕点是她最爱吃的桂花糕。
用最轻松的口气说出这些话,话里却层层递进。
姜昭昭看他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笑了。
她笑起来时眼里的雾散开,沾染上阳光的明媚,所有的景色不及她笑容半分动人。
“那是要尝尝。”
她说完,祁憬舟半牵起她的手,这个动作好像做了千百次地熟练。
素白的指尖被人牵起,肌肤相碰,姜昭昭轻轻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
她没想到祁憬舟能牵她的手,其实他牵的力度不大,如果她再强硬一点,是可以挣扎开的。
祁憬舟拉着她向十步外的石桌凳走去。
姜昭昭就这么怔愣地看着俩人相牵的手,没再挣扎。
这熟悉又陌生,让她悲喜交加。
其实她都已经忘了被他牵着是什么感觉,现在又觉得,所有的感觉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在雪落肩头,并肩踩雪时;
在人声鼎沸,隔开人流时;
在月光洒下,缓慢散步时;
她被他牵了无数次,很安静,成了习惯一样。
指尖稍稍回扣,她在试探般地握起他的手。
上辈子理所应当地牵了千百次,今生却在小心中重温。
祁憬舟没有回头看,他嘴唇弯起,感受到身后人的试探后,毫不犹豫地牵紧了她的手。
身后的人又一次慌忙地挣扎,被他拒绝了。
挣脱失败,姜昭昭只能任由他牵着走。
虽然是被迫的,唇上的笑已然完全展开,她就这么跟着他走了十步。
亭外看着两人身影的彩云、彩霞:“……”
祁憬舟将东西搁在石桌上,才松开姜昭昭的手。
“公主请坐。”
然后姜昭昭听话地坐在了石凳上,祁憬舟落座于她对面的石凳上。
亭外是风光无限好,蓝天清澈、白云悠悠;亭内是无限好风光,郎才女貌、眉目有情。
桂花糕的盒子被拆开,祁憬舟端出里面的一层,上面放着精致的两枚桂花糕。
香气飘出,姜昭昭拿起一块,小口地尝了一下。
“怎么样,还合胃口么?”
“嗯。”
祁憬舟看着她一点点吃,听到回答满意了。
不枉他打探了一个星期才打听出的这个店铺。
他撑起脸,看着姜昭昭,右手的食指轻轻点着桌面,在思考怎么样开口较好。
待她吃完一个糕点,他缓缓问道:“昨晚托人给你的生辰贺礼收到了吗?”
姜昭昭咳嗽起来,祁憬舟以为她噎着了,起身一步到她身旁拍拍她的背顺气。
“怎么这么激动。”
“我没事,就是忽然噎着了。”
说是这么说,可她躲闪的眼神可不像这么一回事。
绯红爬上了脸颊,姜昭昭脑子里那副镯子清晰地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见祁憬舟再度落座后,才说:“收到了。”
祁憬舟没问她喜欢不喜欢,他说:“这次有点仓促了,可以再贵重一点的。”
姜昭昭:“……”
还要怎么贵重?她没接话,听他继续。
“在江南我想了好多次,关于公主的。”
祁憬舟说完顿了一下,有些犹豫般地再想要不要接着说。
“什么?”姜昭昭耐不住性子问出声。
祁憬舟一笑,他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微风拂过,姜昭昭看着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
“自与公主相识以来,臣喜欢陪在公主左右,想同公主一同分担喜忧。”
姜昭昭看着对面的少年,没有上辈子的冷漠疏离,是祁憬舟,又不是祁憬舟。
可她对他的行动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听得见风声,她用眼神描绘着少年的面容。
“听闻殿下在甄选驸马?”
“不若,也考虑一下在下。”
“臣钟意殿下许久,不想错失与公主的良缘。”
湖面被风吹起了涟漪,眼前的少年眉眼弯弯,如星辰明月,扰的她心慌意乱。
上辈子是她一眼心动,这辈子她还在心动,无论经历什么,只要是祁憬舟。
她就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少年一眼心动,便永远心动。
第23章 决绝就让我们到这里吧。
良缘,什么是良缘呢?
上辈子求了无数次的良缘,从见到祁憬舟时,她就觉得那是她的良缘。
可她求的很累,也没有求来。
他的冷漠疏离,好像在告诉她“强扭的瓜不甜”。
确实不甜,所以她日日夜夜以酒解苦。
自发生沈婉然的事情后,俩人基本处于了冷战的状态。
她不愿低头,他的沉默似是他无声的抗议。
不愿意步入朝堂的祁憬舟,却在他们冷战后,主动入朝为官。
一忙就是一天,连歇息也是在办公的地方歇息。
每个月祁憬舟才会回府一次,每次都是深夜回府,不到天亮就离开了。
而姜昭昭不会主动找她,她希望他服个软,可祁憬舟的背总挺得那样直,又怎么会向她服软。
他说爱不是这样的,但没人告诉她什么样的爱是对的。
她曾经满眼都是他,甘愿嫁他为妻,甚至已经做好了为他生儿育女的准备。
如果这样的爱都不对……
冷战了有半年,姜昭昭都不知道那半年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许是那段时间让她爱上了喝酒。
结束冷战是因为她的发烧。
那晚是中秋,月亮很圆,很亮。
由于彩云彩霞一直跟着自己,都没回家里探望过,她当天让她们回家探望几天。
尽管俩人不乐意,但还是被她打发走了。
她就一人抱着酒壶坐在庭院中,赏月饮酒,不准其他奴婢靠近。
酒一壶接着一壶的喝,边喝边跟月亮干杯。
月亮的光是冷的,风也是冷的,她穿的薄,喝酒喝的却满身热。
然后赏着月赏着月突然就哭了,哭的撕心裂肺。
一直以来的情绪得以抒发,她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
跟祁憬舟吵架时,她没有哭;祁憬舟第一次外出办公不回来时,她没有哭。
这晚却哭的干干脆脆,她觉得自己的心口都在疼,连同指尖。
“我想让你爱我,有那么难吗?”
“你说我这样的爱不对,那你教我啊!”
“你不爱我,又凭什么指责我?!”
姜昭昭哭着嘶喊,一把拂开桌上的酒壶,酒杯也被衣袖的一角拂倒在地上。
酒壶碎了一地,有几壶是还没开盖的,被摔的四分五裂,酒水也流淌一地。
酒水中映着明月,盛着酒杯。
她没有顾及自己的仪态,远处的丫鬟仆人看着不敢走近。
哭的累了,也哭的困了,她就着满脸的泪水,趴在桌子上,枕着胳膊睡了。
待祁憬舟半夜回府,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
他急步走过去,伸手探对方的额头,触手滚烫。
顾不得其他,祁憬舟直接将人抱回屋子里。
“没人拦着吗?!”
“公主发烧了你们拿什么担责?!”
地上跪了一片,没人敢抬头说话。
他本来性格就冷,整日里面无表情,一发怒更震慑人。
然后公主府灯火亮了一夜,大夫走后,祁憬舟亲自给姜昭昭擦拭身子降温。
怀里温热,一声一声唤着他的名字。
祁憬舟心绪复杂的应着:“嗯,我在。”
他面对姜昭昭时,是与面对旁人不同的。
不经常笑,但他喜欢看姜昭昭的笑,每当她笑时,他眼底都会软了神情;他虽然不经常说话,但每次说话都有温柔在里面。
这些都太隐蔽了。
姜昭昭以为那是他的相敬如宾,实则他也在爱着她。
起初降旨时,他却心有诧异跟不满。
祁家已有三个文臣,他父亲是朝中重臣,而他大哥是皇帝身边颇为欣赏的朝臣;位高权重会引起皇帝的忌惮,二哥深知这点,故而选择远离京城。
他不知这指婚是为了束缚祁家,还是给祁家施压。
无论哪种,他都心生不悦,他没有入朝为官的想法也是因为这些。
可等姜昭昭与他成婚,他才明白姜昭昭是喜欢他的。
她一天可以喊自己很多遍,几乎是寸步不离。
但他也明白,皇帝只是顺手推舟,所以姜昭昭喜欢自己是真的,给祁家施压也是真的。
这些姜昭昭都不知道,而他也不能全心全意地爱上她。
后来她的步步紧逼让自己觉得有些累。
沈婉然只是一个导火索,他需要缓一口气歇歇,于是几乎是搬出去住了。
他需要时间,不然他怕自己和她之间真的就完了。
从这晚后他们似乎和解了,谁也没有再提起沈婉然的事情。
但也在慢慢疏离,他大多以沉默陪在她的身边,不知该如何提起他的心事。
这在姜昭昭看来,她以为她是在强求他,她也逐渐沉默。
很多时候,击垮两个人感情的,不是深大的家国仇恨,而是点点积累的情绪和心事。
***
姜昭昭眼眶湿润,一滴泪落下,紧接着就是无数的泪落下。
上辈子太难求的事情,这辈子轻而易举地就能得到,但她怕了也累了,不想再求。
她喜欢眼前的少年是真的,为他心动;她怨恨他也是真的,不再想跟他有以后的相伴。
心口忽然就疼了起来,泪眼朦胧中她看到祁憬舟惊慌失措的面容。
抬手掩盖住自己的眼睛,好让自己在他面前不那么狼狈。
“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低声啜泣着,眼泪流进衣领里消失不见。
“所以别喜欢我。”她拿帕子擦干脸上的泪水,一双眼睛清澈又悲伤地瞧着对面坐着的人。
故作欢笑似地,她扯出一个笑容,温柔开口说:“就让我们到这里吧。”
姜昭昭眼里是认真的神情,带着决意。
这辈子的欢喜足以让她回味一生,在所有美好消失前,斩断它的后路是最好的选择。
深深吸一口气呼出来,她在尽量让自己的情绪恢复。
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一直以来压在心上的石头在这瞬间没了,姜昭昭如释重负。
祁憬舟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空气里弥漫着压抑。
姜昭昭想了想,直视他补充道:“哦对了,江南的桂花糕很好吃,谢谢。”
“祝你另寻良缘,幸福美满。”
这些祝福祁憬舟第二次听到了,上次是从昌平那里,现在是亲耳听她说。
这句话,他一个字也不想听,更不想亲耳听。
他沉默地看着她,想说话,嗓子却干涩地说不出一个字。
求求你,别这么对我说。
第24章 猜疑最合理的解释……姜昭昭也重生了……
“替我向昌平问好。”
姜昭昭眼角微红,她一笑,眸中温润,语气平静道。
她说完,起身,没有回头地离去。
看似平静的姜昭昭,衣袖下的手捏着帕子在轻轻颤抖。
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换来了在祁憬舟面前的体面。
即便如此,匆忙的脚步还是泄露她的一丝狼狈。
橘红色的外袍在烈阳下似火,灼烧着祁憬舟的眼眸。
他想拉住她的袖子,让她别走。
又意识到自己现在没有身份留下他喜欢的人,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只能看姜昭昭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不可控的慌张,偏偏毫无办法。
祁憬舟心口剧烈地疼,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攥紧了衣领。
待姜昭昭彻底消失不见,桌子上只留了桂花糕,表明姜昭昭来过。
风景很好,阳光很暖,连风都带着春的暖意,他最喜欢的姑娘却祝他另寻良缘。
一点也不应景。
要他往哪里找?
世间只有一个姜昭昭,他只要她一个。
这么多年的思念,在他孤身一人时都成了他的执念,要他如何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