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青梅——华欣
时间:2021-12-22 18:19:29

  周博远被挂在高高的房梁,活像一只待在的生猪。
  “忍着点儿啊,爷们杀了七『八』年的猪,也杀过几年的人,手段娴熟得很,你老实听话,咱们也不叫你受苦。”
  那汉子自顾的碎碎念叨,仿佛在安慰一个受了伤的小物。
  可他手上的动作,却比话里的温柔可怕多了。
  只见他轻车熟路,刀尖儿朝上,力道向下,一个轻轻的使力,就生生剥离了周博远胳膊上的脆骨。
  鲜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混着黄澄澄的金疮药,落在地上。
  周博远疼的生不如死,可因着嘴里草药的作用,他想叫却叫不出声音。
  只能像一尾离了水的鱼,摇着尾巴苦苦的用眼神求饶。
  最后,生生看着自己成了一具能看能听不能动的木雕。
  那汉子忙完手上活计,满意地看着缸里杵着的成品。
  笑着道:“你小子好福气,上头主子说了留着眼睛耳朵不动,只割了舌头不能说话就好。老子逼问了那么多昭南逆贼,数你这待遇是最好的,以后活着熬日子,可得念着老子手下留情这一回,还能瞧见头顶的蓝天,听见风从耳朵边吹过。”
  他是滇西军里手段最好的问刑校尉,经他手的细作俘虏,就没有敲不开的嘴巴。
  周博远心里的最后一根防线彻底崩溃,人徘徊在将死未死,甚至更多的想要求死的边缘。
  “你们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全都交代。”他有气无力地哀求,“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尽管气若游丝,说话时舌头都害怕的想要打结。
  可是他脑子却异常的清晰。
  他感知到了四肢从身体脱落,疼痛夹杂着似有若无的隔阂。
  不至于疼的要命,却总是恰到好处的教他不得昏死。
  “杀你?”那汉子笑着摇头:“不成不成,你这单子可不是这个安排,你得好好的活着,长命百岁才好。”
  他手上里匕首举在周博远面前,伸手就要去扥他的舌头。
  又想起一事。
  停顿片刻,开口道:“差点儿忘乎了,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老子信佛,可不能因为你们这些杂碎,坏了老子的一片佛心。”
  他拿刀背拍了拍周博远的脸蛋儿:“听好了哈,少爷,你是滇西军小张将军交代的人,老子也是听军令行事,日后你下了阎王殿,告谁骂谁,可跟老子无干。”
  “张承平!”周博远咬碎了牙,才喊出来这个名字。
  那汉子呵呵一笑:“嘿,你小子也听过我们将军的名号,不过可惜了,阎王殿里排着队告他的昭南逆贼多了去了,小十几万的人排着队击鼓鸣冤,阎王爷且有的忙呢。”
  张将军可不信奉这些。
  将军信忠义,信手上杀人的刀,更信国泰民安身后父母老家儿能有一片安宁。
  夜色越发浓郁,直至更深,日后出去的那个小将才顺着廊子摸去了后头张承平的院子。
  敲了三声窗户。
  听见里头开口问话,那小将才绕到进门,低低地在跟前回话:“依着您的意思,都安排好了。”
  “那母女两个呢?”
  小将道:“不出您所料,周博远人头落地,崔小侯爷就将赵氏母女两个给放了,弟兄们一路护送着她们上了官道,瞧着崔小侯爷回了,才把人给弄回来,这会儿子,一家三口正在那处宅院里团圆呢。”
  张承平点头:“团圆了就好。”又嘱咐道:“叫人盯着一些,可不能叫赵氏怠慢了她的老主子。”
  周博远不是想跟赵氏夫妻恩爱么?
  那就成全了他,一对儿痴男怨女凑在一起,可千万不能分开了去。
  张承平可不是钟毓、崔浩那等世家公子哥。
  他这一身军功,是拿昭南贼军的人头堆出来的。
  不是仗着王将军的关系,更不是花言巧语的哄骗。
  一个能淹城填埋俘虏的将军,他这辈子都做不了善人。
  当初在云水寺,张承乐哭着告状那会儿,他吃光了那一坛苦酒,落下两行眼泪。
  周家敢欺他妹子,就且盼着别落在他的手里。
  他是盖天下出了名的恶人。
  是圣上一统江山的名刀,更是护着姊妹弟兄平安无虞的利刃。
  世人面前,卫国公活生生从天牢里逃走,周博远的脑袋掉在菜市口,那么多老百姓看着,有骂娘的,有唏嘘为富不仁的。
  几场秋雨下过,冷飕飕的凉风吹的街上的行人唧唧索索。
  大家伙都开始忙着备些年货。
  筷子敲在勺上,忙着柴米油盐的日子,也就把周家的事儿抛诸脑后。
  腊月初八,甜丝丝的腊八粥入口即化。
  今日钟家上门请期。
  钟毓眼巴巴的盼着娶媳妇,钟铭自然不会教他多等。
  专门找钦天监的刘监正给算了最近的好日子,又往相国寺捐了一千两银子的佛前香火盼着能得菩萨庇护保佑。
  日子紧赶慢赶,定在了年前腊月二十七。
  成了亲就赶上过年,新妇新气象,钟家那边,必是要大办一场,也好敢在新年祭祀,将新媳妇的名字写在族谱。
  “那么着急么?”张婉惊讶道。
  不是说凑合着帮她解难,年底各家都忙,再火急火燎的添上这么一出,不是给人徒增麻烦么。
  张承安可不知道钟毓当初哄她那些骗人的话。
  以为是小姑娘害羞怯嫁,笑着替钟毓解释道:“是钦天监算出来的日子,钟家大哥哥上心的很呢。”
  未来婆家能善待他家妹子,张承安这个当兄长的,心里是最高兴的。
  他们这般人家出身,一辈子衣食无忧。
  只需再添三分体面尊重,他们家浓浓啊,以后且有好日子过呢。
  钟家的真心实意,宋国公府都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亲事还没办呢,宋国公就已经是一口一个好女婿地叫了起来。
  爷俩本就脾气相投,钟毓又是打小在他眼皮子地下献殷勤的主,老泰山眼睑稍稍抬一下,他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谈古论今,题字作话,钟毓一日三次的往这府上跑,翁婿二人是再欢喜不过得了。
  日子如孩子兜里的炮仗,噼啪两声,就到了腊月二十七。
  二十七,拍花花。
  每年到了腊月二十七这一天,集市上是最热闹的时候。
  京郊附近的几个村子,老百姓下饺子似的往城里赶。
  辛苦一年,年底总要有个新气象才好。
  红头绳,亮眼的布料,能哄家里媳妇姑娘高兴的簪子手镯,都是摊贩们叫卖最好的物件。
  大过年的不兴净街开道。
  好在两家离得不远。
  轿子从定远侯府抬出来,穿过斜对角的一道巷子,再往前,就是宋国公府了。
  钟毓骑在高头大马上,眼底是真挚的欢喜。
  在滇西的每一天,他都做过这般好梦。
  “新娘子来喽!”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钟毓慌忙翻身下马,抬头朝阶上去往。
  哪里会有新娘子的身影。
  张承乐爬着梯子探头出来,笑着揶揄:“好妹夫,你可得加把劲儿呢,我们兄弟四个守门,大哥哥可是发话了,拦住了你,一人二百两银子呢。”
  老三张承合也从平江府回来,在门后笑道:“混小子,你把大哥哥给卖了,回头妹夫拿银子砸咱们,过了二百两,我就撤了!”
  老四承详跟他是双生兄弟,两个人今儿都穿着绛紫色的衣裳,上头都绣着吉祥如意的字样。
  再开口说话,声音更是如一个人似的。
  “三哥好没义气,二百两,四百两我也不干!”
  承详嗜酒如命,今日却不曾吃酒,只提了两坛子自己酿的好酒,威风凛凛地守在关口。
  钟毓先递了开门红封,打通门子,领着宾客迈过了宋国公府的门槛儿。
  头一关就是张承乐的几个对子。
  承乐虽嘴上叫嚣得厉害,但他跟钟毓关系交好,还真没打主意刁难。
  对子虽刁钻了些,但钟毓抬抬眼,也就过了。
  承合比拳脚,四十斤的双锏舞的虎虎生风。
  若不是周围那些宾客说笑,不知道的,还当他是本着上战场一般的正经。
  钟毓随也习剑,可又不敢伤了三舅兄。
  笑着退下,让宾客里会拳脚功夫的帮着比试了一回,也勉强通关。
  老四承详两坛酒打了个花架式,老二承合跟钟毓是亲哥们儿一样,恨不能敲锣打鼓地迎他来家,更是放水送他进了后宅。
  如意居这边,是张承平守门。
  跟前除了一群看热闹讨红封的丫鬟婆子,使力气的小子们一个不在。
  明棋怕大爷手上没个尺度,真打坏了未来姑爷,笑着假传小姐的话:“您且抬抬手才好呢。”
  钟毓咧嘴作揖,从怀里掏出专门给五个舅兄准备的红封银子,双手捧着递上,喊道:“大哥哥,您就通融通融,教我过了这道门吧。”
  张承平生得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
  众人在前面还能有说有笑的打趣儿,到了他跟前,恨不得站直了听两句军令,再给个演武场,跑上十几圈儿才好。
  “倒是能通融。”张承平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又拿笔墨,递在他的手里,“签了这个,我把浓浓给你背出来。”
  钟毓笑着接过,瞥了一眼,片刻不曾犹豫的就落笔写上自己的名字,另按指印儿,将那张纸还了回去。
  旁人未必能够瞧得清楚。
  可跟前的几个作陪宾客,却是把上面的内容看了个明明白白。
  崔浩撇着嘴摇头。
  心内腹诽道:这小张将军还真是个狠人,以后钟毓凡有做过一回对不起他妹子的事儿,可就是斩手断脚的罪过。
  白纸黑字上的写成了文书。
  日后就是钟铭想打官司,张家手里握有凭证,也寻不出错来。
  得亏辛荣没有这么个强势霸道的兄长。
  否则,凭他说过的那些谎话,做过的那些瞒天过海的糊涂事儿,早不知道断了几条手脚了。
  张承平笑着进屋,没多会儿功夫,便背着新娘子出来。
  出了如意居,承安接过妹子,又往外走。
  最后,是承乐将张婉送上的轿子。
  老四承详方才跟钟毓的人拼酒,喝的醉醺醺,挂在老三承合怀里哭地嗷嗷叫,浓浓、浓浓的不离口,旁人听不清他嘟囔的什么,只笑张家几个哥哥疼妹子,要新郎官日后可得听话着些。
  钟毓倒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应下:“肯定都听她,还请几位舅兄放心。”
  张承平从后面红着眼圈出来,王氏扑在长子怀里哭的不舍。
  一家子目送花轿远去,瞧不见人影了,才哽咽着回府。
  钟家这边,更是热闹得很。
  有圣上跟前的高公公过来,连仁寿宫的宁姑姑也替太后赏了一对儿玉如意,给足了钟家体面。
  钟家老夫人笑着将儿媳妇搀起,高兴地合不拢嘴。
  张家这小姑娘她也是看着长大的。
  虽说是嫁过人,又闹出一些风言风语的话来。
  可耐不住小儿子中意。
  她膝下只有这么两个儿子,是一个比一个孝顺有出息。
  但也一个比一个的固执有犟劲。
  老大偏要娶个一日三哄的娇小姐,阖府上下哪个不如意了,大儿媳妇都要噘嘴抹眼泪的受委屈。
  偏她又有个当郡主的亲娘,金枝玉叶出来的姑娘,娇滴滴的也是常事儿。
  老大自己哄好了藏在院子里,不使她伺候,她也不多在意。
  老二呢,野马似的不肯着家。
  好劝歹劝,说是看上了张家姑娘,要回来讨媳妇,这才听了他哥哥的话,肯从滇西那穷乡僻壤里回来了。
  她这当婆婆的好说话。
  只要老儿媳妇能管得住人,别叫这混小子再一个闷葫芦的不说话,没由头又跑出去就成。
  张婉被钟毓紧紧拉住了手,心里倒是没那么多的害怕。
  唱礼官仰着脖子喊道:“礼成——”
  喜婆们便簇拥着张婉往新房里去。
  钟毓被哥们儿兄弟留在外头,吃酒道贺自不必多说。
  有钟家的体面在那里摆着。
  又赶上了年底,各家小子、少爷都聚齐了。
  今日上门的宾客,皆是卯着劲儿的上前敬酒。
  钟毓吃了个酩酊大醉,就连替他挡酒的钟铭,也踉踉跄跄地站不住脚。
  得亏了刘福寻了个人少的当空,偷偷把主子扶了出来。
  “送我回房……”钟毓脑子糊糊涂涂,愣是用最后一丝理智,惦记着要在大喜的日子里往洞房去。
  “成成成!”刘福打量着四周,从花木掩映的小道回去,“您别吵别闹,待会儿那些坏小子听见动静,奴才可拦不住呢。”
  “嗯……”钟毓醉眼惺忪,嘀咕道:“浓浓等着我呢……快些回去……”
  与此同时,张婉正坐在一堆桂圆红枣花生里,让明棋去看看钟家的人都退下了么。
  “走了走了,只有李嬷嬷在外头守着,几个丫鬟也是跟过来的。”明棋小声道。
  张婉犹豫着要自己揭下盖头:“憋死我了,喜轿颠了一路,头晕眼花的。”
  “别啊!”明棋过来拦住,“这盖头可得姑爷来揭才好,您不准擅自取下。”
  姑爷揭了盖头,那是称心如意的好兆头。
  哪里有新娘子自己个儿动手的。
  “不打紧的。”张婉笑着道。
  旁人不知道她跟钟毓的买卖,这盖头揭不揭的,没那么多讲究。
  遽然,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刘福搀着人进来,却不敢迈步。
  “好妈妈,你们几个给帮着将人送进屋里。”
  里头有二奶奶在,他不方便进去,只能扭头跟几个婆子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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