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婳一惊,和亲?秦国统共就几位公子,难道有两位都娶了邻国的公主?
她怔怔道:“杨丞相可真坏。”
听闻长公主在朝中有些话语权,看样子杨丞相是要夺权了,姜婳生出些危机感,杨丞相本来就权势滔天,又和太后娘家结了姻亲,若长公主都被夺权,那朝中岂不是他一人独大?
姜妙叹气:“我听世子说长公主最近都在公主府里不曾露面,朝廷使者准备北上秦国商议联姻事宜,世子也在其中。”
姜婳看着她,闻言顿时生出一些同病相怜之感,出使秦国怎么也得一两个月,大堂姊竟也要这么久都看不见楚世子了。
等送走大堂姊,她坐在书桌前,终于下定决心提笔写下了这些日子第一封信。但因怕人瞧见,她纠结着写得颇为隐晦,满满一页纸只写了桃树成长的情形。最后几句道:“我又被罚抄书了,可是你不在,我抄了十遍,抄了整整七日。”
隔了五日,信封被送到了景州云台郡城的驿所里,一身沉肃的青年一手还提着长剑,剑气森森,但他看见信时,嘴角却缓缓勾起。
他想,阿宁定然是极想他的,想他回去给她抄书。
第四十五章 景州遇卫原,回信有深意。
程照慢条斯理地将剑上的血迹擦干净,擦完后,脏污的白棉布被他随手扔在一旁,光可鉴人的剑身倒映出他冷漠的神色,瞳孔漆黑,薄唇紧紧抿着。
许久不曾用剑,倒是有些生疏了。他自省了一会儿,将长剑没入剑鞘,转而又拿起桌上的信来看。
信封里只有薄薄两张信纸,看着纸上娟秀的字体,就好像看见了小姑娘对着桃树喋喋不休的模样。
他不自觉皱了眉头,阿宁是不是无聊了?或许他该再快一些。
他刚把信收回信封,门外便有人扣门,来人话语中透着些漫不经心:“明宣,收拾好了么?收拾好了我便进来了。”
程照脸色黑了些许,忍了忍道:“请卫兄稍候片刻。”
他将长剑放在床边,正要把信放枕头下,手都碰到床头了却是突然一顿,眸光微闪,他直起身子,直接把信放在了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劳烦卫兄久等。”程照过去给开了门,将人引进来。
卫原进了门便毫不客气地在桌边坐下,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那封信上,他守礼地移开视线,但余光一瞥还是瞥见了信封一角的篆体“姜”字。
卫原顿了一顿,忍不住问:“明宣有家信?”
程照关了门,在他对面坐下,伸手将那信移到自己面前,道:“让卫兄见笑了,只是这信不便拿出来,还请卫兄保密。”
卫原神色莫名,要保密的东西你摆在那么显眼的地方?摆明着要让人瞧见一样。
他啧了一声,不置可否,眼底浮出淡淡的嘲讽。程明宣这人,看着正直伟岸,心眼那是一点不少。
程照也不介意他冷漠的态度,执起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又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道:“这回多谢卫兄搭救,明宣感激不尽。”
卫原摆手,不在意道:“这回也是碰巧。只是在下尚有疑问,烦请明宣代为解惑。”
“卫兄请说。”
“明宣官任大理寺主簿一职,按理说平日里只与一些文书案卷打交道,怎么会惹了这么厉害的仇家?”卫原的手指在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气氛无端有些凝滞。
他倏尔一笑:“若是不方便说也不打紧,只是在下实在心系明宣的安危。”
程照也勾了嘴角,只是嘴巴严实得很,半点没透露“仇家”的事,两个人拐弯抹角刺探对方,气氛看起来竟有几分和乐融融。
“不知卫兄何日启程归京?”程照在心底暗暗琢磨,若回程中能和卫原一起,那杨家也该忌惮些,省得他整日防备着。
卫原悠悠喝了口茶水,叹气道:“在下此行是为了寻访一位前辈,可惜前辈居无定所,在下恐怕一时半会还得留在景州寻人。不知你是作何打算?”
程照顺势道:“在下身有公务,这些日子都要留在景州。不知卫兄寻的是哪一位前辈?在下是景州人,或许可以为卫兄指路。”
“张之邛张老前辈,不知明宣可听说过?”
程照眉梢微动,不动声色道:“倒是听说过,只是前辈深居简出,很少出现在人前,卫兄要寻人大概要费许多功夫。在下先为你打听一下,或许能打听到也不一定。”
他面上镇定,心里却已经谋划开,这可真是巧了,若是卫原此行只为了找张老前辈,那他完全可以拖住卫原的脚步。毕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张老前辈的踪迹。他少时就师从张之邛,张之邛性子古怪,最不耐烦和旁人打交道,现在是四月初,他应该还躲在山里头。
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程照本就话少,卫原也不是姜家父子那样的话痨,气氛便有些尴尬,沉默从桌边漫开,房间里空气都阻塞了。
终究是卫原率先败退,略咳了声便道自己有事要告辞。程照轻吐一口气,站起送客道:“卫兄慢走,在下先给家里人回了信,再去给卫兄打听。”
卫原:“……”其实你不用说得这么详细的。
他默了默,勉强端起君子风范,忍住要爆棚的好奇心,淡定地出了门。驿所里剩余的房间不多,因此他的房间就在程照对门的隔壁,略走几步就到了。
回房关上房门以后,他站在门后陷入沉思,那信封上明明是个姜字,听闻尚书令姜大人爱才,几次邀过程明宣上门做客,那难道是姜大人的信件?
不,这不合情理,姜大人算程明宣哪门子的家里人?
况且,就这半日的相处来看,程明宣肚子里的弯弯绕绕不少,他把信摆放的那般明显,肯定有他的用意。
卫原突然灵光一闪,莫不是为了姜家三姑娘?若是如此,呵,他偏当不知道,叫程明宣一个人演独角戏去。
程照正像自己所说的,取了笔墨纸砚,慢吞吞研了墨,笔尖沾了一点,正欲下笔,手却顿住,方才心中满满的话,临到这时候竟然想不出一星半点。
这封回信很有可能会先经姜大人及姜夫人的眼,他不能写的露骨缠绵,相思之情都不能写,因为会碍眼。日常琐事倒是适合,奈何他来了之后每日就忙着奔波走访,再有就是应付层出不穷的绊子,实在没有琐事可写。
往日才华横溢、下笔如有神助的程照对着一张信纸犯了难,犹豫良久才勉强下笔道:“云台日暖,星江河上游船颇得趣味,日间繁忙,办事顺畅,约至五月初归。”
将信件封好交给信使,他整了整衣冠,信步出了门。云台郡城很热闹,今日是个大晴日,阳光暖融融的,街上人来人往,交织成一片繁华的街景。
这是他熟悉的景色,家乡总是让人心头发软的,可是,这里没有阿宁,便显得淡而无味起来。
姜婳收到信又是几日之后了,李氏就在一旁看着她拆信,眼一瞥就将内容看得八九不离十。见只是寻常之语,正要转过头去,却见自己女儿一张小脸上红扑扑的,眸光闪烁,羞涩得很。
李氏生疑道:“阿宁,你脸红什么?”
姜婳一惊,迅速回了神,只是脸上红晕明显,闻言有些吞吐道:“没什么啊……屋里有点热。”顶着阿母怀疑的目光,她装模作样地以手作扇扇了下风,又把双手捂在自己脸颊上,盼望着热度快点消下来。
李氏寻不到信件引她脸红的证据,只能半信半疑地放过她。
姜婳赶紧抓住机会道:“屋里太热了,阿母,我出去走走。”
等离开了阿母的视线,她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只是脸上还残存着红晕,叫人看着心头就泛起涟漪。
她慢慢走在府里的小道上,脑子里只有那一句“星江河上游船颇得趣味”反复出现,她不免想起写这句话的人,相貌清俊,气质卓然,一身如清风朗月,与她说话时常常嘴角勾起,声音清越如玉石。
她也想起了星江河上的那一夜,那人倾身在她眉间一吻,叫她心头如烟火盛放。
姜婳正慢悠悠在花园里走着,迎面却突然冲出来一人,直直地冲向她,她眼睛下意识睁大,往旁边一躲,只是身子反应比不上脑子,她还是被来人带着撞到了地上还滚了一圈。身后的青樱也被撞得歪倒在地,已经惊呼出声。
姜婳只觉得前胸后背都被石头砸了一样,钝钝的疼,还没回过神来,撞人的姜如便抓着她肩膀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这个贱人!”
花园里没什么人,青樱赶紧起身过去想拉开姜如,可姜如像是疯了一样,力气奇大,嘴里翻来覆去只那一两句话,听着渗人得很。
姜婳被她吼的不明就里,伸手一巴掌就拍在她脸上,冷声道:“别以为我不敢打你。”她刻意收敛了力气,确保自己不会真的伤到姜如,以免被她倒打一耙。
姜如被这一巴掌扇了回神,手上力气松了一些,姜婳趁机甩开她的手,迅速站起身来,俯视着地上一脸茫然的姜如道:“我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我只知道你如今变成这样,和旁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姜如双手撑在地上,脸上神情怔怔,像是终于从臆想中回过神来。姜婳没心情和她说下去,转身就要走。
姜如却突然开口,语气癫狂道:“你知道我为何上了杨鹤知的床吗?他喝醉酒了把我认成了你,他跟我欢好时嘴里还喊着你的名字,你说我变成这样和你有没有关系?都是因为你!”
话里满满的恶意冲着姜婳袭来,她站在原地,喉头忍不住泛起一阵恶心,叫她当即干呕了一声。青樱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只能神色无措地扶着她。
姜如见状笑得更加癫狂:“觉得恶心?哈哈哈我偏要说给你听,你猜他说了什么,他捏着我的脸说要把你的眼睛挖掉,谁叫你眼睛里只有那一个穷小子,那小子给他提鞋都不配……”
姜婳猛地转过身,眉眼间一片冰霜之色,冷笑一声道:“一个不知检点,婚前就与人苟合的人,倒还有脸来指责我?果然恶心的人都是臭味相投,一身污泥的就莫要蹭到我跟前,免得脏了我的鞋。”
青樱被她的气势镇住了,心里头惴惴想,姑娘性子向来软和,连骂人都只会那一句“什么玩意儿”,今日这般不留情面地骂人真是十几年来头一遭。
她回想了下,难道是因为二姑娘说程家郎君给杨家郎君提鞋都不配,姑娘才生气了吗?
姜如还坐在地上,嘴里低低地笑着,只是那笑声尖利刺耳,结合她脸上癫狂又诡异的表情,叫人脊背发凉。姜婳想了想,在她跟前半蹲下,眼睛直视着她,语带轻蔑道:“你、活、该。”
作者有话要说: “云台日暖,星江河上游船颇有趣味。”——程照
翻译:“我想吻你。”
第四十六章 午睡又做梦,梦里双喜烛。
对姜如眼中的愤恨视而不见,姜婳慢条斯理起身理了理裙摆,又低头看她一眼道:“我要是你,这时候就该好好为自己将来打算,而不是一味攀咬别人。我不想听你们床上的那点龌龊事,但我不介意传出去让别人听一听。”
姜如冷笑:“你说的倒轻巧,我还有什么将来?”她本以为和杨鹤知欢好就能顺利嫁给他,就算是平妻也可以,那可是权倾朝野的杨家,就算定国公府都是比不上的。只要她嫁到杨家,那姜妙和姜婳的亲事再好也比不过她。
她本以为阿父会很高兴她攀上这么一门亲,可阿父居然不同意,还让她指认是杨鹤知欺辱,让她受尽了旁人的嘲讽。那些人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秽物一样,对,就跟姜婳这时候的眼神一样,高高在上又带着怜悯,都是虚情假意。
谁要她的怜悯!
姜婳将袖摆上沾上的灰拍干净,眼神扫过她的肚子,秀眉轻皱,没再说什么,转身便走。她才不会给姜如出主意,反正如今都是她自找的。
她刚转身,姜如的侍女便匆匆找了来,姜如近日都在禁足,按理说都不能出房门,可小丫头一时没注意,从厨房回去就发现人不见了,急得差点哭出来,寻到花园就看见二姑娘正坐在地上,三姑娘站在一旁。小丫头心脏都差点停了,赶紧将人扶起来,余光都不敢往旁边瞥。
姜婳没停留,她刚刚被撞到地上,表面不显,但右边手肘下意识撑了一下地,有点钝钝的疼,可能已经破皮了。
回到屋里,她赶紧挽下袖子查看,临近手肘处的肌肤红了一片,隔着衣裳都破了皮。青樱赶紧取了药箱给她涂药,心疼道:“也不知二姑娘发了什么疯。”
姜婳随口道:“不过是嫉恨罢了。”看不得有人过的比她好,便把自己的不好迁怒到旁人身上。
等涂完了药就到了午膳时分,姜婳抓住机会就向阿母告了状,她可不是那种受了欺负只会忍气吞声的人。李氏看了看她的伤口,眼神冷淡道:“待会我就去寻你大伯母说一说。”
姜婳乖巧地吃完饭,又是惯常的午后小憩。
她如今大概已经寻到规律,午睡时候更容易做梦,预不预知倒不一定,但有很大可能能看见程照。
怀抱着像是买了彩票等开奖一样的心情,她很快沉入梦乡。
只是,这次中的奖显然有些不同凡响。姜婳心情复杂地看着床边正宽衣解带的人,半张脸被烛火照得格外温润,另外半张脸掩在阴影里,看不太清。但他嘴角勾起,显然心情不错。
姜婳又把视线移到旁边的床榻上,床边垂下一圈红色的轻纱帷幔,帷幔上影影绰绰地映出一个身姿曼妙的人影。在姜婳的视线里,床帐中的人慢慢探出一只白皙的手臂,重点是小臂上完全没有袖子遮挡,这说明床上的人很有可能没穿外衣!
姜婳倒吸一口凉气,眼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程照背着她在梦里和别的人私会,不对,也有可能这是预知梦,未来程照会出轨!她紧紧地皱起眉头。
第二种可能有点羞人,姜婳有点不好意思往那边想,那就是床帐里的女人就是自己,程照在梦里臆想她。换言之,这有可能是一个略带颜色的梦。
那边程照已经脱了外衣,烛火摇摇曳曳的,他伸出手去要撩开床帐。姜婳一急,怒声一吼:“你给我住手!”
那只如玉的手便停在半空中,手的主人偏头看来,眉眼间隐隐带了些好事被打断的不悦,但当看清打断自己的人是谁时,他略挑了眉梢,嘴角浅浅勾起,意味不明道:“居然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