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将刻印的《妖生》递给她,热情介绍道:“我知道您最喜欢原稿,但您也看看我们刻的,字迹清晰,没有涂抹,每个字那都是规规整整的。”
程照皱了皱眉,这掌柜有些碍事,基于各方面来说。
姜婳如蒙大赦,立马接过来走到一旁桌边坐下看,她想起了家中那本“阿旎”变成“阿宁”的笔误,立马翻到那一页去看,她记得是一百二十一页,但是,她看着这本书,难得有些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力来。
倒不是说页码对应错误,毕竟刻印和原稿排版肯定有不同之处。但是,怎么连内容都差这么多?她立马从头翻阅,迅速翻了几十页之后,她蹙紧了眉头。
程照在一旁看着她,斟酌了下,还是问了出口:“怎么了?”
姜婳看了他一眼,心里剧烈挣扎,挣扎了好一会儿,她凑近他小声道:“我家里的那本和这本不一样,我家里那本写的全是男女主角的爱情故事,这本里全是男主角寻找身世的疑点。”
简单来说就是,一本是腻腻乎乎的小言情,一本是悬疑还略带恐怖的升级流。
程照眼睫颤了颤,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姜婳叹了一声,十分为难:“如果只是单独给我不一样的话本,我觉得,这位觅山居士可能对我有点特别。”
她说着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但是我都不认识他,我当初看话本就是觉得他的字挺好看,剧情挺不错,就买了那本,后来听说他出了新的,就习惯等着看了。”
程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其实心里很开心她一眼就看中了他的字。她说的没错,就只是对她特别而已,因为他喜欢她,妖族少年对于阿旎的爱就是他对于她感情的投注。
她喜欢看话本,所以他不动声色地夹带私货,将自己对她的喜爱在字句之间慢慢渗透,等到年老时候再一起翻开来看,那时候就能说一句:“你看,这女主角就是你。”
姜婳已经陷入了纠结,她真没想到觅山居士会给她完全不一样的话本,好像是为她独家定制一样。这背后的意义她不敢深想,特别是在程照面前。
但她没有想到,程照歪着头看她,然后扬起唇角道:“不只是有点特别,他只是特别特别喜欢你。”
第五十二章 途中有小睡,坚决拒出使。
姜婳有时候是抓不住重点,但这会程照几乎是摊开来和她说了,她慢慢睁圆眼睛,漂亮的瞳仁里有光在闪烁,乌黑的眼睫扑闪了下,眼底是惊讶与恍悟在交织,还有隐隐的羞涩与欢喜。
他在说,他特别特别喜欢她。
那是不过短短须臾,程照却心存忐忑,像是过了一个四季,他忍不住猜想,阿宁第一句话会说什么?会不会怪他欺骗了她?会不会觉得他私心严重、不可理喻?会不会……不再喜欢他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看她眨巴眼睛,像是在琢磨问话。
姜婳没察觉到这种骤然紧绷的气氛,她一边忍不住翘起嘴角,一边又在心里告诫自己要矜持。哎呀不行不行,她就是想笑,忍不住地想偷偷笑出来。
为了压住那股笑意,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那少年的父亲是谁啊?”
程照被她问得愣了一愣,万万没有想到她第一句话是这个,叫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能回答:“是一个普通的妖。”
姜婳眼巴巴地看着他:“再说得详细一点好不好?我特别好奇。”
程照为难,他从小就习惯制定计划,人生里的每一步路都严格按照计划来行走,绝不行差踏错一步。这源自于他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但写话本不一样。
写话本是他难得的悠闲时光,让他能从框架严密的生活里脱离出来,进入短暂的忘我境界,没有行文的限制,他想到什么便写什么,或许这会想到的结局是这个,等提笔写时,笔下却截然不同。
因此,让他这时候就说明妖族少年的具体身世,他还真说不出来,而且,他脑子里是同时有两条线的,一条是复杂诡谲的剧情,另一条独独为阿宁而存在,只根据她的反应往下写。
姜婳见他没回答,有些失望:“不能和我说吗?可是你最近好忙,都没有写,其他人写的都没有你写的好看。”
程照勾唇,摸了一把她的发顶,承诺道:“回去就写给你看。”
姜婳便开心地弯起眼睛,把掌柜叫过来付了钱买下了手上这一本刻印的《妖生》,掌柜一看有门,又要推荐其他的,被程照不动声色地拦了回去。
已经过了正午,往常这时候正是姜婳的午睡时光,她精神虽因见到程照而亢奋着,但身体的自主反应却控制不住,困倦一点一点涌上来,她拿手挡在嘴前,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回去吧?”
姜婳犹豫,才出来这么一会,她还没有待够,她看了看程照又低头,又抬头看他复又低头,纠结的心思一目了然。
程照按捺住心里的不舍,替她拿过书,道:“乖,听话,小心你阿兄回家寻你。”
姜婳才不怕这威胁,但她想了想,阿兄回去指不定会向阿母告状,况且,她也确实有点困了。于是她点了点头,还反过来安慰他:“你放心,我回去就说是我逼迫你给我赶马车的,绝不供出你。”
她说的信誓旦旦,程照失笑,率先转身出了书肆。到了马车前他停下,看着她爬上马车坐好,他才坐到赶车的位置,一扬马鞭,马车便慢慢地驶离街边。
“若是困了,可以靠在我身上歇一歇。”他想到阿宁方才困得在马车里睡着,生怕她在回去的路上睡着撞到马车里的小桌几,干脆直接靠着他还好一些。
闻言姜婳立马挪到前面一点的地方,待到困意袭来的时候,她没犹豫,半边身子就隔着帘子软软地靠在了前面宽阔的背上,脑袋大概堪堪靠在他肩后的位置。
沉入梦乡前,她还软声嘟囔了一句:“你慢点啊……”
程照低眉浅笑,手上力道加重,马受到他手里缰绳的限制,悠悠闲闲地在街上慢慢走过,路过清静雅致的茶楼,也路过了人声鼎沸的酒馆,他身后的人一直就那么靠在他身上。隔着帘子和衣裳,他都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洒在了他的肩背上。
马车驶过一家卖糕点的店,程照注意到店外停着的那辆马车上挂了姜字的牌子,应该是姜家大姑娘先前坐着离开的那辆。他瞥了一眼,没有停留。
刚挑完糕点正要出门的姜妙却是也看见了自家另一辆马车,还看清了驾车的人是谁。她惊讶了一瞬,心情有些复杂,她上午还觉得那人傲气,生怕阿宁委曲求全,如今看来,有几个傲气的人会甘愿放下身段,毫无芥蒂地替心上人赶马车呢?
其实她一度很看不上程照,初次他上门求见他阿父,明明是来求人的,气势却丝毫不显弱势。若是个世家子,这种态度还情有可原,可他明明出身低微,毫无背景。因此姜妙第一眼被他容貌惊艳,第二眼便含了轻视。
她犹记得自己夸赞了他的相貌之后,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请她自重。那时候她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与冒犯,还和阿宁说过,真没想到时过境迁,阿宁却和当初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士子走在了一块。
姜妙心绪难平,望着马车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声。
在马车中睡得昏昏沉沉的姜婳可不知道自家大堂姊想了这么多,马车行得稳,她也睡得熟,最后还是阿兄的声音将她惊醒了过来。
姜存从公主府出来时就觉大事不好,原本说好等在那里的两人不见踪影,连马车都不见了!只有车夫苦着脸候在公主府外,见到他就苦巴巴道:“郎君,姑娘吩咐奴才在这等您。”
姜存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问:“马车呢?”
车夫答道:“被程家郎君赶走了。”
姜存震惊了,从来没想过一副翩翩君子模样的程照居然会驾马车,赶车,那不是仆从才会做的事吗?
因此,他专门等在自家门口,等看着那辆马车慢悠悠地驶过来,驾车的人眉眼清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肩背绷直,坐那里姿势自然得仿佛不是在驾车,而是在做别的什么正事。
他对于程照会赶马车的惊讶甚至都越过了对于程照拐走阿宁的愤怒,也因为他太过震惊,下意识便喊了出声:“明宣,你居然会赶马车!”
程照听见便皱了眉,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满,察觉到身后的人已经转醒,那一点点重量和温软的触感被缓缓剥离,他赶紧转过身去,隔着帘子轻声问道:“醒了吗?”
姜婳“唔”了一声,揉了揉眼睛,撩开帘子看向周围,一眼就对上门外正瞪着眼睛的阿兄。她有点心虚,抬手理了下蹭乱的发丝,程照没动手,在一旁小声提示她哪里的头发还有点乱。
姜存也终于反应过来,几步走到马车边,结果还是走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程照小心托着阿宁的手臂,带着她下了车。
他憋屈问:“你们去哪儿了?”
姜婳才不怕他的臭脸,确定自己没有仪容不整,半弯着腰整理裙摆,一边整理一边摇头,甩得步摇垂珠乱晃才昂着头道:“不告诉你。”
姜存假笑了一声,转身勾住程照的肩膀,低声威胁:“程明宣你胆子挺大,别以为有那一盒子孤本,我就会放过你……”
姜婳听见了,立马过去扒他的手臂,颇为不满:“你说什么孤本?”
姜存故意抬高手臂让她扒,她便一跳一跳的,像个气急败坏的小兔子。程照在一旁看着,心里莫名漫过一些嫉妒,那是阿宁不曾在他面前展现的模样。
诚然,不算是什么模样的阿宁他都喜欢,但他有时会想,还不够,他还想要更多,欲望就是如此的没有止境。
他喜欢她弯眉莞尔,喜欢她羞涩腼腆,也喜欢她偶尔的调皮淘气,这是她面对他时展现出来的。但是,或许是关系使然,阿宁会对着她阿兄撒娇玩闹,那是一种源自于骨血的亲密。但他们俩还不能那般亲密,连梦里的触碰都让她小心翼翼。
程照烦躁地皱了下眉,但因他时常皱眉的缘故,这会表情的微妙变化并没有引起一旁兄妹俩的注意。
“好了好了,跳着像什么样子。”还是姜存耐不住松了手,语气颇为嫌弃,“我还没说你呢,说好乖乖等在门外的,我出来,连马车的影子都不见了。”
姜婳脸上不见半点心虚,偷偷向程照眨了眨眼,程照会意,不由低下头,眼睑半垂遮住眸中思绪,薄唇勾起浅浅的弧度。
姜存看得牙疼,以阿父阿母为威胁,胁迫姜婳先进家门,等看着她身影消失在门后,他才转过身来和程照说话:“长公主先前向我打听你。”
程照扬眉,他第一次和小皇帝会面就在长公主府上,他当时还以为小皇帝已经向长公主透了底,后来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小皇帝也不知瞎编了什么藉口,忽悠得聪明的长公主着了他的套,将公主府里的阁楼借他约人。
“打听我做什么?”
姜存定定地看他:“长公主不知从何处查到你武艺了得,想指你做随行侍官,护送她出使秦国。”
出使之事事关重大,随行的官员必须小心挑选,商议两国和亲之事最好要口才好的文臣,但秦国民风剽悍,民众好械斗,习武成风,若楚国出使的官员显得太文弱也不好。
长公主不愧是对朝廷有几分话语权的女人,私下已经将朝臣查了个透彻,本来她看程照文采斐然还颇通武艺,便想着直接点了他随行,她如今还是有这个权力的。可偏偏她查到程照或许与尚书令家的一双儿女有些关系,为谨慎起见,她没有直接下令。
恰巧宴席结束,听闻下人通禀尚书令家的郎君和大理寺的程主簿一同等在门外,长公主便顺势请了姜存入府,想着先打听一下程照是否和姜家还有更密切的关系。
在姜存看来,长公主容颜极美,但他整日对着阿宁,看惯了也不会觉得有多惊艳,听闻长公主隐晦的打听时,只觉好笑:“殿下为何不直接问明宣?”
长公主莞尔:“若能直接问,我为何要来问你?”程照才在朝堂上出了一回名,她必须避嫌,不然可能会遭到杨丞相的报复,正值出使之际,她必须为自己的将来争取足够的利益,决不能无端惹祸上身。
总之两个聪明人对话,拐弯抹角了一堆,最后不过是闲话些家常,什么消息也没向对方透露。
程照听了姜存的话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只道:“我不会去的。”
照他的计划,现在正处于关键阶段,若中断一两个月,那对于他如今要做的事是毁灭性的打击。且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再离阿宁那么远,这回去景州搜证已是不得已,其中还有姜大人的施压,才让他下定决心离开了一个多月。
姜存点了点头:“你自己有决定就好。”他面上露出了一点满意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写话本是他难得的悠闲时光,……等提笔写时,笔下却截然不同。”——发现我把无大纲裸奔写的好清新脱俗哈哈哈哈
第五十三章 政事太费脑,不如去摘桃
姜婳晚膳时候便从阿兄那里得知了公主府的事,她只是微微一愣,倒没有多少惊讶之情。原书中长公主就对程照赞誉有加,这时候能想到程照并不让她觉得意外。
但心里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可心情还是有些微妙,她忍不住心生纠结,忸怩着问:“那他会出使秦国吗?”
旁边听了好一会儿的姜嵘突然插过话来,嫌弃道:“不会去,出使秦国这么大的事,叫大理寺的主簿去能顶什么事?”
确实如此,出使别国的官员必须有足够的官职身份,像此行已经定下了振威将军率侍卫护送,某某官员和某某负责与秦国商谈和亲事宜,某某负责与秦国商议结盟事宜,身份低微的只能当个护卫,但程照又是正经的有品级的朝廷命官,当个护卫就不甚妥当。
往常阿父虽然也会念叨几句朝廷公务,但不会深谈,姜婳也识趣地不会追问,但这会涉及到程照,她还是没忍住问了:“真的吗?可若是长公主执意,程照应当不能推拒。”
姜嵘看她一眼,李氏在旁替他答道:“你操什么心?明宣不能推拒,不是还有你阿父么?”
姜婳顿时安下心来,程照几次上姜家的门都不曾避过旁人,朝中其他人应当有数。就拿长公主来说,她可以直接下令,但还是顾及尚书令的关系,先曲折地向阿兄打听。既从阿兄那里碰了软钉子,想来长公主不至于再点程照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