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照看她将桌子都整理了一遍,就是忘记了整理自己,此刻谁都能看出来她刚刚做了什么。他走过去,给她理了下发丝,将衣襟往上提了下,尽量遮住后颈那块脆弱泛红的肌肤。
姜婳全程红着脸低着头,听见他脚步沉稳地走到门边拉开门,张少卿语气狐疑:“我看门关着,还以为你不在呢。”
程照道:“在的。”
他让开来,张少卿便看见了乖巧坐在椅子上的姜婳,随即目露了然,不由心生感叹,这位新晋的大理寺丞胆子不小啊。不过他也不会多说什么,直接装作没看见,只和程照说话:“我托你做的竹雕可做好了?”
程照道:“好了。”
乖巧在椅子上坐等的姜婳:“……”等等,竹雕被她扔到桌子底下了啊,刚刚程照怎么都不提醒一下!
她就余光看着程照在书桌前装模作样地找:“我就放在桌上的,怎么不见了?”
姜婳恨不得挠他。
张少卿闻言也走到桌前,有些疑惑:“就放桌上的?”
他视线在干净整齐的书桌上转了一圈,没看到丝毫竹雕的痕迹,倒是看见了一两本闲书。他迟疑了一下,按捺着那股想拿起来看的心情,矜持地退后一步,还装作不在意道:“许是你放在别的地方了?不如你先找找,我也不急着要,明日再过来寻你。”
姜婳有点坐不住了,但又觉得张少卿这般走了也挺好,反正她明日不会再来了!
程照却道:“还是早些给了你,若再放我这,指不定有人要说我不务正业玩物丧志了。”
张少卿不好意思道:“麻烦你了。”他还以为大理寺内有些风言风语。
而真正说过这话的姜婳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就算竹雕不是在当值期间雕的,那话本和闲书总做不了假,程照就是在不务正业!
程照终于找到了桌子底下,将几个竹雕拿出来,递给了张少卿。张少卿接了,立马就告辞,多余一瞬也不逗留,走之前还给贴心地给关了门。
等他走后,姜婳才长舒一口气,然后瞪向程照。程照正慢条斯理地将桌下的话本又摆上桌面来,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他抬起头来,有些意外:“看着我做什么?引诱我?”
姜婳又想挠他了。
“我要回家了。”
程照一顿,不想送她回家。
姜婳窥测到了他的不情愿,立马道:“你不送我回去,那我就自己回去了。”已近午时,马上就到歇息吃饭的时候了。
“不行,我送你回去。”
姜婳露出得逞的笑。
楚国使臣出使的两个月过得格外的快,这两月正是盛夏,姜婳几乎都待在家里。而程照则是因为皇帝带了一批朝臣去了城外避暑,他得留守大理寺,忙起来得一日往返避暑的山庄和京城。
过了两月,出使的使臣队伍如约归来,因长公主不曾同行,和亲的事并没有议定,只初步达成了合作的意向。
姜婳偶尔从阿父那里得知一些消息,只知道杨丞相对这个结果很不满,非常强势地想把长公主打发走。但是长公主也不是吃素的,联合太傅和御史大夫给杨丞相找了许多不痛快,朝中一片刀光剑影。
当然这些和姜婳没什么关系,很快就到中秋,而中秋后一日就是她的生辰。她有点期待程照的生辰礼,不,是非常期待。
值得一提的是中秋时候宫里举办了宫宴,姜婳跟着阿母进宫赴宴,然后观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吵架——坐在轮椅上的长公主跟丞相家三位女眷对呛,期间还有陈太后和稀泥,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最后以长公主的大获全胜告终,姜婳深感佩服,然后出殿更衣的时候就看见轮椅上的长公主站起来了,脚步飞快,没一会就拐过一个弯不见了。
姜婳:“……”更佩服了。
回殿的时候又碰上了小皇帝,小皇帝看了她半晌,意味深长道:“小心水。”
姜婳茫然脸,是小心谁还是小心水?而且她和皇帝陛下很熟吗?
她屈膝行了礼:“谢陛下提醒。”
小皇帝“嗯”了一声让她平身,转身慢慢走入大殿,殿内所有人都跪倒在地恭迎,殿外的姜婳不必再行跪拜礼,便小心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然后越看越觉得奇怪,那走路的姿势……怎么那么像程照?
第二日就是她的生辰,程照特地向大理寺卿告了假,赶到了姜府陪姜婳过生辰。
好些日子没见,姜婳差点控制不住扑上去,好在姜妙牢牢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
程照和姜家众人一一寒暄过后,这才转了身过来,但他也没有走近,而是隔了桌子坐下,背对着身后众人对她笑了笑。
姜婳深切地感受到,程照确确实实变了,他从前是那样沉默寡言的一个人,阿兄还担心过他这副模样到了官场会吃亏。但如今他不说左右逢源,但已经能和众人说到一块了。
他天生为官场而生。
姜婳弯了眉眼,把自己身前的桂花糕推到他面前,小声道:“这是我做的。”
白瓷盘摆了五块澄黄的糕点,隐隐散了些桂花的香气,程照问:“加了蜂蜜?”
“加了好多的,还有白糖,特别甜。”姜婳自吹自擂,“我阿父阿母还有阿兄大堂姊都说我做的很好吃!”
程照原本噙在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听着那一连串的称呼,他握紧拳头才强忍着没打断,原来所有人都尝过了,最后才轮到他。
他夹了一块送入口中,桂花的清香的蜂蜜的甜腻交缠而来,甜味遍布整个口腔,只是,他还是觉得索然无味。又尝了两口,那甜味似乎隐隐带了丝酸苦,就和他心情一样。
今日是家宴,来的都是熟人,姜婳作为寿星得跟着见人,所以说了两句之后,也没等他给反馈,就被姜妙拉着出去见表姊妹们了。
程照眼神透出几分阴郁,没娶回家就还是不放心。
等姜婳再次回到花厅时,花厅里空无一人,问了侍女才知道程照被姜存拉去了外院书房。姜婳正好得了空闲,便想着过去寻他们,结果刚走出一段路,便瞧见两人肩并肩走来,两人唇角都带着笑,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阿兄。”她喊了一声,那边两个人同时抬头看过来,姜婳觉得心里一颤,目光落在程照身上不舍得收回。
这样一个人,就算看多少年都是看不厌的。
两人快步走近,姜存揶揄笑:“啧,对着谁喊阿兄呢?你阿兄在这边你瞧不见?”
程照眼睛里也有浅淡笑意,但还混杂着一点阴郁,姜婳敏感地觉得他似乎有点不高兴。她抿了抿唇,没搭理阿兄,只看着程照。
程照也笑起来:“怎么光看不喊?”
因为这个才不高兴?姜婳犹豫,总觉得直接喊程照二字有些奇怪,似乎太过冒犯了些,但其他称呼她又没喊过,总觉得更加奇怪。
就这么一犹豫,程照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淡,几乎要消失。姜存挑了眉,慢慢退后道:“得,我有事,先走了,你们俩一起走回去吧。”
等他走了,姜婳抓着程照的手臂摇了摇,软声发问:“我该喊你什么?阿照?”
程照心尖一颤,想起梦里她喊的夫君,但随即又按捺下来,不能操之过急,他故意道:“我比你大,你得叫哥哥。”
姜婳意外,但还是乖巧地喊了:“阿照哥哥。”
头一次这般喊人,姜婳十分不自在,刚喊完就低下了头,再不敢看人。但是许久没有听见声音,她没忍住抬起头来,就看见程照脸颊上也染了些红晕,耳尖更是红得似要滴血。
见他比自己还要不好意思,姜婳那点羞涩登时散去许多,随之而来的是好奇。
“你耳朵红了。”她故意踮起脚尖去看,还伸手碰了碰,果然一片滚烫,“烫的。”
程照盯着她的眼睛,道:“再叫一遍。”
他的眼睛十分深邃,像是深潭里的水,看一眼就要沉溺其中,姜婳下意识又喊了一声:“阿照哥哥。”
话音刚落,她的耳尖也触碰了一点柔软,他用指尖捻了捻,道:“也是烫的。”
第七十二章 生辰下聘礼,婚礼陪姜妙。
趁着还没开席,姜婳悄悄领着程照去了自己院子,将院门一关,挡去了外间的热闹。
暑热渐消,她的院子里刚送来两盆菊花,开得正当时候,金灿灿的灼人眼球。程照看了一眼,在心里点评道,不如阿宁好看。
“我的礼物呢?”院子里没人,姜婳便也直言不讳。
程照倒是愣了一下,然后把自己往前送了一送,道:“把我自己送给你,好不好?”
姜婳被他的不要脸给震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不满道:“不好,你已经是我的了,怎么还能当礼物送?”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程照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手勾着姜婳的腰,稍一用力就把人抱到了自己腿上,下巴靠在她肩上说话:“那我就是你的了,不来拆礼物吗?”
姜婳被他赖着,心里却是一突,这般顾左右而言他,莫不是没钱买礼物?细一想,她的未婚夫一贫如洗两袖清风,当真是穷得光明磊落。
“你……”算了,不能当他的面说,姜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扭过身去抱他的肩膀,语气有些怜惜,“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敷衍。”程照听出了她话里的郑重,然后突然就明白了,有些哭笑不得,“我给你倒插门要不要?”
姜婳一惊,以为他是说真的,迟疑半晌,小心翼翼道:“那不好吧?”她家里还有阿兄呢,怎么能让程照来倒插门呢?程照倒插门了,那程家可怎么办?
“我怎么说什么你都信?”程照叹气,“小心被人骗。”
姜婳捶他胸口,除了他谁还会故意说这种话来骗她?还让她忧心了一下程家的子嗣问题。
“我下聘来了。”他突然温声道,“日子也请人看好了,等明年这个时候,我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继续道:“我把我的全部身家都给你了,不能辜负我呀。”他故意学着她,在末尾加了个语气词,尾音上扬,配着他清越的声音,别有一种风流婉转的味道。
姜婳郑重地点点头,发丝在他耳边磨蹭,磨得他口干舌燥,心尖发痒,茶水止不了那种渴,痒意更是密密麻麻,手指触摸不到。
“阿宁,你别诱惑我。”程照嗓音微哑,“等成亲了你再这样。”
“流氓。”姜婳恨恨地挠了他一把,不过对着他那张俊脸,到底舍不得,指甲都触上他的脸颊了,却还是像小猫一样收了指甲,改用指腹在他脸上搓了一把,连点印子都没留下。
程照轻笑着反击:“现在谁对谁耍流氓呢?”
到底是姜婳的生辰宴,她作为主角不好离开太久,没一会儿,院门外就有侍女来请她去前面花厅开席。
姜婳到了前院,才发现众人的话题都围绕着程照送来的聘礼,她先前还在想今日程照来得有些晚,原来是故意掐着吉时进的门,说是下聘要挑个好时辰。
聘礼出乎她意料的隆重,虽不及世家的奢华,却也远不是他如今身份能拿得出来的。看着一箱箱聘礼被抬入她的院子,姜婳心里忐忑万分,生怕程照是去借了债。
等宴后送完客人,她赶紧拉着程照,紧张发问:“聘礼这么贵重,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她问得直白,程照好气又好笑:“是不是怕我被人追债?”
姜婳震惊:“真是借的?”
程照道:“是呀,债主特别小气,借我五两银子,我得还他六两。”
居然是两成的利?姜婳没有借过债,不知道这利息算高还是算低,她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皱着眉头问:“你借了多少?”
小姑娘皱眉算账的模样实在太可爱,程照忍不住捏了一把她的脸,问她:“现在就想管家了,小管家婆?”
姜婳泄气,小声嘟囔道:“你要是没钱可以找我借啊,我都不要你还。”
程照几乎要笑出声,小姑娘怎么这么可爱,想揣在怀里带走,不过,他余光瞥见准岳父不善的脸色,还是微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骗你的,我没问人借债,我预支了五年的俸禄,嗯,以后要靠你养家了。”
姜婳松了一口气,预支俸禄总比问人借债要好,不过还是要问清楚:“预支俸禄还要还利息吗?”
程照感叹,阿宁真的是他说什么都相信,这种全心全意的信赖最是引人沉迷。
“不用还,都说了刚刚是骗你的,我如今就是给朝廷做白工而已。”
姜婳已经不知道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了,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警告他道:“我告诉你,你完了,我以后都不相信你说的话了。”
听起来是很严重的警告啊,程照正色:“我接下来可能会很忙,你要是找不到我也别着急,最后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姜婳一顿,抬眼看他,他眼底满是认真,像是嘱托很重要的事,她心里突然漫出一股毫无缘由的沉重。也不是毫无缘由,她其实昨夜梦见了,他们要对杨丞相发难。只是梦里混乱不清,她只知道个大概,眼下也不好说什么。
她刚刚也骗他了,因为她一直都会相信他,不管他说什么都相信。
她张了张唇,良久才艰难地发出声音:“那你要小心一点。”
“你也是。”程照突然想起前几日小皇帝对自己说的话,为着以防万一,他还是嘱咐道,“秋日寒凉,小心别落水,出门要多带点护卫,别走小路。”
姜婳乖巧地点了点头,她原本就不是喜欢出门的人,若程照不在,她就更不可能出门了。
“我都差点忘了,生辰礼物是不是还没给你?”
姜婳惊讶:“不是给过了吗?”
程照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真当我是空手套白狼?”他转身招了招手,不远处的怀义立马送上一个锦盒。
“我最近一段日子都不能陪你,就让它陪你吧。”程照指着锦盒道,“回去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