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犹斐
时间:2021-12-24 12:31:12

  江亦止视线划过锦帕上洇出的血色,捻了捻指尖。
  “难受。”他偏头迎上云泱的视线,然后手臂松松下滑,扣住云泱手腕。
  云泱被他拉着继续往前上了两节台阶,她看着扣在腕上的那只手,整个人都有些混沌,倒也没太惊讶于江亦止如今对她的态度。
  毕竟……
  云泱顿了顿:“那你——”
  像是猜到她要说什么,江亦止忽然停住了脚。清隽的眉眼从她手上的伤处一点点上移,在她颈处停了一瞬才继续往上对上她一双澄澈的眼。
  “还不至于。”他失笑,“只是有些喘不过气。”
  除了那张略微透明的脸色,云泱也觉得他这次看起来确实不如前几次严重,倒是她五脏六腑和掌心的疼这会儿清晰地发作起来。
  只是才逞过能说了不疼。云泱绷着脸点了点头,沉默地带着江亦止往山腰的望月楼走。
  八月倒是突然不见了踪影。
  临进门时,云泱好奇回身找看了一眼。
  江亦止指尖点了点她手背:“屋顶。”
  云泱愣了瞬,反应过来之后眨巴着眼睛抬头望向望月楼高挑的八角垂檐,像是印证江亦止的话,一抹玄色掠影消失在屋檐后面。
  望月楼内,顾添早早迎在了门口,看见云泱回来迫不及待便要出来迎接,被一只手按着脖颈一把拽了回去。
  “小添。”路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反驳的警告。
  顾添一双桃花眼暗了暗,脸色微变。
  “顾甜甜!”
  云泱一眼就看到了门口伫立着的顾添,门旁阴影遮掩她并没看到顾添脸上表情,一时忘记了还牵着自己的江亦止,扬手就朝门口的人挥了挥手,瞬间牵动背上磕到的地方,龇牙咧嘴的倒抽了口凉气。
  江亦止瞥了眼自己被带起的手臂,眯眼看向与云京城中风格迥异的望月楼,感受到门内往过来的视线,他偏过头就是一阵咳嗽。身体的震颤带动云泱回头,她痛的皱成一团的眉心还未舒展,不忘关心江亦止:“又难受了?”
  江亦止点了点头。
  云泱进门才发现顾添身后的路桥,她收了自己呲牙咧嘴的痛苦表情,笑嘻嘻叫了声“路桥哥”,然后无比自然的使唤顾添:“佛头寺眼下应该没什么事,你跑一趟请孙太医下趟山?”
  顾添:“?”他表情怪异的看向云泱腕上抓握的那只手,“你自己不会去?”
  “啧、”云泱咂了下嘴,自然地将手从江亦止手里抽了出来。
  江亦止垂眼看着云泱抽走的手,眉心几不可见一皱。
  云泱举起那只绑了手帕的伤了的手,撇撇嘴道:“我这不是受伤了么?你这个做哥哥的帮妹妹叫个大夫怎么了?”
  殷红的血几乎将那条帕子完全浸透,顾添眼尾一跳一把抓住云泱那只伤手,皱眉质问:“怎么回事!”
  “摔了一下,磕在了石阶上。”她不甚在意的回头扫了一眼身后湿哒哒的裙摆,还不忘指给顾添看,“你看——”
  江亦止看着她与顾添之间毫不避讳、轻松恣意的互动,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顾添将她全身打量一番,语调多了几分严肃:“还伤到了哪里?”
  “就这里!”云泱扬了扬手。
  顾添俊朗的面容浮现一抹沉郁,他点了点头:“你先上楼休息,我去请孙太医。”说完径直出门朝佛头山山顶而去。
  江亦止这才抬眼看向先前站在顾添身后的男人,男人模样端方,留着髭须,见他看向自己十分和善的点了点头,开口赞道:“江公子果然一表人才。”他微笑着看了眼云泱,“阿泱自小在菩提山长大,接触的人少,性子向来耿直,还望江公子多多担待。”
  江亦止记着先前云泱对他的称呼,眼睛弯起柔和的弧度,轻笑道:“路兄放心。”
  他特意在佛头山山腰停住还为了另一件事。
  他视线落在头颈微垂着的云泱白皙纤细的脖颈,“长乐倒是甚少同我提起过在菩提山时候的事情。”
  他称呼的亲昵自然,云泱诧异扭头看了他一眼,江亦止勾了勾唇,抬手帮她撩了下耳畔的碎发,继续道:“若是此次绥陵之行结束得早,倒是可以晚些回京,去菩提山看看。”
  “菩提山可比佛头山难爬多了~”云泱不知想到了什么,眯了下眼,“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菩提山?”
  江亦止轻叹了口气,屈指轻敲了下她脑袋,眉尾微抬:“你不想见见娘亲么?”
  “嘿嘿。”云泱蓦地傻笑一声,她抬手挠了下眉,澄澈的眼瞳里光彩流转,“不用回菩提山。”
  江亦止:“嗯?”
  云泱指了指头顶:“我娘就在上面!”
 
 
第六十四章 真相(上)
  江亦止眸中有片刻的怔然,随后像才回过味来,轻声道:“那怪不得。”
  他看了眼云泱裙摆处的脏污,眉宇间隆起一点:“天气湿潮,再穿着这个怕是得着凉,夫人不如先去换身衣服……”他抬手解开胸前精巧繁复的金扣,动作自然随意地将披风罩在云泱肩头。
  厚重的披风褪去,显出江亦止清瘦挺拔的身躯。他内里少见的穿了一件黑色修身窄袖,重色敛去他身上大半的儒雅温和,映衬的他整个人愈发清瘦。
  云泱还是第一次见他穿劲装,不由自主便回头多看了两眼。
  博古架后,升降梯被路桥打开,江亦止牵着云泱径直上了那方狭小隔间。
  隔间的门缓缓合拢,光线骤暗间,墙壁上的夜明珠幽幽亮了起来。
  男人劲瘦的手虚虚抓握着她的手腕,云泱不太自然的耸了耸肩。
  江亦止眉尾轻挑:“怎么了?”
  云泱惧热,厚重的披风拢在她的肩头,后背被汗打湿的伤口钻心的疼。
  脚下的晃动停住,升降梯的门向两边开启。
  房间近在咫尺,她这会儿也不太好意思说起缘由。于是扒拉了下领口,咬牙忍着道:“没事,就是衣服黏在身上有点难受。”
  “嗯。”江亦止侧眸。
  走廊狭窄,江亦止放慢了脚步松手让云泱走在了前头。这层环境幽静,隔着长长的走廊,大开的窗子外正对着佛头山通明殿的檐角。茂密的竹林映着古朴寺庙砖红的墙,仿佛悬在望月楼走廊尽头的一幅画。
  *
  云泱犹豫着站在房间门口。
  她后背汗湿的难受,可偏生上来的匆忙,还跟江亦止一起。
  “这里?”
  江亦止径直推开面前的门,淡雅的香气在房间内浮散,最里的屏风内隐隐约约腾出来些雾气。他越过云泱闲适踏入房内,在外间的檀木八宝圆桌旁坐定。
  清润的视线抬起,云泱猝不及防撞进他沉黑的眼里。
  云泱:“………”
  江亦止勾唇:“我在这里等你。”
  云泱几乎逃也似的进了内间,厚重的墨蓝色披风内里隐隐起了潮意。她胡乱将披风领口的扣子解开,踢开鞋子赤脚小跑到床尾。那里临着窗户,靠墙的地方有面一人多高的铜镜,云泱背对着镜子拉开衣服——原本白净的后背,隔着寸许的位置便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血痕……
  云泱无声的咧了咧嘴。
  温热的水浸着伤口,舒服又灼人。云泱小心翼翼撩拨着,仔细清洗着伤口。
  掌心绑着的帕子浸水松落,她将那方帕子展开,胡乱就着温热的水搓了搓……
  这是……
  她凝着帕角的刺绣,湿漉漉的眼睫轻轻眨了一下。
  外间,江亦止听着里面骤然消失的动静,漫不经心朝着云雾缭绕处斜了一眼。
  “叩、叩叩——”
  叩门声在外面响起,江亦止回头,“我去看看。”
  房门被从外推开,江亦止不动声色拦在了两片门扇之间。骤然对上门外的人探究的视线,江亦止眼底的错愕转瞬即逝。
  他蹙着眉问:“你找谁?”
  门外的人啧了下嘴,瞥他一眼,毫不留情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漆黑的眸光半掩,江亦止留心着里间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屏风上隐隐约约映出一抹倩丽身影。
  江亦止凝眉抬眼,望向门外女人玩味的笑脸。他唇动了动,试探似的问道:“您……姓姜?”
  门外的女人娇笑一阵。
  “娘?!”云泱散着发从屏风后出来,墨色的头发挟着水珠一点点渗入衣领,“你怎么来了?”语气带着嗔怪。
  姜书瑶啧啧摇头,看向云泱的神情十分嫌弃。她没理会闺女,倒是对江亦止的态度热络不已,接着方才江亦止的问话点了点头,诚实道:“对,我姓姜。”
  江亦止低眉顺目,同姜书瑶见了个小辈的礼。他的头重重垂了下去,心内波涛汹涌,眼底浓黑沉郁:“母亲。”
  “站在这儿受你这一礼倒还挺突然。”姜书瑶挑了挑眉,她将江亦止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遍,勾起的唇角缓缓拉平,眼里聚起一层水汽,颇多感慨,“连小平安都长这么大了~”
  她笑了一下,轻抬眉眼朝江亦止道:“坐下说?”
  云泱一脸茫然:“说……什么?”
  姜书瑶嗤了一声,抬手捏了把云泱的脸:“顾添从山上带了个老头儿回来,说是给你包扎手。”她推了云泱出门,干脆利落将门反手合上,“岳母和贤婿的对话。”
  云泱:“………”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见里面的人确实没有半分让自己参与的意思,不甘心的下了楼。
  听见脚步声走远,姜书瑶收了眼里的调笑。她叹了口气,些许遗憾道:“也许真该听你娘的,不送你回丞相府。”
 
 
第六十五章 (大修)真相(下)……
  因着绥陵水患,望月楼里的人尽数去了佛头寺帮忙,所以楼里冷清不少。
  一楼大厅,路桥在柜台后翻着账目,孙太医取下肩上的药箱在圈椅上坐着,等着云泱下楼为她看伤。
  顾添等得有些焦急,他看了眼外面天色,正想找个借口上去,背后的博古架一声轻响缓缓开启。
  狭小隔间里,少女半干的长发松松绾在脑后,露出沐浴后微微泛着粉色的耳垂和脖颈,她面上神情惺忪,像是苦思什么事情未解,又像是没太睡醒。
  顾添的视线落在她垂落手上,“阿泱。”
  云泱抬眼。
  路桥伏在柜面的身体直了直,漫不经心看他一眼,转头冲云泱道:“孙太医等你好一会儿了。”
  云泱这才应了一声,把自己从梦游的状态里拉了出来,路过顾添的时候抬肘撞了他一下,过去孙太医旁边坐定。
  空气里浮动着淡雅的花香,顾添摇头轻嗤一声,后退两步闲闲抬臂搭在了柜台上。
  云泱抬起伤到的那只手,将衣袖拨开,柔嫩莹白的葱指纤细,掌心是健康的粉润。唯有横在当中的那道划痕,因为沐浴浸润,伤口边缘泛白,皮肉微微向外泛着,当中隐约还能看见血色。
  孙太医看了眼云泱的伤手,惊了惊:“怎么会划出这么重的伤口?”老太医皱着眉头低头打开药箱拿出细纱、伤药,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她的伤口。
  药粉溶进伤口云泱被蛰得呲牙咧嘴,她倒抽了下凉气,随口道:“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在了石阶上。”
  细白的纱布将伤处完全盖住,云泱适应了一会儿那阵痛楚,肩背上因着有伤挺得不大自然。
  孙太医瞧着她神色,又扫了眼厅里其余的两个男人,收拾药箱的时候单拿了只白瓷小瓶出来放在桌上。
  看见那只瓷瓶的样子,云泱眉尾轻轻一挑。
  孙太医笑笑,将瓷瓶往她面前一推:“宫里的娘娘们身娇肉贵,常有不小心伤着的时候,因此太医院常制着这种防疤的擦伤膏,老夫料想,郡主应该也用得着。”
  这药……她倒是不陌生。
  完好着的那手将瓷瓶拿在手里,云泱感激地朝孙太医弯了弯眼:“有劳您了。”
  ……
  云泱目送孙太医出了门。
  瓷白瓶子小而精巧,广口的塞子打开是青碧晶莹的药膏,膏体的味道是很淡的草木清香,跟当时季府落水时江亦止给她的那瓶擦伤药一模一样。
  *
  房间内,姜书药将窗户推开,连日大雨骤停,天气有了放晴的迹象。
  她回头看了眼八宝圆桌旁沉默不语的江亦止,将凭窗处桌案上一方折的方正的粗布抱在怀里,折身回来。
  厚重的布块被放在桌上,姜书瑶将折着的布块打开,露出上面绘在一个个不同格子里的微缩地图出来,每块地图的下面都详细标注了名字,还有些只写了字样的圆圈,用一个个小箭头串联……
  “当啷——”一阵短促轻响,一枚木雕的骰子出现在桌面上。
  江亦止疑惑抬头,对上女人一张粲笑的脸。
  姜书瑶绕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她抬手抓起骰子,随意往桌上一丢,示意江亦止:“边玩边讲。”
  骰子在桌上滚动一阵,摇了个两点出来。
  “菩提山常年大雪封山,长乐小时候下山的机会极少,我偶尔会做些小玩意给她解闷。”她指尖点住那枚骰子的一角,漫不经心地来回搓弄着。
  八宝圆桌的中间除了水壶还放着一只浅棕色的锦盒,姜书瑶说完,捏着袖子一角伸手将盒子打开,小小的盒子里是两只拇指粗细的琉璃小物。
  她拈起两指拿过一枚琉璃顺着布块上箭头的起始位置往前进了两格,然后抬手微笑示意江亦止。
  “……但这飞行棋我还是第一次做,你也来试试。”
  修长劲瘦的指骨将那枚骰子捻起,江亦止眉心微微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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