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聿唇边笑意未敛,牵着几分散漫,“好。”
——李聿!
薛翦身形一晃,支在下巴上的手给这声“李公子”撼地往外陡然一撇,小脸硬是飞速垂落,直往胳膊肘上磕。
搞什么!
老天要不要这般戏弄于我!
第46章 阴魂不散 “喜欢那姑娘?”
薛翦就这么保持着脸往胳膊上贴的姿势, 将一张霍然变了色的小脸半数藏住,紧紧阖了阖眼,唇角逐渐下垂, 乍一看去倒像是在掩面而泣。
有道是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她自投。
早知如此, 她就拎着小竹去书院里头等了!
小竹眼见薛翦的手好好撑在下巴那,忽地就散了, 生生磕在了手肘上,连忙起身上前,“小姐!你没事吧?”
这道不合时宜的关心, 让薛翦本就僵凝的身子更是一裂, 脸色沉得能挤出水来, 嗓音亦如狭着阴风, 簌簌狠狠一字一字刮在小竹脸上。
“我没事......”
这个毫无眼力见的丫头!真是要气煞本小姐!
果然, 李聿循声穷极无趣地望了过去,但见一袭浅色锦衣趴在桌上拧缩成一团,后脑勺极为低调地覆在胳膊上, 桌前还搁着一把形似玉柄的长剑。
李聿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嘴角, 指尖屈搭在脸侧,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薛姑娘又来书院等人啊?不如干脆找个先生著录,直接来念书好了。”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 却正好能清晰地传到薛翦的耳朵里。
她像是做错了什么事被人抓了个现形,周身环绕着尴尬的气息。
其实李聿早在从浩居山往下走时, 便不经意瞥见了她。
还有她的侍女,小竹。
当时小竹见了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随后视线便继续往他身后那条路探, 也没同薛翦说话。
只这一眼,他便知道薛翦为何来此了。
薛翦听了李聿这般怪里怪气之言,顿觉心气不顺憋得慌,大抵忍了几息便倏然直起身,扭过头去。
李聿正穿着一袭蓝白色学子服坐在一桌之遥,嘴边隐隐挑着一丝浅笑,略侧着头倚在指骨上,戏谑的目光从眸中迸出,稳稳锁着她的脸庞。
在刺眼的阳光下,宛如一尊细腻精美的玉雕。
她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我做什么你管得着吗?倒是你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
言罢便抬眸睨了眼小竹,墨玉的眸子里溢着几缕埋怨之色,低斥道:“你就这么面对着书院站着都没瞧见李聿来了?”
都不知道跟我吭一声!
小竹被她一瞪,似是兜了天大的委屈,一双巧圆的杏眼淌着楚楚之光,明明是小姐自己说看见表少爷才喊她,半个字也没提李公子呀!
她正欲为自己辩解之时,又闻不远处飘来幽幽一句:“我不过是好心帮你出个主意罢了,你还不领情。再说了,我乃停云书院的学生,我在这儿,有什么不对吗?”
诚然,是没什么不对......
薛翦被他这平平淡淡的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嘁”了一声复又偏回头去,提起茶杯一仰而尽,欲将心下燥火浇淋褪散。
山下的日头愈发炽烈,将道路两旁的枝叶都涟起一层薄薄的衮红。
烧茶的妇人见二人隔着一张桌子都能拌起嘴来,眉眼聚敛起几分看自家孩子玩闹的笑意。
她将刚煮好的茶和一碟点心端到了李聿桌前,余光往薛翦那扫了扫,笑意越发浓郁,声音却压地低了些:“喜欢那姑娘?”
她身为过来人,这点儿女家的小心思哪能瞧不出来,低头望着李聿的眼睛里复又添了一抹“姐懂你”的神色。
李聿闻言呼吸一凝,怔怔地抬起了头,眸中情绪复杂难辨,面上倒是浮着几许不解,迟疑片刻后眉心折了折,十分别扭地应了声:“怎么可能!没有的事儿!”
妇人见他着急否定的模样,心觉这小子还没开窍,却也没再接着打趣他,转身又回去取了一碟同样的点心送到了薛翦那桌。
“姑娘,这是奴家自己做的酥饼,尝尝?”妇人眉目含笑,嗓音十分和煦地落在薛翦耳畔。
小竹见到吃食,双眼立马像开了光似的贴了上去,那缕清甜的香气游入鼻腔,勾醒了胃中的小馋虫,就等小姐吭声便打算擒起来吃。
突然送来的点心令薛翦愣了一瞬,方才听李聿同这妇人的对话,似是相熟。
而她第一次来这茶棚,算是生客,竟也如此热情相待,倒真是个淳朴的人家。
故而薛翦亦是笑着回礼,本就精致的眉眼一舒展开,更为疏朗耀目。
小竹瞧她点头了,粉唇笑如半月,一手捻起方酥,一手在嘴下接着,两颊一撑一收,梢起了满足的面容。
还未全部咽下去时,一抹等候已久的身影倏然闯入眼帘,连忙掩嘴模糊不清地跟薛翦说:“表少爷来了!”
薛翦闻声旋即扭头往后看,但见魏启珧眼底掠着笑同她扬了扬下巴,继而步子迈大了许多,朝她走了过来。
至她桌边时,魏启珧一掀衣摆坐在了另一侧,眉梢挂着几许惊讶,咧了咧嘴笑着问:“怎么在这等?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薛翦这般闲不住的性子,还是头一回见她安安静静待在某处喝茶。
还不待她回答,魏启珧的视线又忽地落在了桌面搁的那把长剑上,略有疑惑地挑了挑眉,“怎么还把它携出来了?你现在不在府中习武了吗?”
薛翦瞟了眼桌面,轻轻“哦”了一声,随后十分坦然地道:“这是为了你带上的,我决定了,今日便同你再较高下。”
上次败得那么难看,若是不赢回来,她恐怕得惦记一辈子。
话音刚落,就见魏启珧的目光异样地顿在桌上,眉心轻轻攒着,好半晌未言。
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害怕些什么。
薛翦见他迟迟不应许,搭在桌上的手也不由微攒,似是有几分着急。
不知这般僵持了多久,魏启珧蓦然出声,那双惑人的桃花眼中勾着虚虚实实、窥探不清的情绪,叫她心头一凛。
“改日吧。”
“为什么?”
少女微仰着头,罩在脸上的金芒将她的五官雕刻得更加干净分明。
但见魏启珧面上重新拾起闲散之色,抬手抓了块酥饼往嘴里送,吃完了才漫不经心地回她。
“今日还有文章没写完,明日若是交不上,黄先生又该喊我去思过阁面壁了。你也见识过那黄先生有多慑人,我还想再多过几天好日子呢!”
“黄先生”这三个字灌入耳中,薛翦心下登时浮现出在思过阁时那道如洪钟一般的嗓门,几乎能将驻留在屋檐与枝头上的雀儿震地展翅而逃。
思及此,她眉尖不觉微蹙,似是要将什么缠冷之物从身上甩掉一般抖了抖肩膀,缓声道:“好吧,那你得闲了便差人告诉我,我去找你。”
见她终于置下此事,魏启珧暗暗吁了一口气,面色也随之轻松了许多,同她聊起了一些书院发生的趣事。
待一壶茶消尽后,薛翦理了理方才压乱的袖摆,起身准备回府。
而魏启珧是提前从书院溜出来的,还得再等一刻钟,待魏启邵下来一同回去。
“那我先走了,改日再去府上看启邵和外公。”
薛翦对他说完后,眼眸浅浅一转瞥了眼不远处的李聿。
李聿原本正撑着脑袋散漫悠闲地望着别处,而此时却似有察觉地将头转了过来,衔上了她的目光。
少年的眼睛里融着一丝柔色,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分毫未移。
*
翌日天色刚亮,薛翦还未睡醒便依稀听见屋外传来阵阵低语闲聊之声。
她在床上侧身辗转了几下,又似是呓语了两声,可外头的声音零星半点都未歇止,惹得她终是不情愿地睁开了眼,半坐起身,撩开帏幔扫了眼四周。
屋内除了她自己,再无旁的人。
薛翦复又阖眼倒了下去,稍微扯出一抹略高的嗓音唤着小竹。
倘若是平日,小竹听到她喊应该即刻就会出现在她面前,怎的今日都喊了两三声了还不进来。
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这个想法从心中一掠而过,瞬时将她浑身的困意悉数抖落,连忙起身下榻步出屋内,却见小竹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婢女围坐在院中石桌旁,一人一句地不知道再聊些什么。
薛翦紧绷在脑中的担忧褪了下去,轻吐了一口气,继而十分响亮地清了清嗓子,将院中的几个小姑娘惊得即刻站起了身,垂首唤了声“小姐”。
小竹亦是被她突然发出的动作吓了一跳,却也只是片刻便恢复了常状,对她笑道:“小姐醒啦,我这就去打水来。”
言罢又让其余几人去准备朝食。
薛翦洗漱后坐在案旁,无精打采地往嘴里敛了几口小米粥,不经意地瞧了侍立在旁的小竹一眼,“你们方才聊什么呢?我喊你好几声了,你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她声音软绵绵的,勾着几许慵懒之色,听不出丝毫责怪,像是好奇,随意一问。
就算她没问,小竹也会说的,不过是她想等薛翦先用完朝食罢了。
“小姐,昨日京中有两个女子莫名失踪了,听说就在青堂巷附近那条街不见的,真是太吓人了......我们昨日还去过那儿呢!”
失踪?
薛翦罢下了汤勺,抬眉问了句:“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第47章 非她不可 “殿下,这是宫外送回的折子
“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薛翦搁下汤勺, 拿起案旁的锦帕掖了掖嘴角,眉尖轻轻牵起一分疑惑。
上次李聿救下的那个孩子也曾说过,见到有人“抢了两个姐姐”, 这回失踪的......
又是两个。
这么巧吗?
她轻搭在桌上的指尖微微蜷了蜷,若有所思。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生的太好看了吧?”
小竹说及此, 话声顿了顿,敛眸觎了眼正凝眉沉思的少女, 窒了片刻,忽而又缓缓舒了一口气。
还好小姐会武功,那些歹人若是敢接近小姐, 定会被小姐揍得找不着北!
小竹嘴角一勾, 挑着几缕自豪之色, 洋洋道:“对了, 小姐让我打听的悦灵客栈, 我已经打听到了。”
话落,她复又拧着眉头揽着几许怪异,低声呢喃:“岳前辈是不是银子没带够呀, 选的地儿也太偏了点。”
闻言, 薛翦思绪渐渐回笼,含着笑意的眸子抬了过去,轻轻刮了她一眼, “师父既然选择住在那儿,自然有他的道理, 到了他面前你可千万别这么说。”
若是叫他老人家听了去,指不定又要如何生闷气。
薛翦懒懒地抻了抻双臂,而后撑案起身,走到了雕花衣橱前, 环抱着手思忖半晌。
去找师父,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可是师父他老人家喜欢什么呢?好像除了爱发脾气和闭关以外,他便别无所好了。
“小姐,是要更衣吗?”小竹见她久立于衣橱前身形未动,犹豫了片刻方才开口。
薛翦经她一唤婉然回过神,抬手捏了捏下巴,清明的眉目在各色常服之间梭巡,最后伸手指了指,“就穿黑色这套吧。”
待她装束完后,又去玉棠院同魏氏说了会儿话,随后便带着小竹一齐出门了。
马车辘辘驰过城东主街,辗转数地,停停走走,终于行至城南临郊。
薛翦打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此处虽位于偏郊,但繁闹的烟火之气也不逊于城东多少。
两旁具是朱檐绿瓦的商肆酒楼,对面罗列着一条贩卖小玩意儿的摊子,正在吹糖人儿的师傅用嘴衔着尾端,指尖柔捻,三两下便捏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薛翦眉眼一扬,从半倚着的车壁上起身步出,因着到了一块新鲜地儿,内心便止不住地涌着激喜之味。
小竹不仅怀里揣抱着长剑,两手还拎着几大摞薛翦买来送给岳迟的礼物,此时正十分别扭不顺地从车厢内躬身走出,像一只蒙着眼睛的小犬,摇摇欲坠。
薛翦听身后不时响起细碎低闷的磕碰声,转过了头。
但见小竹撞上了她的视线,有几分倔强地笑了笑:“小姐,我马上就下来了!”
“真慢。”薛翦抿了抿嘴,似是嫌弃地说了一声,便上前一把勾过了她手中的绳带。
悦灵客栈外头也围了几张八仙桌,四个打扮清简的男子各占一边,其中一个正手执茶盖,边刮茶沫儿边和同桌的人说道:
“那个大人前几日刚将御画师请进府中给他家小姐画像,昨儿人小姐便不见了,你们说这是不是......”
言至于此,男子意味深长地与周围三人对视了几眼,挑眉颔首,后头的话便没接着说下去。
另一人跟着搭腔:“听闻张大人家的四小姐也是在御画师入府后失踪的,一直在暗地里寻人呢!”
说罢还悠悠晃了晃头,嘴唇紧抿,一副嗟叹之状。
他身旁那位面色白得略显几分病气的男子古怪地蹙了蹙眉,似是斟酌了许久才咂出这味儿,声音吊着几许苍森:“那位莫不是命格带煞,克妻吧......”
“唉哟!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呀!”原在刮茶沫儿的男子连忙出声将其打断。
诚然他们所处之地尚算偏僻,但是隔墙有耳这个道理岂能不明白!
就在此时,薛翦正欲迈进客栈的身形窒了窒,余光微侧扫了扫旁边几名男子,心下升起小许疑惑。
张四小姐,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她似是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有关这几个字的记忆,却半分也未想起。
但依他们方才所言,今日小竹提起的失踪女子该不会就是那位大人之女吧?
思及此,薛翦神情恍了恍,心中默念了一遍“御画师”和“女子画像”七个字,须臾间,呼吸一凝。
难道是皇后娘娘在为太子选妃?那他们口中的那位克妻的主岂不是在说——太子?
薛翦被这个念头兀地一惊,望向他们的眼神里的都掺上了浅浅的同情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