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寻思着是哪家小姐如此扫兴,还敢拂长公主的面子,就听一清润的嗓音自末座传来,循声望去便看见了她。
没想到来救她们的人居然会是薛翦......
秦莲的视线越过她,探向了门外,只见廊道上歪歪扭扭躺坐着两个男子,具是阖着眼,身旁散着两柄长刀。
薛翦把他们杀了?
“嗡——”的一声,秦莲不觉脑中一片空白,圆眸睁得像是“死不瞑目”般瞪着眼前的少女,犹不敢相信她竟然会为了救她们,把那几个男人都给杀了。
抑或......她不是来救她们的......
这个念头像杂草般遏制不住地肆意生长,逐渐撑满了她的身体,几欲迸发而出。
直到头顶轻轻飘来一道又骄又洌的女声:“愣着做甚?难道你们不是被抓来的?”
薛翦单挑着左眉,长眸来回凝睇着屋内的几个女子,复又偏头掷了眼被她打晕在地上的男人,一时忽有几分拿不准。
瞧身前这两个女子的打扮装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更不像是与那群面相彪恶之人一伙的。
怎么她好不容易给了她们逃走的机会,一个个的还滞在原地不动?
张阮儿乍然见到一女子出现在门首,还将外面的人都放倒了,一时竟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
她不是张府的人。
父亲还是没有来。
一缕清风徐徐降入怀中,将屋内几人陡然激醒。
秦莲眨了眨渐渐泛干的双眼,有几分怯怯地附着门往外走,喉间滚了滚,吞吞吐吐道:“你......你把他们......都杀了?”
这些把她们抓来的人固然该死,没什么好可怜的,令她害怕的是,薛翦明明同她们一般大,又是女子,居然能杀了人后还如此镇定?
她难道以前就杀过人吗?
闻言,薛翦眼珠一转,斜睨了她两下,继而发出几声轻笑,语气似是调侃:“你们若是再不走,他们可该醒了。”
这一声不仅回答了她,更点醒了余下的几人,遂都畏畏缩缩地绕开她往外跑,作侍女打扮的两人经过她时还惶恐地道了句:“多谢女侠出手相助。”
女侠么,还蛮中听的。
薛翦微抿了抿唇,极力压制住了不自觉勾起的笑意,低头看着手里的青剑,心中所累覆的阴霾似乎被一扫而空,快悦了许多。
果然,她来对了。
另一边,几道纤薄的身影踉踉跄跄跑下了长梯,刚一站定便见四周绿林环绕,重重交叠,根本寻不着北,更别提如何回去了。
就在此时,秦莲身后的侍女上前扶了扶她,声音也有些哑:“小姐,不若我们等方才那个女侠下来,请她送我们回府吧?”
“女侠?”秦莲倏然有一瞬恍惚,须臾后方回过神。
薛翦会来救她们已经是意料之外的福分了,哪还敢请她带自己回去?万一她后悔出手相助了怎么办?
再者,她总觉得薛翦身上撩着一股浅浅的戾气,加之又是出了名的古怪,还是别招惹的好。
秦莲正要摇头跟自己的侍女解释之际,那道凛然矜贵的身影自阶梯而下,袍裾衣摆嵌着新秋之风烁烁浮动,像是由一副上好丹青之中走出,惹人注目。
薛翦料到她们不知如何出去,对眼前木讷站着四人的景致毫不意外,遂冲她们抬了抬下巴,不疾不徐道:“前面穿过这处深林,再一直往左走便能看见一家客栈,从那里进去就是城南临郊了。”
“你们最好走快点,免得那几人醒了,我可救不了第二次。”
第49章 言破 “薛姑娘此举,兴许是为了您。”
金乌悄悄收了毒芒, 漫下淡淡余晖。
伴着窸窣的脚步声,一道清贵潇洒的身影徐徐出现在窄门下。
小竹见到来人,一张焦急难耐的小脸顿时松展开来, 忙跑到她跟前,一面细细打量着, 一面问道:“小姐,你可有受伤?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我差一点儿就要出去寻岳前辈了!”
“我没事, 就是胳膊有点酸,赶紧回去给我按按。”薛翦将长剑推到小竹怀里,说话时, 步履未停地往客栈里面走, 找小二要了一壶茶。
方才又是拖人又是交手的, 的确是累了, 眼下只想先饮口茶解解渴, 便回府大睡一觉。
小竹见她脸色一扫之前沉郁,遂也不再多问,待薛翦歇息过后, 便与她一同上了马车, 往城东驰去。
甫一入府,便见赵管家携着轻快的脚步向她走来,面上浸着苍迈和蔼的笑, 腰板微点,道:“小姐, 老爷让您一回来就先去书房找他,等您有小半晌了,现下过去吧。”
闻言,薛翦眼底的疲惫慵懒倏然间消散殆尽, 细细回想了一遍自己这几日所做之事,除了去过藏花楼,大抵也没什么能被爹爹捡出来说的了罢?
莫非爹爹知道连这个都知道了?
“赵叔可知道爹爹找我何事?”少女的眼尾似绽了一层薄薄的心虚,黛眉颦蹙。
赵管家见状,略笑了两声,眉目一弯,分去一道宽心的眼神,“老仆只晓得宫里送来一张帖子,老爷吩咐您一回来,就去一趟他那儿。”
宫里送的帖子,和她有什么关系?
薛翦眼帘轻垂,敛了敛眼底疑惑,足下微沉地辄去书房。
书房内。
男人姿态从容悠闲地靠坐在黄檀木交椅上,案前摞着几册青封书卷,其上压着张褐红色的请帖。
门扉半敞,不待人通报,薛晖便已看见了她,阔朗的腰身缓缓从椅背上挺起,冲她摆了摆手,“翦儿,进来吧。”
薛翦掀起衣摆跨了进去,道了声“爹爹”,便默默站在一旁,目光若有若无地往案上瞟,唇角下垂,不知在胡思些什么。
她那些小情绪尽挂脸上,薛晖只浅浅掠了她一眼,嘴角划过一缕勾着意趣的笑,慢声道:“太子殿下派人送了张请柬来,是给你的。”
话间,他伸手指了指案上那一抹褐红。
“给我?”薛翦的眸子一瞬不瞬地锁在他手指之处,声音狭着几分迟疑不解。
太子没事找她做甚?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也没深到如此地步罢?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薛晖笑了笑,修润的眉眼一如昔年,儒雅柔和。
太子对翦儿的这般态度,他也觉得意外,可余下的便是化不开的喜慰。
先前翦儿还在皇后与太子面前那般推拒,驳了皇后的面子,虽他亲自去同皇后解释过,却仍担心太子对翦儿心存芥蒂,更不愿与她结两姓之好。
如今看来,是没有这个顾虑了。
薛翦隽秀的长眸里渐渐透出一股不耐烦,上前迈了几步,长袖一搭落在案上,轻轻敛起、折开。
素纸上的字写得苍劲却不失柔美,短短几行皆规规整整列着,唯独首行的“薛翦”二字,落笔得格外深刻。到了薛翦眼中,便成了一股莫名的怪异之感。
太子此举,是在威胁她什么吗?
薛晖见她眉梢越挑越高,隐隐还染上了几分讥诮,遂心中一顿,出声问道:“怎么了?”
这帖子甫一送来,他便看过了,并无任何古怪之处。
单单是邀她于中秋那日在怀春河一见罢了。
话落,薛翦陡然回神,微滞地“哦”了一声便道:“没什么,爹爹,孩儿先回去了。”
言讫,便冲薛晖匆匆施礼,一径回自己的院子沐浴更衣了。
翌日,张秦两家小姐被寻回了的消息无胫而行,不足半日便传遍了京城大小街巷,随之一并提起的还有薛翦的名字。
据秦莲所言,是薛翦突然出现,救了她们。
众人一听,面上纷纷挂起两分质疑,凭那大小姐的脾性还能做出这等善事?但转念一想,似乎从未听过秦家小姐与薛翦交好,确无道理替她扯谎。
便是这么一说也就过去了,大家议论得更多的还是张秦两家。
他们两家之前都曾有御画师入府为两位小姐作画,若是被选中,那可是攀上了太子殿下这株大树。
没料想居然出了失踪这么一码事,就算如今被找回来了,谁敢保证她们一定还是完璧之身?想要再入东宫,怕是没有机会了。
说及此,众人皆是几番叹惋,也有旁的暗自窃喜。
而此时重辉殿那边,太子亦得知了此事。
秋风习习扑入殿内,案前书页末角卷卷而起,又淡然压下,一片响动。
一道闲雅绝尘的身影负手立在墙上挂着的山水图前,微微举首而视,宁静祥和。
天下之大,他却只能从画中浅探,不由觉出几分悲哀。
一阵极轻的脚步从殿外沿路响起,停至他身后。
下一瞬,便听来人道:“殿下,之前失踪的两位小姐眼下业已找回,现在外头都说是薛姑娘出手相救。”
“奴才斗胆,让陈谓在宫外打探了一番,方才得知薛姑娘昨日的确去了城南临郊,正是在那儿把人给救出来的。”
话音方落,便见眼前这抹玄色的身影缓缓踱步回身,冷峻的眉宇间似染上了几分兴味,嗓音清润:“薛翦?”
梁安听声儿见他并未怪罪自己擅自做主,舒了一口短气,应承道是。
须臾,又闻身前传来一道狭着几缕疑惑与好奇的声音:“她一个人?”
能将那两名女子抓去并关守起来的地方,应该不好闯,凭她一己之力怕是难以做到。
况且,她何故会去城南?
梁安毕竟跟着高成淮多年,虽不能完全将主子的心思摸透,但多少也能咂出其意一两分,大抵猜到殿下是想问薛姑娘的事,便如实答了一串。
“依陈谓所述,确是薛姑娘只身去做的。薛姑娘昨日一早便去了城南,似是去见一位故人,而后又去救出了张小姐她们,直到酉时才回府。”
高成淮闻言,眼眸微眯,目光在窗柩外停顿了半刻,嘴角微微牵起一抹轻笑,话声浅柔,却辨不出什么情绪:“她可当真是有本事啊。”
素来知晓她好习武,骑马射箭亦是样样精湛,可要说让她独自去匪窝救人,他还真未料到。
她竟有这分胆气。
梁安抬眸悄悄觎了眼,犹豫了半晌,支支吾吾说:“外头还有些风言风语......说殿下您......”
高成淮见状,长眸斜睇过去一瞬,眼风寒洌地掷在他身上,梁安当即顺了顺气,垂着眼道:“说您命中带煞,只要是想嫁入东宫之人,皆会遭遇不测。陈谓他们已经将这些人抓起来了,待您吩咐。”
这些个不要命的什么都敢说,偏偏陈谓还将人抓了,禀告殿下这份苦差便落在他的身上。
果然,他方一说完,殿内气氛就如同凝固了一般,好像谁动动手指头,就能生生激出几条裂隙。
良久,但闻高成淮冷哼了一声,漠然吩咐:“这种事以后不必来报,依法处置。”
话落,又听他寒声问道:“可有查出失踪一案,背后是谁做的?”
虽他心中早已有个模糊的答案,但总归还是得见到证据。
“已经派人去张家和秦家问那两位见过歹人面貌的小姐了,兴许能问出什么线索来。”
这件事梁安从二殿下那边也打探过,实在是没挖出什么可用的东西,如今还只能靠那两位遭罪的姑娘了,犹不敢再多言半句,只候殿下责罚。
却没承想,高成淮在他暗自思量之时,已经步到书案前,提笔洋洋洒洒落下几行字。
梁安见此连忙躬身跟了过去,但见他将信笺对折,伸了过来,“既然是薛翦救了她们,那她一定也看见那些人了罢。”
“将此信送去薛府。”
言罢,高成淮垂手拿了本书册,靠坐在椅背上,指尖翻阅发出浅浅页鸣。
见梁安还杵在案前,眉梢向上轻挑了两分,“还有何事?”
“回殿下,奴才也不知此话当讲不当讲。”宝蓝色的尖帽下嵌着一张忸怩阴柔的脸,眉心微折。
高成淮将目光调回书上,唇瓣轻抿,显出淡淡的不悦。
“既觉不当讲,何必问本宫?”
梁安眼睫微颤了一下,忙伏首告罪。
过去小半晌,才用那道偏锐细的嗓音试探说着:“殿下,奴才觉得薛姑娘此举,兴许是为了您。”
“之前张小姐和秦小姐相继无故失踪,又寻不到歹人的线索,显得离奇玄乎,硬是叫那些不辨是非的愚蠢之徒拿去编传谣言。”
“现如今薛姑娘把二位小姐救了出来,不恰好是为殿下正名,又叫那些谣言不攻自破了。”
话落,只见案前之人眼帘轻掀,视线却仍停留在身前,面容微凝不知作何思,良晌未言。
梁安久不得谕,声音带着几分愧色不安:“奴才多嘴,望殿下饶恕!”
他当真糊涂,居然同殿下说这些话,殿下可别误会他收了薛姑娘什么好处才是。
正当他百般后悔,思忖着如何挽救之际,案前蓦然传来一道清润未责之音。
“罢了,下去吧。”
第50章 中秋 薛姑娘到底送来了何物,以至于让
碧痕院内, 小竹踩着静缓的猫步,轻轻推开门扉入内,歪长着脖子往罗幔后头瞄了两眼。
但见榻上之人似是将醒, 传来一阵辗转之声,于是将嗓门压低了两分, 悄悄走近了道:“小姐,宫里送了封信来, 你要不要起来看看?”
眼下正值巳时,若是往常,小姐早该起了。
话音甫落, 薛翦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迷迷糊糊的“嗯”, 不过须臾, 又瞧她陡然从榻上坐了起来, 语调凝着狐疑:“又是宫里?”
不是昨日才送的请柬来么, 还没完没了了?
头顶笼罩下的帏幔被人高高打起,薛翦将腿往下一落,踩在脚踏上, 微微扬头把目光巡到了小竹手上。
“是呀, 方才赵管家拿给我说的。”小竹伸臂向前,将手中掐着的那封中黄色的信件递了过去。
昨日小姐从书房回来时,将太子殿下邀约之事告诉了她。
那时她也跟小姐一样不明白, 太子殿下跟她家小姐压根儿不是同一种人,定是凑不到一块儿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