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薛翦眉眼一扬,嘴边衔着一抹明媚的笑阔步走去,边打量着她,边说道:“这时辰才来,你是成心要本小姐饿着等你呢?”
苏缘见着她一脸嫌弃的样子,心下陡然提起一股怨气,“你知不知道我在鸿聚轩候了多久?要怪便怪你自己选了个人多的地吧!”
若非想着来薛府兴许能见到薛植羡一面,她才懒得给薛翦当跑腿的。
“你不是属炮仗吧?一点就炸。”薛翦不豫地挑了挑眉,转而瞥了眼那婢女手中的食盒,摆手道:“既然东西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走?苏缘没好气地张了张嘴,思索半晌才回问了句:“这便是相府的待客之道?”
话落,薛翦轻轻哼笑了一声,想也未想便要说:“你算哪门子的客?”
可话到嘴边却顿了顿,眼风凌厉地扫了她几眼,复又走近了一步,道:“这句话怎么听着颇为耳熟?”
闻言,苏缘似有几分心虚地咽了咽唾沫,方要转移话题便又听她说:“你若是想留下来伺候,我自然是乐见的。”
“你......”水绿色的裙摆随其主人跺脚而震拂须臾,宛如飘漾的湖波,泛起圈圈滟丽。
但见身前的少女懒洋洋地转过了身,歪着头对她咧嘴一笑:“没别的事儿就别耽误我吃饭了吧?”
语毕便抬步往西院走。
正在此时,身后倏然响起一道温润的男声,回头一看,走来的却是薛植羡。
“小翦。”男子眉眼含笑地唤着她,见到她身后还有客人之时,亦是有礼地对人笑了笑。
苏缘见状面上渐着一层胭脂之色,低头羞赧地道了句:“薛公子。”
她方才还因为薛翦催她离开而气恼,没料想下一瞬便会碰见她所念之人,一时喜上眉梢又羞于表现。
“哥哥?你怎么来了?”薛翦顿了足,下巴微抬迎上了他的目光。
薛植羡长眸微移暗暗看了眼身旁的女子,虽心中疑惑她怎么会和小翦在一起,但到底没多过问,只浅浅应道:“苏姑娘也在,是我打扰你们了。”
薛翦听了,不由轻轻皱了皱眉,“不打扰,她这就走了。”
继而又问:“哥哥找我有事?”
前音方落,苏缘登时抬头羞愤地剜了眼薛翦,后又闻身旁之人话声如珠落玉盘,缓言道:“让人送送苏姑娘吧。”
一张欲撩爪牙的身形瞬间软了下去,规矩地向二人施礼,随后便跟薛府侍女由来时之路回去了。
待她走后,薛植羡方才同她交代:“下月皇家秋猎,父亲让我来问问你需不需要差人新裁几套骑射服,或是替你寻把应手的弓。”
每逢秋猎,众臣工及其子女都能随圣上前往,之前她年纪小,后来又不在京中,如今倒是正合适。
况且依她的性子,定然是愿意去的。
薛翦闻言,心中诧异之余又添一抹欣喜,她早便觉得每日过得闲来无趣,欲出去活动活动筋骨,讨点有意思的事做,眼下恰好合了她的意。
“昌琅衣阁不是有我的尺寸么,随意裁两套便是。”
薛翦嘴角逐渐上扬,笑着问:“至于弓......我能自己去找吗?”
骑装什么的她倒无甚在乎,但兵器毕竟得自己试过才知道合不合适。
薛植羡颔了颔首,“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故前几日便找舅舅讨了几把好弓,正往府里送呢,要去看看吗?”
得了哥哥的话,薛翦唇畔旋即绽出一缕清笑,看着小竹手里所拎吃食的眼睛却一瞬不瞬,朗声道:“那哥哥等等我,我吃两口马上就来。”
说罢便连忙拐着小竹的手一路疾行,薛植羡见她还是这般毛毛躁躁,无奈地叹了口气,缓步跟着,“不着急,慢慢吃。”
府外停了一架马车,薛府门房只瞧上一眼便立马打着笑脸过去为其引路,陪笑道:“表少爷是来寻我家小姐的?小姐此时应当刚用完午饭呢,您先去正厅坐坐,小的这就叫人去小姐院子通禀。”
魏启珧横了门房一眼,板着声道:“自何时起我来找阿翦还得这般繁琐了?”
转而又驻步审度了他良晌,面上逐渐划出一抹凉意,故作不解地问:“上回也是你吧?”
这短短几个字的意思,估计也只有他和魏启珧听得懂了,他上次来找薛翦试剑,便是被此人拦去了正厅干候着,疏离得很。
门房被他这般打量,已然掩了掩头,现下再经他一番“指认”,更是无处遁形,只顾着讪笑赔罪,又见他冷冷瞥了自己一眼,旋即缄口噤声。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见薛植羡同薛翦一道走来,魏启珧忙褪下搁置于几案上的手,眉眼一扬起身走去,看着二人道:“听父亲说润初向他要了几把轻便的弓去,我一猜便是为你找的。”
薛植羡虽不是一介文弱书生,对舞枪弄刀之事到底不大上心,能让他亲自找父亲帮忙的,只能是为了阿翦了。
薛翦闻言挑起一边嘴角,视线却越过他身后探向了案上那几张弓,“舅舅送来的定是些稀罕的,我去瞧瞧。”
“今年秋猎,你也要去吧?”魏启珧冲薛植羡点了个头便蛰身跟了上去,“不若我们比比,看谁猎的多如何?”
“你成日和小翦比什么?真当她是你‘表弟’了?”薛植羡语气虽像打趣,倒仍多瞧了他两眼,带着几许实在的含义。
魏启珧却零星半点也未听出来,反而回头对他笑了笑,“表弟表妹不都一样么?是她就行。”
此言一出,彻底将薛植羡击溃地阖了阖眸,亦是提步走了进去,在薛翦身旁轻望了她一眼,见她满眼欣意,方才粲然而笑。
薛翦手中铜色轻弓张弦如满月,拉好后指尖一松,仿佛能感受到箭矢飞涌而出之气,畅快洒致,眸子里沉淀着悦色,朗声道:“我就要它了,替我多谢舅舅。”
“至于秋猎,我也要练练手,到时候再说吧。”
她的这点胜负欲自上次败下便一直如扑不灭的火势,不受控地往上蹿,但到底多了一分谨慎,若无全然胜算,也不会应地干脆。
门外一缕幽风飘进,贴在面门上,竟也有了几分秋色的寒意。
魏启珧见她不若从前爽快也未失望,笑道:“听说嘉阳公主近日也在练习骑射,据说圣上见后都称赞了她两句,看来今年猎场上又要多些如玉身姿了。”
“嘉阳?”薛翦挑眉偏过了头,心中径自腹诽道,就她那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娇气小公主,别说射箭了,光是摸到弦便要觉得硌手了罢?
念及此,薛翦不由轻笑了两声,又闻魏启珧调侃问:“怎么,你还怕被她压下去了不成?”
但见薛翦长眸一斜横睨了过去,连个回答都懒得敷衍给他。
薛植羡看着二人玩笑,亦扬了扬唇角,又过了半个时辰才同薛翦一起送他出府,临行前还被薛翦逮着问了一句:“何时再跟我比试一次?你总不是要一直晾着我吧?”
魏启珧听完一怔,暗骂自己怎么忘了这茬,脸上旋即挂起一张假笑的面具,摸了摸脖子道:“下回,下回。”
薛翦见此无言地抿了抿嘴角,冲他略一颔首示意她知晓了,便挥手让他上车。
第58章 秋猎 “李聿你说什么呢!”
待秋猎之日悄临, 天气已不似先前和煦,飒然刮在面上的晨风都如同勾着寒花流连而过,狭裹缕缕凉意。
薛翦同父兄数日前便出发前往猎苑, 到达行宫后便有宫侍操置住处,待一切都安排妥当时, 已值午后。
皇帝在曲影园设宴,举行围猎前的启动礼。天卫军个个神情肃穆, 整齐地分立两旁。王公贵族、文武官员及其子嗣亦皆穿戴规洁,提前在园中恭候圣临。
李知一身茶白常服,已过不惑之年仍丰神俊朗, 身姿修挺, 眉眼温和却有辉芒迸射, 想来年轻时定是美若冠玉, 风流倜傥之辈。
李聿虽立在李知身侧, 目光却不同于他的平视前方,而是一瞬不瞬地停定在园首处,似是在找人。
自中秋一别, 他大抵有十数日未再见过薛翦, 心知她喜好骑射定会来此,遂对今日早已期盼多时。
一片淡色的常服之中,独独那道少女的身影甫一步入园内便跌进他眼底, 一袭月色锦衣收腰而落,面上薄妆清雅滟秀, 才数日未见,却好像比从前更让人欢喜了。
他方抬腿迈出一步欲过去找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复一想此时贸然离席, 多半也要叫父亲给拽回位次上,那般丢脸模样怎能让她看了去?
念及此,李聿猛然止住了脚步,英挺的长眉淡然一折,神情不甘不愿地叹了口气。
心下郁闷之际,却见薛翦朝他望了过来,虽相隔尚远,仍能清楚地看见她唇边勾着一缕浅笑,继而阔走了两步到薛晖身旁,薄唇轻启说了些什么。
“爹爹,我能过去一下吗?”
她方一进来便恰巧看见了那张隽逸殷灼的脸,正好想问问为何她的簪子会落于他手里。
闻言,薛晖侧首轻抬了抬眉,略觉诧异地盯了她须臾,“一会儿圣上就要到了,你还想去哪儿蹦腾呢?”
言毕又顺着她的视线瞟了一眼,但见一众文官端然而立,姿态正雅,也不知道她想找谁。
薛翦一听徒生几分委屈,娇嗔道:“没有,我就是想问他......”说到这又顿了顿,心想爹爹定然不会答应,便也懒得解释了,径自抚了抚袖口,道:“罢了,我不去便是了。”
反正筵席结束后有的是机会,何苦这时惹得爹爹不豫,也叫自己烦心。
薛植羡见她将说不说的样子,心中不免牵起一抹无计可施的笑,宽慰了她两句:“父亲也是担心你不慎做了什么不该做之事,触怒陛下,到时候在群臣面前不好收场。你若想找谁,待这边结束哥哥带你去,如何?”
“知道了。”薛翦怏怏地应了下,继而又低低嘟囔着:“反正在爹爹眼里,我到底是做不出什么好事,合该老老实实待在他眼皮子底下,不给他丢脸。”
一股浓重的不服气在她言语间化开,逐渐熏染至周身,浮着黯淡之色。
薛植羡摇了摇首,轻轻拍了下她后脑勺,在她摸着头发拧眉看过来时,又温声警告了句:“若不想以后就住在祠堂里,这种话便别再讲了。”
“祠堂”二字甫落,薛翦忽觉一阵恶风爬上后颈,又自衣襟向下游走钻行,缠进膝盖,陡然打了个寒战。
一面说着,已经走到了偏前的位次上,与李大人之间只落了两三丈之远,后退一步正好能看见李聿。
李聿眼见着她从身前经过,神色恍惚,不知是为何所惊,故待她定立于席座,他便不动声色地向后移了移步,偏头望去。
良久,薛翦不经意地回过头,恰撞上李聿定目探来的眼光。
但见他不错珠地看了自己许久,继而又挑着嘴角对她笑了笑,此时骄阳正挂上空,烈烈之光潇然投下,映得少年眉眼愈发温暖,又载着他的飞扬不羁,任谁见了都难免将心为之一动。
薛翦张了张口正欲言语,方才反应过来二人相距颇远,只好作罢,抿了抿嘴转了回去。
不多时,园外响起了一道偏尖柔的唱声,随后便见太子与几名皇子公主先后步入,众臣皆拱手垂目作礼,待太子摆手免下后,方才罢袖端正站着。
园中另一边,一众三品以下的官员中有几名样貌年轻的男子望了望四周,低头交耳道:“今日怎么不见二殿下?”
“不知道二殿下犯了什么事,几日前便被陛下禁足宫中了,想来是陛下还未消气,故没让二殿下参加秋猎了。”
“你们没听说吗?”另一人悄悄动了动眼珠子,往上边快速觎了一眼,语气颇有几分神秘:“和东宫那位有关。”
话语刚落,其他二人旋即住了口,心中暗忖思度,却不敢再多说半句。
待帝后二人下了肩舆,落座御位后,宴席便开始了,群臣陆续敬酒祝言,又有歌舞诗赋助兴,一时间席面上便热闹了起来,人声鼎沸。
文臣居左,武官居右,故此薛魏两家相对而座,薛翦和魏启珧也只好隔空互递眼神玩笑,二人虽不能无碍畅聊,可胜在多年的了解与默契,仍旧能将彼此逗得笑不可仰。
就在此时,薛翦似有察觉一道炽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便不自主地寻迹望去,兀然衔上了偏于上首的那一双深邃无波的眸子,叫她面容一凝。
待回过神后,薛翦当即错开了与他相接的目光,执起酒杯微抿了一口,入腹辛辣惹得她眉尖一拧,良晌才消。
高成淮见她如此生硬地躲开了自己,复又低垂脸容,再不似方才与魏启珧那般笑靥尽展,心头徒然漩起一涡无名的空寂,如一淌寒流从心下升至喉底,动作不得。
他难道还不如魏启珧吗?竟叫她这般避犹不及。
思及此,他捏着酒杯的指腹愈收愈紧,锢得杯中残酒铮铮而漾,似是下一刻便会壁碎溢出。
梁安看他神色不对,哪里知道他是受了薛翦的气,上前询问:“殿下,您可是饮多玉体欠安?可要奴才......”
话未说完又见高成淮斜眸冷睇了他一眼,令他不觉咽了咽唾沫,安分地噤声退了回去。
嘉阳正与身旁的几位公主闲谈自己近来所练骑射,你一言我一语的,竟忽然聊到了薛翦身上。
“谁不知道她从小就好这些,今年有她在,我看嘉阳也难能出彩了。”
六公主听后撇了撇嘴,回驳道:“这可说不准,嘉阳此番可是下了苦工的,你们别自己不行就觉得嘉阳也不行。”
这轮话落到嘉阳耳朵里倒是极为受用,不觉高傲地扬了扬下巴,唇边抿着一丝矜娇的笑,仍要踩低薛翦两句:“薛翦做得的事,本宫如何做不得?岂会比她矮了去。”
话虽是同她们说的,眸光却一直往李聿身上打。
他今日一拢玄青锦缎长袍,腰间系着雪色竹纹腰带,广袖搭覆在桌上,手边架着一碟葡萄和一盏青酒,面上笑意颇显少年佻达,眼眸中熠着的醺芒一直直视着他左手边不远处的少女。
嘉阳眼风一转飘定在薛翦身上,但见她正百无聊赖地敛容吃着水果,一颗一颗地摘下往嘴里送,神情淡漠,看上去竟是一副不愿待在这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