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纨绔——望成
时间:2021-12-24 15:06:09

  高成霆心知他定是因上次的事而对他有所失望,遂转过身, 淡淡地说了句:“不必多礼。”
  话音落下,李聿没再搭腔,只隔着一段距离站在他身侧,看不出来在思索什么。
  其实他们二人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李聿并非二皇子的幕僚,可每当二皇子有事相托,他总会不及犹豫地应下,结果也鲜有失手。
  于李聿而言,多半是为了少时一同玩乐的情谊。但于二皇子,恐早已将他划到了自己的阵营。
  良久,忽闻李聿轻声道:“臣未来得及恭喜殿下解除禁足,还望殿下宽宥。”
  如此清浅的一句话,其中狭杂的试探与不敬皆明晃晃地灌在二人眼前,丝毫未加遮掩。
  高成霆面色微冷,强压下胸腔中奄奄燃起的愠火,没作应答。
  见此,李聿大概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若非解除了禁足,二殿下怎敢这般明显地出宫?
  默了片刻,他又平淡地开口:“不知殿下今日唤臣前来所为何事?”
  他问地很轻,似乎心中早有推断,却守着不发。
  高成霆偏过头,见他神情褪了方才的僭越,犹豫了一阵,温和道:“让许十一潜去李府的事,是本宫不对。”
  “殿下何错之有?”李聿半垂眼帘,唇角漫出一枚浅笑:“倒是不知许护卫伤势如何?臣那日不清楚许护卫的身份,下手或是重了些。”
  许十一闻言,脸色顿时一凝,内心浸满愧意。若他那日没有暴露身份,二殿下也不必专程来向李公子解释。
  “你不用说这些来激本宫。”高成霆语气依旧平稳,负在身后的手却捏得有些泛白。
  他目光移向河面,“本宫也没想瞒着你,让许十一去李府为的是取一本账册。”
  “朝堂之人皆道李尚书为官清正,年年俸禄都会拿出一部分救济灾民。可你以为李尚书手里便是真的干干净净吗?”
  他的声音又冷又柔,像是卷了寒霜落在李聿身上,令他指尖不由一紧,蹙眉看了过去。
  “殿下此言何意?”
  高成霆转头,“依你看,李尚书手里当真没有存下什么能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的东西吗?”
  那日他得知太子只受了箭伤,并未致命,心中恨意难灭,在承华殿迁怒了一众宫人。正当一宫女几乎丧命之时,许十一突然迈入殿中,禀上了一封信。
  他被禁足于宫中,与那些幕僚便也只能通过书信来往。信上所言,太子或有私账抓在李知手里,若能将其搜出呈于皇上,便能告太子勾结朝臣,贪污敛财。
  秋猎之际已经失了良机,此次哪怕只有一成的把握,他都要全力去做。
  李聿神色哑然,久久未发一句辩解之词。
  李知的为人,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再清楚不过。但高成霆这般直言相对,倒让他有几分迟疑了。
  缄默半晌,李聿敛眸轻哂:“父辈的事情,臣向来不过问,无法为殿下解惑了。”
  那几分漫不经心的态度随着话音弥散开来,笼绕着四周。
  高成霆知道他这是在摆清立场,不会帮他了,失望之外竟也有些释然,松了松攥在身后的手,轻轻一喟:“你还是没选择本宫。”
  李家从不结党站队,到了李聿这儿,哪里有破例的道理?他退了一步揖礼道:“若殿下没有旁的事,臣便先告退了。”
  薛府西院有一落凉亭,四周枝叶慵懒地挤上亭柱,清净悠然。
  薛翦枕着手躺在石椅上,仰头看着从枝隙中掉下的光辉,思绪纷飞。
  “小姐,你这样躺着仔细着凉呀,我们还是回去院子里坐吧。”小竹站着薛翦身边,眉梢挂满担忧。
  不知怎的,自昨夜回来以后,薛翦便一直持着一副疑容,今日用完朝食便来了这儿,称自己需要清醒一会儿。
  “小竹,你觉得宁逸和爹爹是什么关系?”她突然伸手拉住了小竹,侧眸问道。
  虽然昨日宁逸已经解释过,她却并不全信。
  况且当时赵管家看她的神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像是怕有什么事情被她发现一样。
  但宁逸与她爹爹之间,能有什么不可被她知道的事呢?
  小竹被薛翦拉得一吓,缓了须臾才回过神,随口答道:“老爷与宁公子差了那般岁数,总不会是知己吧?”
  她顿了顿,脑海中灵光一闪,惊讶道:“莫非老爷想认宁公子作义子?那小姐岂不是要有一个义兄了?”
  薛翦盯着她的脸,嘴角微抽,手下稍一用力将人给拽了下来,敲了下她的额头,“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一叠稳疾的脚步声遥遥传来,不多时便见一位作婢女打扮的人在凉亭外驻身行礼,“小姐,皇后娘娘差人来传话,请您和夫人入宫一叙。”
  薛翦听声扭过头,有些错愕地望着她,“进宫?”
  早在听见“皇后娘娘”四个字时,她便已经心生郁闷,见是召她入宫,眉梢不自觉一扬,“今日?”
  婢女颔首,略微催促道:“江公公正在外头等着呢,奴婢已经让宁瑶去玉棠院寻夫人了,小姐先过去吧。”
  “知道了。”薛翦摆摆手让其退下,随后不大情愿地站起身,眼睫微垂,思忖片刻后方才抬步跟去。
  厅阁上座处坐着一位仪态高贵的女子,身着石青色锦衣,领口裙裾皆有金色丝线绣成的纹案,随着清风徐徐摇曳。若兰花般的手缓缓抬起,捻了一枚山楂递到嘴边。
  江公公将人带到后,忙上前禀话,“娘娘,薛夫人和薛姑娘到了。”
  皇后搁下手,抬眼看了过去,唇边浮起浅浅的笑意。
  她今日让薛翦来,并非是为了让她与太子见面,而是想将自己与她的关系缓和下来。
  自从上次问薛翦可愿嫁给太子之后,明显能感觉到她们之间正逐渐生起一层生分。
  但不论如何,她那么多年对薛翦的喜爱到底不是虚的,见薛翦突然怕了自己,心里多少也会觉得难过。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圣安。”薛翦面色从容地行了礼,却一直半低着头,将目光聚敛在身前的空地上。
  魏氏同她一起附了礼,继而便有宫人领她入座。
  皇后神情微微一黯,“翦儿还跟以前一样唤本宫姑姑吧,听着亲切。”
  薛翦身形略滞,有些窘迫地抬起头,正欲说:“臣女不敢没有规矩,还请皇后娘娘体察。”
  却被魏氏掷来的眼神一怔,将其悉数吞了回去,低声唤了句“姑姑”。
  也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她总觉得皇后的眼神一刻未歇地定在她身上,几欲将她看穿。
  思来想去,终是开口打破了这份诡静,“不知太子殿下的伤可有痊愈?”
  话音刚落,不仅魏氏愣了一下,皇后眼底也盛满了讶异。
  她竟主动关心起了太子来?
  薛翦话一出口便感觉气氛比方才还要尴尬,张了张嘴,半晌也没说出一句找补之辞。
  只见皇后和悦地笑了笑:“该是已大好了,不过具体的本宫也不清楚,每每问他,他都称自己无恙,不若翦儿代本宫再去看看?”
  皇后这话原只是打趣,薛翦倒当了真,心头微动,踌躇了一会儿才点头应下,满脑子只留给自己一句话——自讨苦吃。
  重辉殿内。
  檀木书案上摞着几册折子,旁边压着一只透着滢光的花瓶,单是这么瞧着便觉时日久远,教朦胧的日光一照,莫名漫出几分幽黄的痕迹。
  高成淮刚从御前回来,面露疲倦地坐在案前,抬手揉了揉睛明。
  皇上有意让他娶卫家女为妻,不日便要下旨。他终究是阻拦不得。
  朝堂上的争斗已经让他难以分神,日后还要抽出心思应付一位从未谋面的太子妃......
  思及此,他心底不由笼上一抹苦笑。
  梁安脚下无声地进了殿内,细柔的嗓音里掺了喜色:“殿下,薛姑娘求见。”
  闻言,高成淮微有诧异,眼眸轻闪,道:“请她进来。”
 
 
第72章 赐茶   “表妹这是宁可糟蹋了本宫的心意
  薛翦临踏进殿门时, 足下不由微顿。过了须臾,方才迈开步子,至殿中行礼,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殿内,高成淮依旧坐在案旁, 目光微抬,浅浅打量了她一眼。
  只见她低垂着头, 眉梢略染愁色,似乎有些为难。遂受了她的礼,开口道:“表妹怎么有空来找本宫?”
  许是在来的路上纠结了许久, 好几次都想转身回去, 至现在被他一问, 思绪仍有些不定, 迟迟未言。
  她与太子原就不亲近, 眼下却要来替皇后娘娘探太子伤势,多少还是有些别扭。
  见她站着不语,高成淮也没生气, 只是语气平淡地说了句:“不急, 慢慢想。”
  他的话说得极轻,又隐隐挑着一丝揶揄之意,目光贪恋似地在她身上流连, 似有探究。
  薛翦自然听得出他的调侃,眼底神色一沉, 低声道:“殿下的伤......”
  高成淮闻言怔了一瞬,继而扯出一抹浅笑:“本就伤得不深,如今已无大碍。”
  他缓缓从椅子上起身,踱到了薛翦跟前, 负在身后的手略微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神色认真,“你是来看望本宫的?”
  话落,薛翦的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说是看望太子,好像的确如此。可她并非自愿而来,又摸不准太子的心思,犹豫片刻后,还是如实答了他:“皇后娘娘担心殿下的身体,特命臣女前来询问。”
  此话一出,殿内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高成淮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如此,还劳表妹替本宫多谢母后关心。”
  随后又走到了上座,朝她轻轻说着:“既然来了,不如尝尝本宫的新茶。前几日刚刚从蜀地送到,清香入口,苦涩随即而来,煞为新鲜。”
  说完便吩咐宫人赐座奉茶,面色平静,瞧不出是喜是怒。
  薛翦本想施礼告退,可听他这么一说,只得应了下来,坐到了下首。
  她一直不曾抬眸,自然没发现高成淮看她的眼神里狭夹着复杂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有宫人静步从殿外走来,小心翼翼地为她斟了茶水,道了句:“姑娘慢用。”
  薛翦略一颔首,没再有别的动作,眼底却掠起一道淡淡的嘲意。
  太子赐的茶,她竟有几分不敢喝。
  “不试试吗?”高成淮问道。
  薛翦有些迟疑地抬起手,方提起茶盖又将其搁了回去。
  “臣女向来不谙茶道,怕是也品不出甚么,平白糟蹋殿下的一壶好茶。”
  高成淮眉梢轻挑,“表妹这是宁可糟蹋了本宫的心意,也不愿浪费本宫的茶了。”
  他话色轻松,甚至染了些许玩味,却让薛翦双手微握,顿觉如芒在背。
  遂深吸一口气,端起杯盏轻呷了一口,分毫不觉甘润,苦涩之感一路蔓延入腹,难喝至极。
  高成淮瞧她眉头微拧,似是十分难受。嘴边不自主牵起一缕笑意,挥了挥手,示意梁安给她上了一碟蜜饯。
  “味道如何?”
  薛翦这才抬起头,上座那张一向冷清的脸,竟让她瞧出几分轻俏。
  她微微垂目,“回殿下,这茶......”
  除了生味,到底尝不出其他的来。
  在脑海中思索良久,终是捡了一词,应道:“的确稀罕。”
  “表妹若是喜欢,本宫派人给你府上送去一些,待你回去慢慢吃。”
  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坐实了太子是在整她的念头。漫到嘴边的推拒之词,生生被她倒了回去,脸色颇有几分倔强,“多谢殿下赏赐。”
  从东宫出来后,薛翦去找了魏氏。
  皇后正与魏氏聊着什么,甫一看见她便冲她招了招手,把人唤到跟前。
  “我跟你娘正说着你和淮儿小时候的事呢。”皇后眉眼笑得开,“你们俩那时候啊,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
  一个淘气,一个有主意,虽都是半点大的孩子,却将年过而立的教书先生气得老态横生。
  便是后来才觉出他们二人中间有隙,不再笑脸往来。
  薛翦在原地站了站,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听皇后问她:“见了淮儿了?”
  她点了点头,模样乖巧,话里却染着一层浅浅的愠意,不仔细听倒也听不出来。
  “殿下确已无恙,瞧着心情也挺好的。”还有闲趣捉弄她。
  本来听见太子心情不错,皇后理应高兴才是,但眼下居然目露诧异地瞧了薛翦一阵,堪堪说了个“好”字,复拉着她坐下。
  这几日皇上选定卫家女为太子妃的事情,太子早有耳闻。虽然他嘴上没吭声,又一贯不苟言笑,但她也看得出他不乐意。
  比她当时说要他与薛翦成婚还不乐意。
  原以为这俩孩子是互相都没有心思,今日一看,恐怕是她想错了。
  “往后得了空,常来本宫这儿走动走动,许久不见你,也是思念得紧。”
  薛翦低头应了。
  又过了一刻钟,紫云突然迈入殿内,弯身在皇后耳边禀了几句话,便见皇后揉了揉眉心,对她们说要去后宫处理些事,再让江公公送她们出宫。
  听着脚步声渐远,薛翦才敛了礼,同魏氏回去。
  李聿辞了二皇子后,径直回府,去了书房。
  方才还算敞亮的天色骤然沉了下去,地上原铺着金辉的砖片恍然间被暗影一寸一寸尽数吞没。
  李知走到窗格旁,抬头瞧了眼外间颜色,转而在桌角点了一盏明烛。
  微微擦起的火光晕抹屋内,将他的身形描得坚毅直挺。坐下不久,门外传来一句:“父亲。”
  李知掀起眼皮,透着黄光的房门上打着一道人影,“进。”
  李聿入内向李知请安,李知摆了摆手,将书搁在一旁,面显疑色,“你怎的来了?”
  以往无事从不见李聿来书房寻他,一旦来了,多半是些自己收拾不了的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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