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纨绔——望成
时间:2021-12-24 15:06:09

  她在郸城甚少与人交往,何谈得罪?便是真有,不过厉周一人。
  念及此,她连忙摇头。厉周虽无赖,可同行近一月从未有过害她之举,更别提二人多次单独相处,他若真想伤她,何愁寻不到时机?
  岳迟见她迟迟不语,心中大抵有了答案,思索片刻道:“眼下离天亮尚早,为师先送你回去。至于剑谱一事,你早已帮成,不必再留于此,尽快择日回京。”
  薛翦似陷在思绪中,未及反驳,不防足下踩着一物,方才回神垂首。
  月光如瀑洒下,尖利的箭镞泛出些微嗜血寒芒。薛翦眼眸微眯,不自主地躬身将其拾起。
  视线由上到下,一路梭巡打量。
  原以为是只寻常的雕翎箭,无甚稀奇,但待仔细分辨,箭羽竟是金雕所制,实属上品。
  心想着,又拿在掌心转了一圈,怎么瞧都觉得有几分熟悉。
  沉吟片顷,薛翦瞳孔猛地一缩,忽忆起她刚回京时,太子曾邀她骑射。
  配的正是此等羽箭。
 
 
第111章 还恩   “是太子的人。”
  薛翦只觉掌心沁出一片潮冷, 梃干握在手中如刺如割。旦想她与太子的关系,却不知该从何理起,独能肯定的是, 他们之间尚不至于此。
  小竹见她脸色不好,自己心底也后怕极了, 于是牵住她的手,嗫嗫喏喏道:“没事了, 人都走了。”
  女声轻柔的宽慰中,理智渐渐回笼。薛翦指尖松懈,悄声摒弃梃干, 视线从枯草中缓缓抬起, “回京一事徒儿自有分寸, 师父不必顾忌。”
  言下之意, 便是不愿先行离去了。
  她的性子打小就这样, 认定的事谁劝都不听。岳迟实不得法,垂眸望她一会儿,才负气地哼一声, 冷冷道:“不必顾忌你, 说得轻巧!早知你这般纵任性情,当初便不该书信与你,让老夫一人落在这四野八荒, 倒也省去一道罪名。”
  说罢便挂着脸,背身不再理她。
  不知何缘故, 小竹见此情景,浑身欻然放松下来,嘴角隐隐含笑。这二人互相担心,又互相挖苦的模样, 还真是一个模子捏出来的。
  薛翦抬眉笑一瞬,于他身后施礼,“徒儿错了,师父仔细气坏身子。”
  听得此言,岳迟缓缓踅身,耳畔的风拂起鬓发,宛若仙人一般,却是抿紧干唇将她面庞打量,“果真知错?”
  薛翦颔首,“只要师父平安无虞,徒儿自会回京。”
  未及应,她又笑着开口:“不过,徒儿想留一人给师父,您见过。他是我兄长的人,名唤程辛,平时寡言少语的,决不会叨叨您。您若答应,待他伤好以后,徒儿便启程。”
  岳迟一双眼将她反复盯了半晌,就知道这丫头不会放心,心下稍暖,面上却佯装嫌弃,摆摆袖子示意自己应下了。
  此事解决后,薛翦好说歹说,终于打消了岳迟的忧虑,让他不必相送。
  月捎枝头,万籁俱寂,唯一辆玄盖马车辄辄驶向城门。车厢一摇一晃,驾车之人也悠悠欠伸,偶时听闻身后传来几缕异样的响动,便侧首凝去,但见漫天星幕以外,别无其他。
  李聿因愁绪满怀,久卧榻上不得安眠,索性披衣而起,坐在窗边垂睫遥望。
  一入夜,家家户户烬烛而歇,没有万千灯火照亮楼阁,亦无谈笑温情拥人身畔,只冷飕飕的,哪点都不比京城。
  如薛翦那般按耐不住的性子,待在这样一座城里,该有多落寞。一念至此,李聿眉间蹙痕更甚,不忍再往深想,于是阖起眼,一手抵在眉间。
  次日卯时,城中又落起小雨,淅沥沥地打在屋檐溅出层层水花儿。魏启珧抬手整整衣襟,将剑鞘一端扣于腰带便走下楼。
  听见脚步声,李聿即回首望去,一双长眸深邃内敛,嘴唇微抿,整个人看起来似与昨日无二,唯独眼底泛着微青,想是一夜未眠。
  魏启珧挑挑眉,“你几时下来的?我怎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说话间,已走至李聿跟前,将两臂环抱着瞧他,“看你这模样,不会是站了一宿罢?”
  李聿讪一笑,心思勾至前夜,自己在房中来回踱步的样子,“我哪有那个精力?不过是被雨声扰醒,睡不着了。”
  侧首一看,楼外雨帘似薄纱般吹拂进来,遂执起伞,先行迈去檐下,“此时城门应当开了,过去罢。”
  魏启珧眼眸微窄一瞬,也不拆穿他,只大步行到他伞下一并走去车前。
  雨声滴滴哒哒,实在敲得令人心烦,李聿背抵车壁,指尖毫无规律地搭动座沿。
  魏启珧斜瞥一眼,颇为无聊道:“等回了京,我娘定会揍我一顿,再言上两句‘不孝子’之类,想想竟有些期盼。”
  他虽不喜读书,在书院也曾惹尽麻烦,可私自出京却是一桩大事,母亲会如何反应,他也不得知。只是头一回离家在外,对她的叮咛嘱咐起了些许惦念。
  李聿闻言怔愣须臾,继而绽出一丝不羁的笑,“从前常听父亲提起魏将军,故对令堂的事迹也有所耳闻。夫人分明端柔体贴,何会与你动手?倒是你——”
  他摇摇头,故作调侃之姿,“少惹令堂生气罢。”
  这话听得魏启珧一乐,高高吊起一侧眉梢,嗤道:“这种话还是说给你自己听罢,也不怕闪了舌头。”
  如此来回几语,二人的心事都暂且放下,恍然间又成了那对洒脱风趣的少年。
  然此时城南郊外,一间绿树掩映的小木屋中,年轻男子正探手触及少女额头,指背下的肌肤温润细腻,停靠久了却有些生寒。
  男子收回手,眉心轻攒。
  自昨夜救下她后,已经接连请了三位郎中替她诊治,却皆称断不出病因,草草开了方剂以为托缓。
  而夜里与他交手之人,正是二皇子的亲卫,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想必很快便会追来,待于此地决非长久之计。
  她若一直不醒,倒是麻烦。
  正愁苦着,少女的眼睫倏忽一颤,继而缓缓睁开,似是惧光,又勉力抬手遮挡。
  过了一会儿,方才重新审视周围。
  头顶木板交叠处有陈年积累下的斑痕,窗扇很小,却能感到朔风透其吹来,腿边正压着几张捆放整齐的枯草。
  这里不是她的马车,亦非客栈。
  一道阴影铺设下来,薛翦微微侧首。
  四目相接时,男子疏离的脸庞嵌出一丝惊讶,“姑娘醒了?”
  说罢便没有再动,眼神带些僭越地望住她,“可有哪里不适?”
  薛翦的记忆还停留在马车上,只依稀记得自己刚与师父辞别,没过多久便听见兵器相争的声音。心中猜到,大约是在豫顺寺偷袭她的人尾随而来,故吩咐小竹噤声,自己取过匕首待要防抵。
  便是那时,眼前突然一片昏沉。
  最后记住的,唯有小竹的惶恐呼声,与一双青面白底的靴子。
  饶是她再努力镇定,此时看清那双布靴也禁不住慌了心神,暗自去摸腰间匕首,短促道:“你是何人?”
  男子看出她的提防,缓身往后退一步,垂首回她:“小人说过,他日定会还姑娘恩情。”
  屋外涔涔雨珠盘旋而下,错落地坠在屋檐,与薛翦不安的心音如出一辙。
  她眉头轻皱,对眼前人的身份全然不知,可听他所言,似乎是来报恩的。
  防备并未褪去,反而直起身将二人间的距离拉得更宽,沉下嗓音问:“是你救的我?我的侍女呢,她在何处?”
  “小人已将她安顿在城中,待姑娘安全后,便替您引来。”他回话时不再看着薛翦,垂首侍立的模样倒有几分像程辛。
  薛翦默了默,凝目打量过去,“你方才说要还我恩情,我却不知自己对谁施过援手——我如何信你?”
  “岁锦街,小人曾撞了姑娘的匕首。”
  薛翦细一回想,未几,忽冷冷一笑,抬眸道:“你便是那个小贼?”
  当时夜色太黑,并未太看清楚他的容貌,可他说话的口吻,倒是像了十成十。
  见他语默,薛翦复警惕地站起身,天幕里浸染的晨夕将她清冷的五官照映分明,但见她星眸一黯,“你跟踪我?”
  若非如此,怎会这般巧就在郸城碰到。
  “小人只想暗中保护姑娘,以还岁锦街姑娘替我掩护之情。”男子顿了顿,似恐她不信,又郑重添声:“小人对姑娘绝无歹心,还望姑娘明察。”
  他俯首向她站着,眼睫低垂,面色无温,腰间挂一把长剑,如他的身躯般纤挺松直,如此姿态,实在教薛翦眼熟。
  她不再过问旁的,只坚定道:“你将我的侍女安置在何处?我自己去找。”
  男子几不可察地拧了下眉,心知她不信任自己,迟虑良久,方开口道:“二皇子的人正在追你。”
  说至此,他稍顿须臾,嗓音如同薄纱一般缥缈朦胧:“也许还有东宫。”
  李聿的马车还未驶出城门,便缓缓止了。
  车外一阵骚动,既含百姓低语声,又有锦衣簌簌作响。魏启珧撩开车帘,即见一行服似官府之人带刀行来,个个眉眼冷酷,右手按在腰间,分明毫无情绪,偏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怎么回事?”李聿睐目望去,隽容藏着一缕倏明倏暗的警觉。
  魏启珧额心稍蹙,“是太子的人。”
  他曾几次进得宫宴,机缘巧合下见过太子与此等服饰之人共处,其中为首的,正是方才从他们车旁走过的男子。
  太子的人怎会出现在郸城?
  二人眸光倏暗,同样的忧虑在心底慢慢浮出。
  太子极有可能是为樾王来的。
  若樾王之事属实,以薛翦的身份,在这个时机现身于郸城难免遭人怀疑。虽太子与薛家关系匪浅,可圣旨已下,两家无姻亲捆绑示诚,难防薛相另觅高枝。
  魏启珧倾身一寸,压低嗓音道:“说句犯上的话,陛下素来偏爱樾王,上月却突然下旨令樾王之藩,委实有些蹊跷,加之传闻樾王或怀反心,这两事连系起来,我总有些不安。”
  他对太子的为人了解甚少,却也知太子性情闷戾,若是迫他急了,恐怕手足也敢去得。
  窗外的风擂动枝叶,也撼过李聿心间,他稳下神思,低锵道:“樾王一事尚无定论,但东宫不可能不察。只要一日未得樾王谋反罪证,薛翦便少一分危险,我们只需在那之前将她带回京城,免其疑祸。”
 
 
第112章 失踪   却在下一刹,欣喜尽失。
  时静良久, 屋外的雨似乎停了,隐约有玄鸟婉转的语啼声扰人心湖。
  薛翦止住脚,抬首凝视男子眉上的疤, 约莫一寸长,疤痕很深, 应是新翻的。观他周身气度冷冽,缄默不语时骇人的就像一缕游魂。
  这样的人, 何以认出二皇子手下,又何以平淡如清风地提及东宫?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闻言怔忡一霎,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他这个了。大约在他选择侍奉二殿下时, 姓名、身份便已散至四海, 无迹可寻。
  思及此, 他的眸光忽然微颤, 仿佛看见一场浑碎的噩梦。
  自李府失手后, 二殿下履行了他曾说过的话。
  ——此事若不成,你便也不必再回来见本宫了。
  当时他虽惊悸,却私以为殿下不会那般无情, 若不成, 左不过领罚一顿,再寻机将功补过罢。
  可那一日,他在李府事败后, 方才递了密信回宫,便见自己昔日同僚执刀追来。他不记得自己逃了多久, 本以为此生注定要断在同僚的刀下,却偏偏撞上了薛府千金。手稍提力托住她时,正好摸到她腰间的匕首。
  那日他已身受重伤,早无兵器在畔, 几乎不待思考便偷了她的匕首,一路逃去岁锦街。而所幸这个举动将她引来,使得自己脱离困险。
  晨光里,他收复思绪,略有凝滞地启唇:“许十一,小人只记得这个名字了。”
  薛翦轻轻颔首,但将他的眉眼一再回忆,终究认不出,更别提“许十一”这三个字,可谓陌生至极。
  忖度良晌,终是怀疑道:“你是宫里的人?”
  话音刚落,许十一的面色便有些隐隐发恹,继而半垂下眼,削瘦的颜骨在日光下愈显坚凉。
  “我知道姑娘不信我,但我所言句句属实。他们已经失手一次,早知打草惊蛇,不会再等。您若贸然出去,根本进不到城中便会被二皇子的人劫去。”
  话罢,他抬头寸许,不及薛翦再问便坦诚道:“小人曾经的确效力于二殿下。姑娘若有什么想问的,小人定当知无不言,还望姑娘慎重行事。”
  薛翦酽酽盯他半晌,联想起他被官府之人追杀那日,挑了挑眉。
  “好。”她踱回半步,强忍下胸口的沉闷,向着他道:“你可知二皇子的人为何要抓我?”
  “小人不知。”
  薛翦淡睨过去,眼底神色半信半疑,“既然不知,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当下要紧的是尽快找到小竹,绝不能让她出来一趟,便再无回路。
  “告诉我小竹在哪,我自己去。”
  朔风乍紧,屋内有些寒凉,许十一眉心微拧,默了良久,方低答一声“好”,尔后走到席边掣过一根干柴,在地上将路形大致画下,同她细言。
  薛翦记下后,理理衣襟起身,方走到门外,徒然回首。金辉照着半张脸,映出一种似幻似真的谢意,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踅身而去。
  许十一忽觉心口发闷,抿了抿唇,到底在她即将走远时唤住她,“薛姑娘!”
  薛翦微微一愣,几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身却见他已跑到跟前,恭敬道:“这里进城尚有二十几里,薛姑娘用我的马罢。”
  金乌西坠,一剪金纱半掩于郸城上空,薛翦在城外林中弃马,买通了一位回城的货商藏匿车中。
  待进了城,货商便侧敲车柜示意,熟料等了半天不见女子出来,心中稍疑,遂径自搬开柜门去看,里头哪还有一丝人影?
  刚从车上翻出来的主儿正拿袖掩面,避开人群走到一条逼仄小道上,两边瓦房林立,不时就能闻听猫哭狗吠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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