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纨绔——望成
时间:2021-12-24 15:06:09

  眼扫那名内侍打颤的背脊,眸中划过一缕嫌恶,转而抬起眼朝李聿端量,“你可知擅闯太子寝殿,犯的是何罪?”
  李聿深蹙双眉,稽首道:“臣自知罪如丘山,任凭殿下处置。然樾王之事与薛翦无关,请太子殿下明察,放了薛翦。”
  高成淮眸光微沉,静静盯他良久,方淡淡一笑,“放了她么,原你是为她来的。”
  他的嗓音掺在霪雨里,似是随意,又狭着一丝嘲讽。
  未几,他近前几步,朝服随其动作翩翩跌宕,最终立在李聿身前一丈的地方,神情淡漠。
  “本宫倒想问问你,你凭什么以为你的一句话,足以动摇本宫的心?”
  李聿一愣,只觉他的话下藏有更深远的含义,正悄悄攒动着,蓄势待发。
  他不愿再往其中窥探,握了握冻僵的五指,僭越道:“臣斗胆,殿下不信薛相,亦对樾王之心持疑。可若薛相当真勾结樾王,岂惑于遣其独女入郸城?虎毒尚不食子,望殿下明鉴。”
  此言作罢,殿中倏而响起两声鄙夷的笑,音凉如水。等了很久,终于听见太子冰冷的嗓音:“你以为你有几条命,胆敢在本宫面前这样放肆?”
  若换作旁人,此刻见太子发怒必定惶恐不已,一心只乞活路,却见李聿慢慢阖眼,似乎并不慌乱,再度叩首道:“臣死罪。”
  俯身的同时,面上抖过一分坚毅,转瞬便随着双眸睁开而掩藏起来。
  高成淮见他行止卑恭,态度却尤为狂妄,一时怒极,指尖深深攥入掌心,却在即将爆发之际,生生将怒气按了下来,震袖道:“念着李大人的情面,本宫今日不与你计较,还不快滚!”
  谁知李聿非但不叩谢太子恩泽,反而长跪在那,吓得身边内侍直打哆嗦,在这大冷天里惊出一背的汗,颠着话音劝道:“李公子,还不快快谢恩?”
  高成淮见他一动不动,徒然想到什么,冷笑着点头:“对,放了薛翦。”
  复寒声诘道:“她不在本宫这里,你教本宫如何放?”
  李聿咬紧牙,隐忍道:“殿下”
  不及说完,就被高成淮出言打断,眼底再无任何神绪,好似一捧雪,又像一把刀。
  “本宫说了,她不在这。”
  话音甫落,便见梁安躬身行来,行动显见十分焦急,“殿下,查到——”
  瞥见殿中另外一道身影,旋即止了声,默默退到一旁。
  虽不知太子殿下在发作何人,但瞧那服饰便知,此人决非宫中内侍,却在这个时辰进得太子寝殿,莫不是欲行造反?
  心中又惊又怕,更别提手里还撺着另一个烫手包袱,突然有些后悔现下进来。
  不防太子语默俄顷,寒声下令:“说。”
  梁安迟疑一霎,忡忡道:“回禀殿下,陈大人传信说找到了薛姑娘的藏身之所,只不过......那里都是些患了疫病的百姓,尸骨潦草堆砌的,薛姑娘恐怕”
  余下的话,梁安实在没胆再接着说下去。
  自殿下得知薛姑娘去了郸城以后,平日倒没什么表现,可一旦听得陈大人传信,眼角眉梢就都盛满忧色。若无果,便只是独坐榻前,阴戾不语。
  但此刻他手里撺的是悲信,哪猜得准殿下之心?
  时至酉时,风雨渐歇。
  李聿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重辉殿的,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荆条,每动一步,胸口便牵疼得厉害。
  宫门外,李知携陆衡守在马车旁,神情既愠怒又焦急。原以为李聿回来,多半是薛家小姐无碍,便不会再做出什么愚蠢之事。谁承想,他的腰牌竟莫名其妙不见,除了这个逆子,还能给谁偷了去?
  当即命府里下人去找,却不出他所料,李聿早已不在房中。于是匆匆套车赶来,心底又绰约期盼着他没有进宫。
  眼下远远望见李聿走在宫道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二人皆是一顿,旋即趋步上去,掣了他往马车里带。
  雨水沾着车帘,随车身摇摆一颗颗地砸去路面,长风灌进,扑上衣襟朔朔作响。
  李知默默望着那张失了颜色的脸,本有满腹怒言待发,却僵持着,最终变作轻轻一叹,对外吩咐陆衡:“你仍回知寒院守着公子,哪儿都不许他去,若有何差池,你知道上哪儿领罚。”
  陆衡领命,踌躇稍顷,倏自怀中掏出一把圆筒信匣,是他这月以来从历周那收到的,推开半扇车门,递与李聿道:“公子,登云堂传来的消息。”
  李聿抵在车壁上,狭长的眸子冷冷掷向陆衡,轻笑了笑,“你还真是我的好‘助力’啊。”
  这句话听来有多刺耳,陆衡不敢言,只持着手停在空中,等他把信匣取走。实则李聿对他并未有太深的责怪,便望他须臾,伸手拿过。
  每张信上都是寥寥几笔,概述了薛翦从早到晚,何处始,何处归。李聿看着眼前歪七扭八的字迹,虽知是那言语放诞之人所书,却没来由地感到一瞬心安。
  好歹他知道,她那个时候在做什么。
  思讫,眉间浮上一点清浅的亮色,指腹滑过盖顶,将最后一封缓缓取出。
  却是握在手心,迟迟不敢推开来看。
  他怕信中果然如那内侍所言。只消这么一想,已觉痛楚。
  未知何时,几点飞红落入车内,堪堪停驻在他手边,忽而记起薛翦离京那日,他曾折下院中梅花相赠。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
  念及此,李聿唇峰勾起一个岑寂的笑,像下赌注似的摊开掌心,把信缓缓扯平。
  终见上面写道:正月十四,回京,道阻,或延二日。
 
 
第116章 慕恋   不同于之前,他的吻热烈、滚烫。
  京城刚落了一场雨, 花香漫天,徘徊不散。
  薛翦一行途遇坎坷,足足绕了三日方将身后的尾巴甩掉, 却又因着匕首不慎遗失,一路上都闷闷的, 没什么心情与魏启珧闲玩。
  适才入了京,天光乍泄, 小竹撩开车帘往外头瞥一眼,心底并无她所想的那样欢喜,反而徒生两分悸动。
  遂搁下手, 偷偷瞄魏启珧, 斟酌着出声:“表少爷, 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小姐上次不过回一趟临州, 便被老爷罚去祠堂跪了一夜, 如今旧事重演,保不准比祠堂还吓人。
  魏启珧撑着脸,悠悠地看着小竹。
  片刻, 他仰唇一笑:“你倒是关心你家小姐。”
  继而偏过头, 望向旁边沉眉贪睡的少女,轻声说道:“我原就有此打算,她在郸城已是受惊受累, 万不可再让姑父把她教训一顿。”
  小竹听了,苦成八字的眉眼终得舒展, 又跟个雀似的接连夸道表少爷如何英武。
  待驶至薛府,马车将停,墙外探出的枝叶还浮着露水,经冷风一压, 便嘀嘀嗒嗒地往砖缝里坠。
  门房见是小姐回来,惊得一拍大腿,这才亟亟折向府里报去。
  薛翦却没着急进府,而是立在府门下,心思繁杂,仿佛只是站在这儿便能看见爹爹那张不显山水,又偏让人手足无措的面庞。
  魏启珧轻轻睐她一眼,知晓她在顾忌什么,于是出言宽慰:“放心罢,姑父惦记你还来不及,断不会罚了。”
  话虽如此,朝府中走的步伐却小了一半,有意无意看向一旁廊上的身影,勉笑着,“你瞧,姑父分明是紧张你的。”
  薛翦顺着他的目光投去,即见廊道上,薛晖身着一袭竹色常服,两手虚掩袖中疾步而往,确是一副焦急模样。
  心一酸,不免将脑袋埋得低些,随魏启珧一齐行去厅内。
  尚未及见礼,就听得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语气捧在头顶。
  “你还知道回来。”
  薛翦微微一顿,急忙抬眼去窥他的脸色,心脏都蹿到了嗓间,生怕他教自己在魏启珧面前失颜面。
  可那张端方雅正的脸上哪里有半分动容,她咬一咬牙,只得将双膝并拢,硬着头皮跪到地上。
  魏启珧见状,忙拱手谦然道:“姑父,侄儿有话想先跟您说。”
  薛晖转眸看他须臾,复低头扫过薛翦,心中了然。
  稍忖一刻,这才缓缓颔首,让她起来,再命人给魏启珧赐坐。
  魏启珧稍微挪一下身子,将他们在郸城所历悉数说与薛晖,尤其提到太子府兵和那支羽箭时,压了压音量。
  虽讲得晦涩,却不防薛晖眸光微寒,覆在膝上的手用力握了握。
  半晌,他略含忧色地看向薛翦,“可有哪里受伤了?”
  一月多不见,少女的容貌要比以前憔悴两分,身上又穿得单薄,怎承得起京中刚化的雪?
  见她抿唇摇头,声音难得一软:“下去休息罢,我同你兄长还有话说。”
  踅至廊下,小竹悄悄回头望了眼前厅,复转过身来嘀咕:“老爷居然没有罚小姐,那我买的蒲团岂不是用不到了?”
  饶她说得再小声,到底给薛翦听了去,立时停下脚,冷眼横她,“蒲团要紧、还是我的腿要紧?”
  说话当儿,又想起方才在前厅的难堪情态,爹爹当真一点儿薄面都不给她,心下一气,遂恨声添了句:“赶紧把那晦气东西给我扔了。”
  言讫转身而去,单是背影都染满委屈。
  房里下人早已备好热水,待她一进屋,便拥上前来伺候她洗浴。
  薛翦睇了眼衣架上挂的衣裳,蹙眉道:“这个不方便。”转而低头思忖片顷,吩咐小竹:“去将我常穿的那套取来。”
  小竹稍愣了会儿,正寻思哪里不方便,徒然想起小姐平素常穿的可不就是便宜上房揭瓦的那套么!
  顿时双目惊惶地看向薛翦,“我的小姐!公子和夫人都在外面等你呢,你还想上哪儿?”
  “自是先见过娘和哥哥,再去”说及此,她语调一转,抑下心头穷起的思念,不疾不徐道:“你就别管了,好好在家里等我回来。”
  隆冬时节,京城的天儿是愈到晚间便愈发寒凉。知寒院的下人一早就给李聿房中烧上地龙,窗扇洞开着,清风徐徐拂入屋内,倒十分惬意。
  李聿自从得知薛翦无虞,且正在回京的路上,便安分不少,依着李知所愿日日在房中读书,不时唤陆衡出去打听打听,看看薛翦回来没有。
  忽而一阵风吹过,扑乱了他案前的书页,置在书边的笔亦滚滚滑下案台。李聿拧起眉,起身待要去捡,不防自余光撇见一角绯色,视线往上稍抬,倏而窒在原处。
  少女眼尾掠上一抹窃喜的笑,背着双手朝他闲散走来,语气多有调侃:“李公子这是转性情了?案上的书都快比你高了。”
  “薛翦你是”
  李聿回过神,话说得断断续续。
  其实他想问她,你是何时回来的,可曾有谁伤了你,你在郸城可否像我念着你一样、念着我?
  但这些在薛翦出现于他眼前,真真实实地看着他后,已经不重要了。
  他忽然走近抱她,像是贪婪地将她整个身体拥揽在怀,两手力道趋紧,生怕稍未防备,她就会再次从自己身边消失。如此贴近,能感受到她的温暖游走在他胸膛,禁不住微微起伏,一闭眼,充耳皆是心跳声。
  薛翦徒然被他掣到怀里,虽有些意外,喉间却滚过一丝甜。伸手回抱着他,声音闷在他身前,隐含笑意:“是我。”
  过了很久,李聿深吸口气,松开对她的桎梏。偏头掷向门扉,日中的阳光将几道人影清晰地勾勒在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嗓音。
  “你是怎么进来的?陆衡他们没有看见你么?”
  薛翦眼底浮出几许自得之色,淡淡的,踱去案台与圈椅之间,双手轻轻搭着台面,“哪儿有我薛翦进不去的地方。”
  话声轻落,李聿唇角扬起,目光一点点描摹她的眉眼,瞧她仍是离京前那个骄傲澄炙的少女,动荡不停的心终于稍定。
  “你平安便好。”
  听见他温柔低锵的嗓音,薛翦微搭的手忽而一顿,眼神不由有些闪躲。
  捏了捏发热的掌心,清咳道:“我听启珧说,你要去见太子。”
  “还没去吧?”
  李聿听她提及此事,长眉微微一振,原携在嘴边的笑都开始变得僵凝。
  一想起那日在重辉殿上太子曾说过的话,一股浓重的酸意便盘踞心头,似乎抵抵舌尖都能尝到。
  他掀袍坐下,兀自呷醋不语。
  薛翦见状挑了挑眉,不明所以,低头打量他半晌,蓦然轻俯下身,双手撑在圈椅两侧,歪头看着他。
  一缕阳光自窗外照射进来,折映着少女微蹙的眉枝,二人离得很近,抬眸便是她那双略有不解,却又狭满关切的眼睛,李聿喉间一滚,尝试克制自己不要冲动,可越是这样,欲望便越扎樾深。
  倏然,他捉住少女纤细的手腕,稍稍一扯,把她往自己怀里拉。
  薛翦一时不察,跌坐在李聿腿上。
  未予她反应的机会,李聿修长有力的手指将她下颌扳起,凑近吻了上去。
  不同于之前,他的吻热烈、滚烫,又席卷一种恨不能将她全部占有的私心,侵袭着她的唇舌,清浅无序的碾磨、吮咬,一只手扣在她的后颈,没给她留下一点挣脱的余地。
  薛翦轻嗯着去推李聿的肩,却在细碎的动作中被他引着回应,终是丢盔弃甲,在他怀中慢慢沦陷。
  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撤开一些,望着她透出胭脂色的脸庞,勾唇轻笑道:“你适才那样看着我,我实难自控。”
  这话说得好生无辜,讨得薛翦嗔他一眼,作势便要起身。
  李聿将怀中软玉搂得更紧,到底把攒了整整数十日的忧思宣之于口:“我很担心你。”
  薛翦顿了顿,停了挣扎。
  那双一向风流清贵的眉眼稍暗了暗,平添出几分惹人心疼的落魄,浅声道:“太子的人说在尸骨堆里寻到了你的衣物与一把匕首,我当时便在想,他们肯定找错了。”
  “可我的心还是经不住发疼,像是拨了一把火,那火焰蹿得极高,沿着我的经脉一路烧灼,浑身都动弹不了。”
  “我头一回知道,世人说的痛彻骨髓是何感受我曾祈求神明一定要让你平安回来,从前都是不信的,可到如今,我竟觉得神明并非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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