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纨绔——望成
时间:2021-12-24 15:06:09

  薛晖轻哼了哼,两袖微微一抖,负去身后,“以她的性子,再等几年都无用。”
  说话间,已至书房,薛晖随手翻开一张帖子随意看了看,又丢去一边,开始忙起公事。
  以至于房中进来一人都浑未察觉,直到那声语气紧张的“爹爹”传入耳中,这才抬起头,微诧道:“你怎么来了?”
  薛翦撩起裙摆往前进了两步,“爹爹,孩儿有事想跟您说。”
  “你的状况,窦医官已经同我讲过了,怎么不在屋里好生休养,出来做甚么?”薛晖皱起眉,目光隐隐透着忧虑。
  薛翦喉中一噎,那股逆着血液流动的情绪又一次涌上心头,拢在袖中的手分明一攥,“爹爹不想知道我是如何染上这毒的吗?”
  话落,薛晖持卷的手顿了顿,思量一会儿,方才吩咐下人将手炉递给她,又指了指旁边的椅凳示意她坐。
  薛翦的掌心覆在胎壁上,抵来一阵微烫的热意,她坐直身,把郸城的荒凉和城中井水的邪说都讲了出来。
  见薛晖神情凝肃,停了须臾,方转换语气道:“孩儿知道不该私自出京,可是我在郸城所见所历无一不蹊跷古怪,孩儿以为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些。”
  “郸城是樾王的地盘,先前欲要抓我的人也有可能就是樾王派来的,虽不知他此举目的何在,但是爹爹”
  不及说完,就被上首投来的目光震慑住,默默低下头。
  薛晖撇了眼旁边洞开的槛窗,起身过去亲自阖上,这才转回来道:“这件事情我会派人去查,你没跟旁人提起过罢?”
  薛翦摇摇头。
  “好,此事你权当不知,往后莫要再提。”
  如今圣上病重,不理朝政,太子大权独揽,手握重兵,却偏与他生了间隙。
  他所培植上来的官员已有几个被太子明升暗降,或贬或免。若他能查清樾王所图,观其能否成事,倒不失为一条退路。如樾王势败,他仍可以借此示于太子忠诚之心。
  薛翦闻言挑起眉,沉默有时,终究颔首应下,“爹爹没有别的吩咐,孩儿就先回去了。”
  说罢等了一会儿,方施礼退下。
  刚一跨出房门,就见赵管家蹒步至薛晖身侧,躬下腰来附耳说些什么,隐约听到“宁公子”三个字,不由眸色一深。
  翌日,冬阳和煦,薛翦才用完朝食,便等到皇后娘娘召她进宫的口谕,微微失神。
  她已记不清有多久不曾面见皇后了,从前总是亲昵地喊着“姑姑”,如今却因为她欲撮合自己与太子而疏远许多。
  刹那间,仿佛又回到去年六月,她回京后第一次入宫的那天,身子便莫名有些寒噤。
  一路至翊宁宫,薛翦都不曾开言,绰约蹙着额心,愁云密布。
  入得殿内,这才抬眼待要行礼,却见殿中伫立之人并非皇后。
  薛翦一愣,见他转身,连忙自觉退后两步,见礼道:“太子殿下。”
  高成淮立在原处,目光深邃地游移在她身上,眼底似有万缕情绪难以按捺。
  想到前几日,得知她或葬身于郸城疫地,他竟生了几分慌乱,一时不辨悲喜。若真是舅舅使她去樾州谈诚的,自己对她该无任何怜悯才是。
  可他那颗沉寂许久的心居然划出裂隙,冷风钻入的疼。
  时下再见到薛翦,声音仍然柔和平静:“听闻表妹前阵子感染风寒,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薛翦当即眸光轻滞,抬头望了他一眼,随后恍恍明白过来,所谓风寒大抵是府中为了掩人耳目而散出的说辞。
  可太子明明知道她这一月不在城中,如此问,是在试探她么?
  梁安一直服侍在太子身侧,此刻见薛翦默然不语,忙掂量着出声:“薛姑娘,殿下正问您话呢。”
  一言既起,薛翦方缓下神思,垂了垂眼睫道:“劳殿下关心,臣女无碍。”
  高成淮微微点头,稍走近些许,“你这一病,本宫可是遣了不少太医去为你诊治,竟也要拖一月多才见好转,到底是他们无能。”
  薛翦怔了怔,不经意又往后避开,心知太子在拿太医的话头威胁她,胸口不免涌上一股畏惧,暗暗收紧指尖。
  “臣女没有那么金贵,毋庸殿下与太医院费心。”
  高成淮淡看她一眼,笑了笑,“表妹无需过于紧张,你既已病好,他们也不算一事无成。”
  话落向梁安轻轻颔首,随后就见他从另一个宫人手中接过一把短匕,呈与太子。
  “本宫近来又新得了一把匕首,你近前看看,可喜欢?”
  他眼眸微觑,极有耐心地负手等她,俨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薛翦不消走近,便认出那把匕首乃是李聿所赠,当时嫌他刻的“聿”字太过张扬,故自己换了一套革鞘,重题了她的“翦”字。
  而太子今日此举,无非是想迫她承认自己上月不在京城。
  薛翦面上淌过一缕不堪的笑,配合他问:“臣女斗胆,我的匕首,怎么会在殿下这儿?”
  高成淮挑起眉,嗓音依旧平淡,“这便奇了,此物乃是本宫的人在樾州所得,本宫瞧它铸造精细,遂留了下来。”
  话声稍顿,瞥来的目光狭裹寒意,“竟是表妹的么?”
  “臣女未敢欺瞒殿下,殿下若有什么想问的,尽可直言。”
  薛翦语气坚硬,是认下她曾去过樾州一事,也是疲倦了与他搭台演戏。
  高成淮冷下眸子,脸庞亦无温润之色,“你可明白樾州是何地?”
  “樾王曾在离京前特意至薛府拜谒,而表妹偏偏在那个时候‘感染风寒’,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么?”
  他这样挑明说出来,显然是不顾忌她将此状告诉薛晖,他对薛家的疑心,早已经彰彰而示。
  但薛晖淫浸官场多年,每一句话都有两面,猜不准何时为真,何时是假。
  薛翦与他不同,她的话,兴许是可以相信的。
  殿外忽然起了风,急骤而来隐有掀天之势,却终不及宫内砖瓦坚牢,只渗进一缎湿冷便无力退去。
  薛翦撑住身子站直,已是听出他的话下之意,微微抬眸看去,眼里尽是通透澄明。
  “此事并非殿下见到的那样。”
  虽不知樾王离京前找爹爹是为何事,但以太子今日的情态来看,樾王所为多多少少是谋了离间之心。而自己去郸城一趟,竟无意中遂了他的筹划。
  一念及此,心中愧惭难当,只盼望太子能够听进她的解释,勿将一切定为爹爹与樾王勾结的罪状。
  话音落下,高成淮似乎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庆幸般松开身后攥紧的手,嗓音掺着蛊惑。
  “那你告诉我,它原该是如何。”
 
 
第119章 改过   “派表少爷去请,可见没多光明吧
  他的声音半分不减, 却无端有一种亲近的味道,让薛翦的心往下沉了沉。
  她微微垂首,“臣女去郸城是为了私事。”
  马车从皇宫驶向薛府, 浮光铺陈,空中隔着薄纱似的金雾。
  小竹撩开车帘, 回首唤薛翦:“小姐,到家了。我们还去老爷那儿吗?”
  薛翦打从宫里出来便一直愁眉不展, 心中不断回想着太子听她说完以后的神情。
  那张尤为俊冷的面庞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就那样平淡地看着她,好像所有时光都在他的注视下封锁了, 寂然不动。
  薛翦往车壁上一靠, 烦闷地闭了闭眼睛。
  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小竹见她未理自己, 又贴近唤了声, 这才得她抬眸, 微愣道:“怎么了?”
  “小姐才是怎么了,一路上就没瞧小姐展眉过。”小竹边推门边问:“是皇后娘娘跟小姐说了什么吗?”
  薛翦下了马车,浅浅摇头, “我没事, 你先回吧,我过去爹爹书房一趟。”
  一面说着,已是转上游廊朝书房走, 小竹看她心事重重,到底放心不下, 追了过去。
  薛晖正在前厅会客,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回书房。见薛翦等在门外,稍窒一瞬,方开口叫她, “翦儿,你来的正好,爹爹恰也有事要问你。”
  继而掠起袍摆进了屋。
  翦紧随其后,自主找了条椅子坐下,接过下人端来的茶盏,听他问道:“皇后娘娘见你,可曾说了京外的事儿?”
  虽然府上对外宣称薛翦在家养病,没什么交集的听了便也信罢,可宫里那头却不好瞒,互不戳破而已。
  闻言,薛翦抿了抿唇,“不是娘娘,召见孩儿的是太子殿下。”
  “殿下?”薛晖眸色一顿,紧接着睃了眼赵管家,屏退左右,语气沉沉道:“殿下可是问了樾州问了我与樾王?”
  “是。太子殿下以为孩儿离京的时机太过蹊跷,不过孩儿已经同殿下解释了,殿下没说什么”
  正是因为他什么都没说,薛翦才更感到不安,搁下茶盏向薛晖请罪,“此事都是孩儿的错,孩儿不该擅自做主离京,伤了殿下与薛家的情份,孩儿甘愿领罚。”
  说着便欲掀裙跪下,却被薛晖摆手制止。
  “东宫对我薛家的不满,早非一日两日之寒。便是没有你这档事,他也会从旁个中挑拣出来,或早或晚罢。”
  薛翦微微抬头去看他的眼,到底是头一回被他宽容以待,脸色稍显惊愕,随即又恢复如常,安静落回座上。
  听他接着说道:“本来你刚离家时,我的确是动了肝火,可我多怨的是你的兄长。他明明知晓樾州动荡,却仍然放任你去,当真是心软糊涂。”
  但闻“兄长”二字,薛翦交攥的两手又捏紧一息,原想替他解释两句,可薛晖并未给她这个机会。
  他喟叹一声,目中皆是失望之色,转瞬又抬起眉梢,问道:“你适才说,你同殿下解释过了?”
  薛翦点点头,将自己跟太子说的原话又转述一遍。
  “殿下是何反应?”
  “殿下他没有反应。”
  话落,薛晖略松一口气,心下思忖片顷,缓缓颔首道:“看来殿下还没有绝情到那个地步,此事尚有转圜之处。”
  他说完,侧首觑了眼薛翦的神色,见她安安分分坐着,与往常相比却多了一些沉稳,语气不免慈亲几许:“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以后做事多想后果,勿再这般冲动便是。”
  薛晖话止于此,并未提到要如何化解太子殿下对薛家的疑心,至于她的过失,亦不再追究。
  话虽这样说,但薛翦仍能感觉到他的语下划过一分无助,是不能对她言明的,也无必要。
  薛翦低头搓了搓手心,轻答一声“是”,尔后又听薛晖问起她的身体,随意聊了几句便行礼辞去了。
  回到碧痕院时,正值晌午。
  天边金箔万丈,云碧如洗,青砖路上零星浮着枝叶的影子,抖去半边阴凉。
  薛翦垂头丧气地拖着脚,在院中石桌旁支颐而坐,有些无力地转着路上刚拾的落花。
  小竹打量了下她的容色,默默去屋内将甜水端来,正要替她斟上教她懈会儿神,却被一朵半枯的花儿截断。
  薛翦将花放在桌面,轻声问:“我的性情是否太过冲动了?”
  小竹一顿,似未料到她会这样问自己。
  若真议论起小姐的性情,自然是极其率真善良的。平日里从未见她苛责过谁,便是贪玩些想捉弄一下旁人,也从来不屑于用卑劣、不入流的手段。至于冲动
  小竹想起薛翦之前种种突如其来的决定,顺着本心想要点头,终是迟迟没有动作。
  也许小姐想要的,不单单是一个答案。
  “罢了,我想这些做什么呢。”薛翦笑了笑,拂拂袖摆起身,抻了个懒腰便踅去屋内。
  小竹站在她身侧,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笑不及从前一半真心。可她不愿吐露的,自己也不好再加追问,只得搁下东西,急忙随她进屋。
  淡金色的柔光洒在帐内,难得泛起一抹洋洋暖意。薛翦一把摊在床上,双手枕于脑后,难以控制自己不去想薛晖说的那一番话。
  越是深思,心情便越发颓丧,最终索性阖上眼,倒头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将至黄昏,隐约听见小竹在屋外忙不迭地念着:“公子真是救世菩萨,快去看看我家小姐吧!”
  薛翦循着声音偏过头,惺忪间,嘴角往下坠了坠,光着脚前去开门。果然见薛植羡立在门外,瞧见她的模样,眼睫微颤,“小翦,你”
  “哥哥怎么来了?”
  薛翦当即清醒过来,有些羞愧地垂下眸,“是我又做错事了?”
  薛植羡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小竹,背身道:“我在外面等你,确有一事。”
  小竹领会,亟亟将薛翦扯进屋去穿衣梳发,听得她问:“哥哥可曾说了找我所为何事?”
  便立时心虚地停下手,“没”
  “哦。”薛翦耷下眼帘,不一会儿,又拔起身子道:“一个字也没透露?”
  小竹吓了一跳,手里的梳篦差点儿没拿稳,嗓音也带着急切的味道:“公子是找小姐,又不是找我好了好了,小姐快去吧!”
  话毕,一骨碌拉起薛翦,半推半磨地把她送到屋外,自己则安静侍立在侧。
  出到院子里,便见薛植羡端坐石桌旁,袖下轻轻压着一封信,仅是这般望去,心底徒然升起一抹仓促。
  她默了默,走上前问:“哥哥,什么事啊?”
  捏在身后的手稍微紧了紧,生怕自己不经意间又惹出什么麻烦,留与他善后。
  薛植羡回过头,将桌上的信递了过去,“你看看罢,程辛传回的。”
  “程辛?”薛翦微一怔,随即反应是与师父有关,三两下便将其拆开来读。
  眼底的怯意随着内容逐渐化为欣喜,连着一身的紧绷也齐齐褪去,迈着不慌不忙的步子坐去薛植羡旁边,“哥哥早说吗,害我在这心惊一场。”
  师父已寻回剑谱送至山门,顺将贼人许蔻交与门中处理,一切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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