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薛翦微默一刹,便渐渐笑起来,眼神往窗外淡睨,“外面那些无名小猫是你弄来的?”
“姑娘明鉴。”李聿始终望着她,眼中唯有她的倒影,“好不容易来一趟,怎能进得府门,却进不了你的院子?”
最后半句话说得极轻,无端腾起暧昧的意味徘徊在二人中间。
薛翦只觉耳根发烫,心跳渐渐乱了规律,没多久又笑了笑,举眸嗔道:“这是谁想出的怪法子?我可不管,你那些小猫尽给本姑娘拿走,落一只也不行。”
“怎么,你怕猫?”李聿蹒步靠近,阔挺的身形将她笼在阴影里。
薛翦挑起下巴,一张明媚的脸庞在薄光下仍似星月。
但闻她不甘示弱地哼了声,语调却是越坠越低:“你才怕猫呢”
李聿附和着点头,“我那些都是叫陆衡放进来的,他若还没走,我定让他帮你捉回去。”
说完又添了声:“一个也不留。”
薛翦此时哪还有心思去琢磨薛晖的话,满心满眼都是这个目含狡黠的少年,忽而失了脾气,只笑说:“我可当真了,他若不帮我,我就怪你头上。”
闻言,李聿勾起唇角,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好,当真。”
小竹再回来时,所幸不辱使命,一骨碌将食盒里的方腊鱼摆去案上,攥起玉箸递给薛翦,“小姐快尝尝,可是你想要的口味?”
薛翦撑着脸,盯着眼前品貌新奇的菜式,倏然搁下碗箸,“拿去喂猫吧?”
她原不过想借这道菜支走小竹,顺为她和李聿延捱些时间罢了,本就兴致缺缺,看了下便更不欲动箸。
一听这话,小竹眉枝立时拧紧,攒着迟疑将她细细打量,撑直腰道:“我就知道小姐不爱这个,专说来哄我玩呢!”
说着又嘟囔起嘴,满目怅怏地蹲到薛翦身边,两手揿在她的腿上,仰头央劝:“小姐,你再怎么和老爷生气也不能不吃东西呀,饿的又不是老爷大不了,你就别跟李公子来往了吗。”
李公子与小姐的情谊总是抵不过父女亲情的罢,她暗暗道。
却不想薛翦拂开了她的手,目色一霎褪去娇俏。
小竹是见过她动怒的,摆在明面上不可怕,冷着一双眼、缄默不语时才真像城中盘旋数日的雨意,湿冷慑人。
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眼里莫名涌出委屈来。
片刻沉静后,云翳散开,响起薛翦有些无力的嗓音:“我没使性子,你刚刚说的话,以后别再提了。”
月上竹梢,墨色漆漆兜在头顶,知寒院的灯笼倒是长久不灭。守在外面的几人不时对望两眼,只觉公子今日静得出奇。
顷刻间,听闻草木沙沙作响,掩去了窗扇开阖的动静。待反应过来,已见公子从房中走出,手里拿一本卷册称是要去书房。
守侍并未言声,只顾埋头跟上。
李聿侧目睇一眼,继而将视线不动声色地偏向檐梢,微微颔首。踅入洞门的当儿,陆衡已自后边遥遥追来,依旧按刀侍奉左右。
行至书房,陆衡挑过灯盏照在前头,李聿不紧不慢趋进,见余下几人都退避门外,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吩咐道:“你寻个机会,去找一趟薛翦身边的小竹姑娘。”
他语停少顷,忆起薛翦刚醒时那幅强忍痛楚的模样,眼睫一垂,“打听清楚她今日到底生了何事。”
第123章 裂痕 “既然这世上好郎君那么多,你怎
夜色残谢, 天边破出一斩金轮,明晃晃地照着亭中假寐的少女,风掠起她的裙摆, 如二月兰低报春来。
小竹在一旁守她良久,欻然踱近了几分, 试探道:“小姐,这天儿转暖了, 梁府递的帖子咱们应吗?”
梁府的筵席定在月尾,薛翦刚从郸城回来时便已经辞了,眼下又听她问起, 只抬手挥一挥, 迸出两个平冷的音:“不应。”
小竹见她还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心直直凉去一截, 到底无赖似的攀上她的手, 摇晃道:“小姐,你理理我成不成?”
这一晃,薛翦的魂都快教她晃掉半边儿, 眉梢映着慵沉的光, 无奈睁眼,“我何时不理你了?”
言讫扳开她的手,两腿一扫, 从长椅上落地,就瞧她抿唇道:“自昨夜起, 小姐和我说过的话拢共不超十句”
一面说,一面拿眼悄悄觎她,便觉得那股委屈的情绪再度涨上心头。
薛翦听她声音里都打着颤,终站起身来, 露出一个轻慰的笑,“那是因为我在想事情,捡不着空闲,待我想好了自会跟你说的。”
“真的?”小竹朝她眼底扫一瞬,马上喜笑颜开,“那小姐就在这儿慢慢想,这里老爷找不过来。”
话音甫落,便吃了薛翦一记冷蛰蛰的眼刀,看她捋袖背去身后,继而大步流星地出了凉亭。
适才追上两步,薛翦徒然停了下来,斜斜往东面望一眼。刚交辰时,府里杂事缠多,却见赵管家引着一名男子朝东院走,观其身形服饰,倒像与薛植羡同辈。
“哥哥的朋友?”薛翦喃喃着,不时逮住一人欲问府中可有访客,倏闻她道:“小姐,苏姑娘来了,芷岚正带苏姑娘往您院子去呢。”
“苏姑娘?哪个苏——”薛翦挑了挑眉,话音未完便回过神来,颔首踅上回廊。
此间苏缘刚至碧痕院,看着那名领路的侍女同另一人说着什么,尔后折身笑道:“苏姑娘,我们小姐一会儿就来,您先坐着喝口茶?”
“无妨。”苏缘微一摇首,斟酌须臾,问道:“你们小姐的身子可好利落了?”
自薛翦生辰过后,她到薛府找了薛翦两回,中间隔得尚久,却迟迟不见她转善,只怕会落下什么病根。
那侍女闻言眉心微扣,讪讪答道:“苏姑娘放心,小姐已好全了。”
苏缘听她话里之意,竟像是自己怕被薛翦过了病气似的,脸色立显不悦。碍着不在苏家宅院,这才稍忍没有发作。
暖风拂奏,一行人自月洞门穿行,靴尖儿在那衣摆下忽隐忽现。尚不及院首,就见苏缘提裙跑来,一双明澈的眼眸俱是欣意,“可算见着你了!”
她抄起手,在薛翦身畔绕了一圈,挑高一侧柳眉轻哼,“我还以为你这身上染恙治不了了呢,将近两月摸不着影儿。”
薛翦撇她一眼,径自朝院子里头迈,“苏小姐积点口德吧,一上来就咒我。”
苏缘紧步追上,探着脑袋仔细瞧她,但见那张侧脸玉莹透润,何来一丝苍白?
于是唇边翘起一个不满的弧度,娇愤道:“我给你送了那么多祛寒的补品过来,你倒好,病愈也没想要差人告诉我一声,你还有良心吗?”
说着又去掣她手腕,“若非听人说在怀春河见过你,我真觉得你熬不住了!”
薛翦顿了顿,倒没想过苏缘还有这份心意,便循过头望她片刻,歉然道:“是我错了,劳你费心。”
未及应,瞳眸掠过一瞬调笑,佯作随口提的一句:“不过,哥哥今日好像不在府上。”
臊得苏缘粉腮一鼓,躲躲闪闪地回了声:“谁说我是来瞧你兄长的?”
“难不成你大清早来我家,只为了见我?”薛翦看她一眼,捱着凳沿懒懒坐下,“那你也瞧见了,可宽心了?”
缄默一晌,苏缘到底在她端量的目光中败下阵来,面上羞赧一片,“月底梁家的筵席,你兄长会去吗?”
“左右我是不会去的,至于哥哥么,我回头帮你问问。”
方才说完,脑海里忽然飘过一道雪青色的身影,心中好奇,便欲往东院一探究竟。
于是拍拍袖子起身,唇角莞尔,“罢了,我现在就去。”
苏缘一听当即追问:“你去哪儿?不是说你兄长不在府上吗?”
却不想薛翦咧嘴一笑,脚底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蒙你的!”
苏缘稍一愣,登时跺脚跟去。
春日阳光柔媚,斜斜立进院门,青砖路旁零散开着几簇惠兰花,离得近了,鼻尖俱是浓郁香气。
苏缘在距东院不远处驻足,有些忸怩地拽住薛翦,垂眸道:“我便不过去了。”
薛翦回头睇她一眼,心中了然,待她松手后一笑,“也好,在这儿等我。”
言讫即旋衣踅入院中,几乎与那前去通报的下人一齐进到屋内,不露声色地扫视一圈,方闲闲笑道:“哥哥今日不用去翰林院么?”
案下拢着炭盆,烧得屋里微有些热,她拂拂碎发,依薛植羡所指坐到左边的木椅上,听他说道:“今日正逢休沐,预备经筵。”
复罢下笔书,偏首望着她道:“怎么了,又有何事要哥哥替你做的?”
薛翦哦一声,眼里泻出丝丝别扭的笑,踟蹰半晌才低声开言:“是苏缘来了,她想问哥哥月底可否得空?”
话罢连忙端起茶盏,视线搭着杯盖缓缓挪动。
薛植羡微讶稍顷,继而朝院外掷去一眼。
果然见得廊下立一女子,两袖乖巧交叠身前,一袭青衣衬得其人仿若江边嫩柳,见他望来,不免发怔俄顷,随即咬唇轻笑,浅浅埋头。
一举一动俱是羞怯可爱,薛植羡却轻轻抿唇,移目回来没有接话。
薛翦只当自己没说好,搁下茶盏重又捋一遍:“月底梁家不是要办场诗会么,哥哥若应了,我这就去回她。”
两眼期盼地投在他身上,不时透过槛窗朝廊下看,倒没来由地燃起两分心煎,暗暗攥了攥手。
等了半日未得他答复,还是一旁的小厮替他开了口:“小姐有所不知,您先前不在府中,公子把各路送来的帖子都给推了。”
薛翦听言略有无措,眉间显出一些羞愧来,便见薛植羡摆摆手,吩咐那人下去,继而出声说道:“近日恰巧诸事缠身,也没那份闲心了。”
这是教她不必自责。
可她听着他的语气,隐约觉得“那份闲心”另有所指,但于感情私事上,她从来不曾多问,总怕哪句话不对会伤了哥哥的心。
今日亦是如此。只点了点头,温声笑道:“那翦儿不叨扰哥哥了,这便告退。”
长廊上空寂,无故散来几缕幽风,拂得那颗温热的心不住摇动,仿佛他适才转眸一望,便成就了她无数少女心事。
瞧薛翦提步走近,忙踏上前问:“如何?”
薛翦微微摇头,岔开话道:“你父亲不是给你订了门亲事么?为此还逃到我家住了几日。”
薄光悄悄照进苏缘眼里,折出一道失落的痕迹,复向东院看了看,这才挽上薛翦,“我祖母似乎后悔了,又给退了,说是要等今年放榜,去给我榜下捉婿呢。”
薛翦听了直觉有趣,勾着她往前慢走,“这倒是有意思,指不定真给你捉了个温润如玉的大才子回家。”
“谁稀罕什么大才子呀,少拿我打趣!”苏缘撇撇嘴,一步三回头。
薛翦见状,有些无助地劝她:“你总不能在我哥这株独木上吊死吧?我不是没跟你说过,我哥哥他”
不及她说完,就听苏缘娇嗔一句:“那能怎么办?我就是瞧不上别个。”
“我说苏二啊,你就不能降一降门槛,让那些凡人也入一入你的眼?这世上好郎君岂止我哥哥一个?”
如此苦口婆心,只换来她愈加坚定的嗓音:“我偏不要。”
苏缘勾起唇,绽出一个调皮的笑,“既然这世上好郎君那么多,你怎就瞧上李聿了?依我看,你还不如我呢。”
这话听下来,薛翦瞬间顿了足,把她黏在自己身上的手无情拆开,蹙眉道:“李聿怎么了?”
颇有几分“你若不说清楚,今日休想轻易离开”的架势,乐得苏缘掩唇一笑。所有的不如意都在此刻藏了起来,脸庞粉白交错,正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美好模样。
二人调侃谈笑间,已经行至廊道曲口,正要择路折回碧痕院,却见一抹雪青遥遥踱到眼前。
薛翦眉棱一挑,待要抬眼看看那位客人是谁,就听见身前递来一声:“薛姑娘,苏姑娘。”
声音清柔,带着些许寒凉之意。
下一瞬,便见薛翦窄窄眉心,扬头审望着他。
适才在哥哥那儿不曾见到的客人,竟是宁逸么?
苏缘显然不记得此人,面上稍溢尴尬,偷偷掣了掣薛翦的手。
薛翦明悟,提点般见礼,“宁二公子。”
赵管家侧站在宁逸身前,像她二人身后暗瞟一眼,慈善的笑容散开,“小姐怎么从这边来?”
“我刚去了趟哥哥那儿,宁二公子是来见爹爹的?”她凝目盯了宁逸片刻,到底将视线搦去赵管家身上,静等他的回答。
闻言,赵管家眼帘微坠,含糊地答了声“是”,便要引着宁逸往府门走。
宁逸朝薛翦微微颔首,即待随赵管家离去,脚步不疾不徐,玄色腰带上扣着一块白玉轻轻晃荡,在金辉下返出一道冷光。
薛翦眼眸微眯,绰约觉得那块玉佩有些眼熟,来不及思忖便趁其擦肩之际刻意相撞,悄然把它撂在掌心。
待摊开来,玉佩质地细腻,末角处却显见有一条裂痕,像是两块玉石修复到一处似的,煞为古怪。
谁身上会放着一块残缺如此明显的玉佩?
薛翦挑挑眉,浅声道:“宁公子,你的东西掉了。”
一壁说,伸手递了过去。
宁逸笑了笑,十分从容,“多谢薛姑娘。”
此节过后,苏缘重新拉上薛翦的手,又嘻嘻笑笑地同她说着什么。薛翦一开始也笑着答她,不一会儿,眼神猛地一窒。
那段淘汰已久的回忆徒然搏裂而来,骇得她手心微冷,迟迟不敢置信。
去岁七夕,她曾在怀春河附近撞得一副尸体
第124章 本心 “是薛相拦了公子的信,还”
“薛翦, 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