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纨绔——望成
时间:2021-12-24 15:06:09

  他们之间怎可能蔼然闲谈?
  指不定爹爹正用那身威迫的气势敲打李聿,阻止他与自己往来。
  思及此, 交握身前的手愈发紧收,步履踯躅地徘徊在廊道下, 却是一个对策也想不出。
  小竹跟着薛翦一路赶来,见她那般无状地进了前厅,又得全须全尾地退避, 尚愕然着。倏见一簇茶花轻轻落去她的肩, 自锦缎悄然滑下, 澄艳欲滴, 平白像一把燎原之火。
  这才如梦初醒, 忙不迭地提裙追上,畏声劝道:“小姐,老爷他没凶你吧?我们要不先回去, 可好?”
  无论如何也不能干站在门外。等老爷出来瞧见了, 岂不得第一个发作小姐?
  薛翦闻言摇了摇头。
  她倒希望爹爹责罚她,总好过在前厅里恐吓李聿。
  晨间祥和,温暖春风吹得前院生机盎然, 有胡蝶颤翅飞过,引起群花谡谡振响。
  不多时, 前厅的门也“吱溜”一声由下人推开,李聿于薛晖后几步迈出门槛,神色自若泰然,向着薛晖谦谦一揖。
  薛晖笑了笑, 听不清与他说了什么,便偏首望向廊道,微敛双眉。
  李聿顺其目光投去,果然见薛翦神情怔愣地立在那儿,反应片刻,方穿院过道行至他们跟前。
  站定后,朝薛晖低唤一声“爹爹”,嗓音柔软微轻,像只小猫似的。
  李聿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嘴边不觉噙上一缕笑,灼灼看她须臾,复转眸瞥见薛晖神情,心中清明。
  “那晚辈就先行告辞了,薛大人留步。”说完又行一礼,随赵管家引着踅向府门。
  眼看他要离开,薛翦当即唤住了他,脸色又嗔又疑,似有满腔的话要问出口。但在他驻足回望时,咬了下唇。
  爹爹不会让她跟李聿走的。
  念至此节,只得不情不愿地背过身去。余光似乎窥到李聿向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她却不解其意。
  良久,薛晖将视线从远处调回身前,嗓音冷淡:“说罢,是什么要紧之事值得你如此罔顾礼数?”
  听他语若寒霜,薛翦原本打好的腹稿登时散碎一地,只将脑袋埋得更低,仿佛这样就能教人瞧不见她似的。
  薛晖斜睨她一眼,不免好笑道:“抬起头,站直了。”
  薛翦压着眉,刚有动作,就又闻他开口说道:“你是怕我为难李聿。”
  用得却是笃定的口吻,似乎一早便洞察了她的心思,未表罢了。
  薛翦不置可否,拎直身子往后挪了挪,再举目,正好能将他的面容完全望进眼底。
  便见那张儒雅温善的脸一如往态,声音却比方才多了两分低沉:“李聿此子谈吐有度,应问自如,且是个知晓进退的,不跟你一般。我为难他做什么?”
  话音甫落,薛翦稍怔了怔,那双清澈的瞳眸里浸出了一些希冀的影子。
  薛晖瞧她不说话,迟疑少顷,静着神色问道:“倘或有更高的位子,李聿给不了你,爹爹却能帮你坐上。你还觉得是爹爹在为难他么?”
  他的目光罩在薛翦脸上,既含威严,又携挂几许父辈对子女的疼爱,分毫不差地拂过薛翦心头,使其重重一晃。
  不消思量,薛翦便垂下眼,藏去眸中震诧之色,略低了声音说道:“爹爹所言‘更高的位子’若是在东宫,翦儿不想要。”
  薛晖素知她聪明,也知道她不爱受约束,此刻听了她的话并未觉讶异,只是挑起眉问她:“我那日是如何跟你说的?”
  薛翦抿紧唇瓣,回想起那日在曲水亭他曾留下的话,心底一股不甘再度卷上舌尖,死咬着牙不让它发泄出来。
  而他却侧了侧,重申道:“在这个家,你没得选。”
  这是不给她留任何讨取的余地。
  薛翦的脸色冷得发白,常年执剑的手攥握成拳,皮肉紧绷,凛凛筋骨似有冲破之势。
  她抬起头,平平望向薛晖的眼睛,带着一抹自嘲的笑,“那爹爹呢?爹爹想要把我送给东宫,让我成为您跟太子维系情面的用具,也是不得选而为么?”
  “放肆!”薛晖面色徒然铁青,一掌扬啾恃洸在半空将要落下,却距她寸远时收住力道。
  拂袖间的风漠然刮去脸上,令她鼻尖猛得一酸,逐渐烫了眼眶。
  从小到大,爹爹对她一直苛刻严厉,好像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但不管他怎么罚,她都认一一认了,唯独这件事,谁也不能替她做主。
  薛翦立在阶下,肩背撑得笔直,颇有些质问的语气在里头,“翦儿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秉性,爹爹岂会不知?”
  话音才落,她便突然黯下眸光,连那零星的怒意都消匿了,只是唇边挂起一丝薄冷,“爹爹明知如此,也仍要强迫于我。”
  薛晖停在空中的手巍巍颤抖,瞧她眼尾灼红,几次翕动口唇想要解释什么,不防冷冷听来一句:“翦儿明白了,爹爹不必再说。”
  言讫朝薛晖正身一礼,继而疾步辄向府门。
  这回不是赌气,是她真正想要出府,不论去哪儿,就是一刻也不愿待在这个家中。
  薛晖眼见她越走越远,那玄衣背影既似失望,又似带着微不可察的隐忍。也不知怎么,忽然触到他心里压藏数载的末路,意料外地没有阻拦。
  出到府外,薛翦勉力忍下所有情绪,有些茫然地望着街边。
  她只想要出来,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正当此时,眼底恍恍闯进一辆熟悉的马车,不偏不倚地停靠在府门左侧。那些强行慑下的委屈与痛楚,刹那间一齐涌上心头。
  李聿没走。
  他在等她。
  就像是从一场修罗地狱逃脱,恰撞四月人间满怀。
  几乎不待思索便向那驾马车跑了过去,登轼而上,将所有不如意牢牢隔绝在外。
  车帘一起一落,眼前蓦然出现一个人影,正是李聿等候多时的佳人。
  嘴角适才勾勒一抹笑,便瞥见薛翦眼底伤色,呼吸不由一凝。
  “怎么哭了?”
  他的嗓音明显有些慌乱,怀中是有巾帕的,却忘了去拿,只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替她揾拭眼泪。
  一颗颗滚烫抚在指下,如同刀锋划进心里,疼痛至极。
  薛翦一把抱住他,将自己整个塞进他怀中,安安静静的,听不见一丝啜泣,胸腔却在微微颤动着。
  李聿知道她性子骄傲,不想让自己看见她软弱的一面,遂不再问。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掌心里裹满温柔体贴。
  自他身上传来的温暖令薛翦失了分寸,索求无度似地收着手,额头直往他颈边蹭过。
  李聿无奈地笑了笑,安抚一般揽住她的腰,缓缓摩挲,哄她道:“是我不好,我应该先跟你说一声。这样贸然过来,吓着你了。”
  薛翦闻言微愣,又听他低下嗓音,“是我做错了。”
  一开始,薛翦的确对他有过埋怨,可自从在前厅看见他,余留不散的便只有担心。
  当下松开抱他的手,径自坐到他身旁,眼睫上还挂着一点晶莹,哑声道:“我”
  “爹爹”二字到底未出,静默一晌,才又问:“他可有为难你?”
  李聿顿了顿,偏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她,忽有一阵热意滚上喉咙,兀自压抑片刻,微笑道:“没有,他没有为难我。”
  “真的?”
  “我不会骗你。”
  李聿长臂一捞,郑重地把她的手攥进自己掌心,顺着她的手指捏了捏。
  其实薛翦的手早就不僵了,只是残留的红印尚未消褪。眼下被他这样不轻不重的揉弄,反而觉得痒痒的,好像撩在心上一般。
  她挪开目光,声线显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音至末尾又冷下来,“好,那我问你,他都跟你说些什么了?”
  “我跟你父亲聊了一些关于你的事,还有”
  李聿透过微拢的车窗,平淡地望进辉芒里,浅浅说道:“天家。”
  如今圣上病愈,太子已于二月廿一交回监国印,想必不久便会与宋氏大婚,稳固国本。太子若对薛相仍存忌惮,两家又无姻亲绑束,对薛相而言始终是个防不住的隐患。就算潜伏得再好,总会担心它哪日爆发出来,无一刻心安。
  而李家作为天子之臣,一心只事一主,是陛下所信所需。将来太子登基,李家亦会成为太子之臣,全力辅佐。
  他在前厅便是允诺薛晖,在不伤及国本的前提下愿意成他助力,帮他料理后顾之忧。
  今日之前,他对抱负毫无幻想。去了薛府以后,他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让心爱之人了无烦虑,一世安然喜乐,是十九岁的他对“抱负”二字唯一的注解。
  薛翦沉默了许久,似乎明白李聿和爹爹都有自己的打算,一时也不想再追问他。张了张口,淡淡说着一句:“李聿,我要吃甜的,你给我买。”
  他笑了笑,撩开车帘对陆衡吩咐道:“去城南青堂旧街。”
 
 
第128章 放榜   却被李聿握住肩膀,不许她逃。
  青堂街虽在城南一隅, 街道上却行人如织,每隔两丈就有卖灯笼或甜粥的小贩支摊路边,高声唤卖着, 喜乐的气息充盈整条街巷,确实令人见之忘忧。
  再往西一点, 有座弯如玉钩的石桥,溪水潺潺流淌, 尚在白天便已落去三两花灯,指引般照向冠春斋。
  陆衡将马车停在桥边,掀起锦帘道:“公子, 前面不好驾车, 可要属下去冠春斋把东西买来?”
  闻言, 李聿默然瞧向薛翦, 见她眉眼虽无郁色, 到底还是闷闷的。
  遂心思一动,拉着她的手起身,“走走罢。你要看上什么, 咱们全都买了, 单个挑多没意思。”
  薛翦点点头,在他执意托扶下落下马车,牵起唇低笑:“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娇弱?”
  她又不像那些闺阁千金, 别说跳下马车了,凭是飞檐走壁也不在话下。
  李聿听了却挑挑眉, 略有几分骄矜地纠正她:“我这是爱护你,你要承情才对。”
  说完又想到什么,嘴边噙起一枚戏谑的笑,偏作无奈地叹一声:“罢了, 就算你不承我的情,我也照样爱护你,谁教我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大善人呢。”
  清丽的光影在他眼梢缓缓流动,端是明朗灼热。薛翦恍惚了一下,方从他掌心挣开,装模作样道:“合着你这一言一行都是心善所致。”
  复抬起眉,嗓音里说不尽的娇韵,“李聿你是故意气我么?”
  话音刚落,就见他笑着回一声“岂敢”,伸过指腹在薛翦眉尖抹了抹,“我的心意向来只冲薛翦一人,你知道的。”
  未知几时起了风,洋洋敲打水面,无故将她的耳廓抖擞出一片浅红,别开脸道:“你这些花言巧语倒是比糕点还要甜腻。”
  本是心里不痛快,才想吃点甜的。如今可好,他的温声软语一句接一句,烦怏是褪了,但那徐徐展开的羞怯对她来说极为陌生,毫无应对之措。
  见她面色忸怩,李聿莫名有些取悦,收手负到身后,依旧含笑说着:“哪是花言巧语呢,我这般认真。”
  又微微偏头去寻她的眼睛,声音低锵:“你不爱听?”
  淡雅的香气浮绕眼前,薛翦下意识想避开,却被李聿握住肩膀,不许她逃。
  二月韶光正好,少年身姿清梧立在桥边,身前拢着一个颜若海棠的佳丽,嗔怪一样扳开他的手,语色低柔:“李聿你够了”
  再听下去,她当真要羞死了。
  李聿原只想逗逗她,闻听此言便适可而止,颇正色道:“我上回说春试过后要去你家提亲,也是真的。”
  那日薛翦翻窗来知寒院找他,刚开始还笑意盈盈,临去却眸光料峭。本以为是那句嫉妒魏启珧的话使她不高兴了,待反思两日,终明白过来。
  薛翦听他忽然提起,目色微微一颤。
  却没多少喜意裹在心上,取而代之的不过一腔求不得的苦闷。
  她固性子执拗,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更改,爹爹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在爹爹心中的分量可有太子一半重
  李聿察出她的担忧,轻轻说道:“你父亲会同意的,再等等我。”
  他今日与薛晖谈了许多,虽未得答复,但能看出薛晖有所动摇,只是尚不足够令他完全相信自己。
  毕竟他仅一介不涉朝事、手无权力的少年而已,他的话分量太轻。加之太子与宋氏女久未成婚,总以为薛家还有姻亲之牌可打。两相比较,自是倾于后者。
  故而此事急不得。
  薛翦对他的计较并不知情,但撞进那双笃定深邃的眼眸,不由露出笑靥,率先一步迈上台阶,回过身来喊他跟上。
  石桥对面,甜津香气肆意弥漫,红蕉开满小溪两边,欢闹声不绝于耳,已是一派春光好景。
  却说黄昏后,高成淮被陛下召见去了玉安殿。一路上沉静寡言,任余公公如何暗语劝谏,始终是副冷淡的样子。
  父皇圣躬康安,收回监国印乃寻常之举,他无可抱怨。可对樾王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要等到他这个太子被逆贼谋害,父皇才顺心么?
  何况受威胁的不仅东宫,往上了说却是皇位。父皇怎的病一场,就变得这样昏聩无能?
  越深想于此,高成淮的脸色便愈发深黯,满面威严隐忍,却犹按捺不发。
  不及殿前,就有宫侍入内通禀皇帝。
  高成淮敛起容色,仍是不紧不缓地去到御前行礼。
  皇帝正端坐上首饮茶,见他动作出言打断,只教他走近了续话。
  日薄崦嵫,殿内余旋几尺光阴落在高成淮身上,赤色蟒袍衬映他的眉眼,令那团疲惫之色尤其醒目。
  “听太医院的人说,你这两月使人去要了不少重镇安神的药。”
  高成淮冷下的心倏然一动,语默俄顷,回话仍然平静,“是,儿臣近来的确少眠。”
  朝中之事尚且劳累,还须分神去对付远在樾州的樾王,是以闭会儿眼的功夫都不安心。
  皇帝望他一瞬,抬手指了旁边的椅子,“你来,坐着说话。”
  高成淮轻轻垂首,坐去皇帝身边,两两沉默便已是无话。
  皇帝端起茶,拇指在杯缘停顿良晌,忽然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复扭头看着他,道:“朕知道,让你监国的这些天,你辛苦了。先前朕未病愈,也是你常在朕跟前侍疾,朕都看在眼里。如今朕无大碍,你也可以松一松,待挑了吉日便与宋氏完婚罢。”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