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吾与织田作对视,眼中是相同的无奈。期望「太宰治」不要以身涉险十分困难,即使那个人是「津岛秋时」、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因为那是固定的习惯、选择的做法、思维的方式。就像战领会有独属自己的战略与战术,如同标志般的东西,只要一看就知道会是这个人做得出来的事。
〖“欢迎你。我等你很久了,秋时君。”
一年四季佩戴白毡帽的黑发青年,轻轻蹬脚使电脑椅转向,双手交叠、勾起看不出深意的微笑。
“是吗。”津岛秋时扯扯嘴角,“你的「邀请函」真是有够隆重。偷窥那么久终于下定决心了吗,老鼠。”
“关于那对夫妇,我很遗憾。”费奥多尔敛下笑意,神色悲悯,“但这是必要的牺牲——愿他们能够从罪之枷锁中解放,灵魂得到救赎。”
“虽然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但费奥多尔君、”津岛秋时换了个站姿,“莫非你觉得自己是「神」之类的?”
“怎么会呢。”费奥多尔做出很惊讶的表情,“当人切实地看到你、了解你做过的事以及你的经历与思想,秋时君,没有人还会傲慢地认为自己是神。”
津岛秋时没有回应,仅是冷笑了一声。费奥多尔并不介意她的不配合,连停顿都没有、继续说下去。
“人害怕死亡,是因为爱生命,很多人这么认为,并把它作为一种天性。”那抹令人不适的微笑重新出现在费奥多尔脸上,“可惜,这完全是错觉。”
源自电脑的冷光照着津岛秋时的面庞,她站在房间中央,冷眼看着背光的青年侃侃而谈。
“生命是痛苦、是恐惧,因而人是不幸的。人们爱生命,是因为爱痛苦和恐惧。人们就是这样。
如今生命以痛苦和恐惧为代价,一切错觉就在这里。而谁把生死看得一样,谁就是幸福而自豪的新人。谁能战胜痛苦和恐惧,那就是上帝。”
觉出味儿来的津岛秋时高高挑起眉毛。
果然这家伙知道了啊……难怪他最近这么安静,而且这个据点,无论内外都没有设置埋伏——当然,果戈里在不在附近,她就没法算到了。
空间系是除了精神系和时间系外第三麻烦的异能者。
“你在我眼中是多么美丽啊,秋时君。那灵魂深处透出的、枯枝残叶般的腐朽,就如宁静的黑色漩涡。
上帝既不存在,又存在。石头里没有疼痛,可是在对石头的恐惧中有疼痛。上帝是一种恐惧死亡的痛苦。
若谁想获得根本的自由,谁就应当敢于自杀。谁敢于自杀,谁就识破了错觉的秘密。此外没有自由;这就是一切,此外一无所有。
也就是说,谁敢于自杀,那个人就是上帝。自杀者的目的是不同的,那些一般人都是怀着恐惧自杀,而不是为了扼杀恐惧。谁仅仅为了扼杀恐惧自杀,此人就立即成为上帝——”
“那个人就是你,秋时君,你是特别的。”费奥多尔轻柔地叹咏,“你是这世上最自由的纯洁之人。”
津岛秋时仍然没有回应,她偏头打了个呵欠、恹恹地看向费奥多尔:“……说完了?那就来讲正事吧。”
光看其他「太宰」的记忆,她可没料到这个人这么能说。不过她也没兴趣纠结费奥多尔对自己的滤镜——大体上没错,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很阴间。
“真是不解风情呢……好吧,秋时君。”嘴上说着这样的话,费奥多尔嘴角的弧度一毫米都没变,“不过在那之前——门外的苍之使徒·佐佐城小姐?请进。”
“我不会做什么的。”面对佐佐城信子冰冷的视线,青年举起双手,“那位威尔斯小姐也在盯着这里吧。我是认真要和秋时君好好谈谈的,请不要这么戒备。”
“扯皮差不多可以了,废话少说。”津岛秋时打断两人的对峙,“从「钟塔侍从」开始吧。既然想搭我的异能力的顺风车,费奥多尔君,我要你盯紧他们。”〗
“这是、到底在说什么……”敦君听着那堆长篇大论,露出迷糊的圈圈眼。
“不用听懂,敦。”镜花坚定道,然而她的眼里也带着一些听天书的茫然。
“不要揣测魔人的脑回路,会变得不幸。”秋时面无表情地唉声叹气,“把主世界的他和果戈里塞进默尔索监狱,也算满足当时被辣耳朵的我的怨念了……”
秋时这家伙,那个反应,果然是青花鱼。中也条件反射地头疼起来。
一环套一环、过于做作的喜怒哀乐,在虚幻的刻意与真实的心情间互相遮掩的马戏团表演。
例如说,太宰现在比过去冷淡阴沉的时候要更难懂,中也回头审视老搭档的言行,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他甚至算得上情绪外显和稚气未脱。
长大后开朗活泼却更加欠揍和深沉复杂,虽然有些地方和以前没两样……但变化还是很大。可太宰没有变得省心。成熟不是让那混蛋用来使人胃痛的啊!
〖“我回来了——”
津岛秋时打着呵欠走进侦探社。之前冷凝的阴郁气息一扫而光。
国木田瞧着她把拎着的袋子放到乱步的办公桌上,含糊地嘟哝「伴手礼」什么的,游魂一样脚步虚浮地飘到会客沙发上,扑通一声死鱼般躺倒不动了。
这要是给她曾经的礼仪老师看见准得气晕过去。不过这样才好。那样的人偶谁想当谁去当……啊,舒坦。
“说是出去几天,结果竟然到了十二月份才回来……腿不要开那么大,收起来。”
与谢野听到外面的动静,从医务室来到办公区,拿着毯子、盖到津岛秋时肚子上。
“与谢野小姐、”乱步扒拉着零食,拖长声音,“临近新年连国木田都没那么紧绷了,挂历还没换呢。”
“——把它换到最后一页吧。”
黑发绿眼的世界第一名侦探平静又寻常地指示道。
紧闭着眼。〗
于是,短暂的第七幕——「津岛秋时」停下脚步休憩的一年,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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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岛敦,18岁,所在地横滨。
他按照院长老师给的地址,来找他的恩人、前往武装侦探社工作。
不过……白发少年不知所措地挠了挠脸颊,今天是那位津岛秋时小姐的定期入水日,听说她五年前就没在跳鹤见川了,该去哪条河捞人呢……
敦刚开始知道津岛秋时的怪癖的时候,是脸上一片空白、十分「……?」的。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听经常来看望他的异能特务科的叔叔阿姨,尤其是后来认识的、津岛秋时的朋友坂口安吾说了那么多她的事情,又从电视上看了很多津岛秋时参加的节目,敦早就接受了。
那样厉害的人,有一两个癖好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六年前,有很多不认识的叔叔阿姨来他的孤儿院。
在那之后,院长老师变得温柔了起来,院里的条件也更好了,那一天,他被老师叫进院长室,腰间戴着佩刀的大姐姐告诉他、他是一名异能者。
他的生活是因津岛秋时而改变的,那个人需要他的力量,所以他就来了。
说这话可能有些自大吧……毕竟就算安吾先生他们有训练他,他现在还是不能完全虎化,一那样就会异能暴走,虽然半人半虎也够用了,但万一那个人需要他完全虎化他却做不到,真的很对不起她……
侦探社的社长先生好像是可以调和部下的异能力的异能者,希望可以通过社长先生的帮助,让他对异能的掌控长进一些。敦回想了一下背诵过的横滨地图里的几条主河道,决定去恩田川碰运气,捞津岛秋时。
……然后真的捞到了仿佛安眠般仰面朝天,在河面上顺流而下的津岛秋时。
那是怎么做到的啊!青森的濡鸦巫女竟然可以像漂浮在死海海面一样躺在淡水河河面上吗?!
尽管听人说过,可亲眼所见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呆滞和震惊,以及强烈的吐槽欲。但敦心里清楚,大概是濡鸦巫女天生和水亲和,又用了灵力托举她自己吧。
“敦君、嗯……我可以直接叫你「敦」吗?”
津岛秋时刚开口喊了一声,又突兀地停顿,改口叫了更亲近一些的称呼。尽管是征求意见的问句,她脸上的神情却没那个意思,敦敏锐地察觉到这点。
果然,秋时小姐和安吾先生的描述、还有他自己想象中的一样……反问的内容其实是她决定好的事项。不过那不是通知、而是要对方主动答应。不是由她自己来,而是经由别人的选择、达到她想要的结果。
“是,当然可以……”不过他选择配合,也没什么好拒绝的。敦迟疑一下,“那个、”
“秋时。安吾与你说过吧,我讨厌别人称呼我津岛。”
浑身湿漉漉的女性拍掉身上的水草之类的东西,从口袋里拿出闪烁红光的古朴小木匣。然后,她身上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不消片刻恢复了干燥。
“啊、好的,秋时小姐。”
“嗯嗯。实际看看,果然是乖巧的好孩子呀。”
被突然贴脸观察的津岛秋时吓了一跳,敦愣愣地看着她直起身,走向一旁通往大道的堤坝阶梯。黑发女性走到一半,回头向傻站在原地的少年招招手。
“好了,敦,跟我来!去侦探社啦!”〗
“这么快就到敦君入社的那天了。”直美扶着面颊,她微微蹙眉,深思,“……是快要结束了吗?”
“事到如今已经对秋时入水还有平静看待这件事的其他人没有想法了……”国木田一脸升华的表情。
“是哦。要结束了。”秋时如同眺望着什么一样注视影像,“由大家的执念拼凑成的幻影只收录了他们印象最深刻的记忆,不会像真正的故事一样详细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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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漩涡咖啡厅。
“非常抱歉!”谷崎连连鞠躬道歉,“入社测试是必须的,但我还是欺骗了你,吓到你真的很不好意思!”
“请不要这样、谷崎先生……谷崎君。”敦急忙侧身没有完全受礼,不停摆手,“我都明白的,快别这样!”
“不过你竟然用身体盖住炸弹。”织田作拍拍少年的后背,“了不起。但以后遇到真货不要这样做,好吗?”
“好的,织田先生。”敦不好意思地摸头,“训练和实战果然有差距……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慌神了……而且没想到侦探社原来和Port Mafia是同盟关系。”
“小子,这次入社测试也是给你的一个教诲。”国木田严肃地举起咖啡杯,“人只要容许自己犯错一次,就会养成坏习惯,想改正可是会很费劲的。”
“国木田君的意思就是,万事开头难、但一开了头接下来就很简单了。”津岛秋时竖起手指,“绝对不要给自己找借口。你要改正不重视、看轻自己,甚至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要么就牺牲要么就逃避的坏习惯。”
“成熟不意味着麻木。对一件事经验颇多,态度却依旧是不习惯、不接受,那不是幼稚。
不成熟和坚守本心绝不是错误。心存希望更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活下去的愿望更是勇气的源泉。
敦,我希望你直到最后一刻都如少年般诚挚,永远不要忘记你到底是谁,并且,燃烧自己的心吧。”
“是,我会的,秋时小姐!”敦满脸感动地大声回应。
“秋时,你这家伙……当初不会也是这样把那个芥川说迷糊的吧?”国木田眼角抽动,他压低声音。
“怎么能这么说呢,国木田君?”津岛秋时笑容未变,“我只是在履行一个老师引导学生的职责罢了。”
国木田想起十几分钟前,芥川龙之介还没走前,津岛秋时拉着两个学生说的话,满脸复杂。
“敦,龙之介。你们要记住,真正的强大和胜利不是战胜敌人、成为胜者,而是至死也要保护好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这是一道自我约束,限制你们心中的「兽」。人在拥有无论如何都要守护之物的时候,会拥有弱点、不再无敌,但也会变强。这是双刃剑,就看你们能否使用好它了。”
……的确说的很有道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认真教育后辈的人是素来油嘴滑舌的大小姐,就迷之让人没法就这样轻易地相信啊。
而且。国木田无法忽略心中的违和感。而且大小姐当时说的话,虽然很有道理,但有哪里不对劲。〗
“啊,是入社测试……”莉莉做出怀念的表情,“当时也是〖我〗和〖芥川〗第一次见面,太惊险了。”
“不认真点的话不能算是入社测试。”鹿鹿挺直脊背,淡然地说道,“感谢〖我〗帮〖你〗找出缺陷吧。”
“不不……当初〖芥川〗是真的有杀气!”莉莉立刻反驳,“他真的在打算、如果我太弱就要杀了我的!”
原来那边抢老师的战争也这么凶险啊……
……不对,被带跑偏了。他才没有和芥川那家伙抢太宰先生!敦君狠狠摇头,甩去杂念。
“国木田君莫非也这样想我吗?”太宰再次西子捧心,泫然欲泣,“唉,怎么会这样……”
“不。”国木田竟干脆地否认了,但在太宰难得有点讶异地挑眉时,他又补充,“你更不靠谱。”
“人的价值不在于牺牲。”织田作叹息着合上眼,“以牺牲为前提的保护……那根本不是拯救。”
——她不是不懂。只是,已经无法回头了。
秋时垂下眼,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