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岛秋时终于开口,她的神态坦然、放松。逢世知道她心意已决,但还是轻轻摇头,试着再劝说几句。
“我曾是幸存者,能明白那种仿佛踏着死亡活下去的心悸。”前任大柱静静凝视面前的小辈,“所以我才会成为巫女……你要让他们承受那种痛苦吗,秋时?”
“踏着你的死亡、无数前任「柱」的巫女们的死亡的幸存也不完美。其他的「门」同样有失控的危险……这是最优解,所以你才会呼唤我作为继任者。
镜花和你很相似,她也是幸存者。可是逢世,你知道镜花甚至没有填补「中柱」的天赋,更无法成为「永久花」。但你没有拒绝她随葬的请愿,不是吗?”
津岛秋时无奈地微笑着,看了眼跪坐在门口、已经换上与她们同为死人襟的白浴衣,保持沉默的镜花。
如果没有觉悟、狠不下心,津岛秋时也不会选择先斩后奏,独自来到日上山救下与谢野和红叶,再向即使死去也在履行职责的巫女婆婆提出由她进行仪式。
而且,不等回去通知这件事的与谢野和红叶带着大家赶回来,就这样换上夜泉新娘的白无垢,还同意了偷偷跟在自己后面一起来的镜花成为随葬谏女。解放了逢世的灵魂后,在山顶的幽之宫等待仪式开始。
“如果可以活下去的话……但我们没有逃避宿命。
大祸刻不能降临,「黄泉之门」不能开启。为了这件事,再怎么痛苦都得撑下去,再残忍的事情也要做。
逢世,当我看取你的时候,你也看取了我。你能明白我的选择。我不是为了拯救世界这么做。其他我们不谈,至少在这个世界,没有比你更理解我的存在。”
“……我会帮你说服匡女大人和结女大人的。”笼着一层柔和白光的幽魂叹息着,温柔地阖目,“还有……至少,让你的家人和朋友们可以送你一程。”
“谢谢你。”此时,津岛秋时的笑容看上去与早已死去多年的前任大柱一样纯净无暇,“这就够了,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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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I die young bury me in satin
若我英年早逝,请将我葬在绸缎中
Lay me down on a bed of roses
让我躺在铺满玫瑰的床上
Sink me in the river at dawn
在黎明时分将我沉入河中
Send me away with the words of a love song
用情歌中的词句为我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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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该是日渐模糊的记忆。
但「常理」并不能套用到乱步大人身上。
一般来说,家里人或身边人出事的时候,普通人会有什么反应呢?大概是念着对方的好吧。
但乱步不一样。他想到的是十年前的夏天,津岛秋时闯祸被骂的时候。乱步甚至清楚地记得社长紧皱的眉间、抿起的嘴,与谢野小姐面色苍白又十分狰狞地提起柴刀、威胁津岛秋时不能再瞎吃的混乱场面。
至于那孩子干了什么——说大事,对长辈来说的确是大事,但具体来讲也是非常孩子气的小事。不过干出那种事的人是津岛秋时……就让人既不意外,又不得不将思维歪到另一方面去、疑心她是不是又在自杀。
但乱步觉得津岛秋时挺笨的。
有谁会一次性吃那么多盒冰淇淋,把自己吃到严重腹泻,导致急性肠胃炎和脱水性休克啊?说是最讨厌疼痛了,但她其实还是会追寻疼痛嘛。
清汤寡水喝了一个月的白粥调养,西瓜和刨冰只能看着乱步吃,夏日祭的时候社长为了照顾津岛秋时,干脆一起留在家里不去了,反正来年还会有。
身为哥哥的乱步看着连白糖都不能放太多、被粥搞到深刻反省发誓不再瞎吃的妹妹,大度地决定等津岛秋时好起来,就把自己的羊羹和布丁分给她一点。
不过现在……
乱步坐在开往青森的列车上,紧闭的眼开了条缝。窗外景物飞速倒退,模糊的色块残留在视网膜上。
高速将飘落的雨丝拉长成线,一缕一缕,好像泪滴般覆在玻璃上。车厢里开了暖气。乱步昏昏欲睡。
冰箱里的羊羹和布丁,今后是名侦探一人份了啊。
兄长这样想着。合眼。思绪不知飘飞到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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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ndard岛的船长发来申请,他们临时改变航线、将暂时停留在本州北部的近海海域。”
山间图书馆的地下。异能特务科秘密据点。临时代替参事官辅佐来给长官做汇报的特工先生皱起眉。
“如果按正常航线,他们根本不会经过那里。这肯定不是船长的决定……那位岛主,到底在想什么呢?”
“不能亲自到场,却还是想尽可能离得近一些吧。”
手边放着安吾的请假书,种田山头火注视着自茶杯内渺渺升起的热气,轻声叹息。年轻人们的友谊哦……
“生死轮回中,霏霏白雪积重重……鲸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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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em metus sequitur.
恐惧紧接希望之后。
Sic itur ad astra.
飞向繁星。
Ab ovo usque ad mala.
自始至终。
Omnia fert aetas.
时间送去一切。
Memento mori.
人终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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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两天,许多人都动了起来,在向这边聚集……但最先赶到的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中原中也。
对这个结果没有太多惊讶,津岛秋时深呼吸、缓慢吐出。双手置于腹前,是眼前人从未见过的沉静端庄。
逢世早在感知到荒霸吐气息时离开。津岛秋时示意镜花退回和室。垂眸看着闯入幽之宫后便一言不发,貌似冷静、实则在压抑情绪的中也,巫女苦笑。
“我本来就是淋雨的,你怎么非要给我撑伞。我会走不快,你也会淋湿。”
说着只有熟人才能听懂的暗语,津岛秋时抬手制止顿时皱眉、想说什么的青年。只是看到她的眼睛,中也就明白,不管是谁来……都改变不了那个结局。
“不要前进了,中也。你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吧?这些是我应做的事。”
“秋时……为什么你每次都用这么笃定的语调说话?总是这样,擅自决定好周围所有人接下来的道路……却不问问我们自己到底愿不愿意……每次、每次……你从来都不跟我们商量……!”
帽檐投下阴影,遮住中也的表情,鲜艳的赭色卷发如同燃烧般随着情绪失控浮现的红光一同微微炸起,双手紧攥,青年的声音低到极致,却仿佛在愤怒嘶吼。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你为什么就是不愿往好处去想?难道你觉得你走后,我们就可以无动于衷地忽略你的牺牲,心安理得地站在阳光下,就像汲取你的死亡苟延残喘的低劣寄生虫一样享受你永远不能再得到的幸福和安宁吗!?别开玩笑了,你这混蛋!”
青年短暂的爆发结束,只余下情绪剧烈起伏的他的喘息,还有巫女始终平缓的呼吸。
令人窒息的沉默,廊檐外,水声嘀嗒。
“六年前,你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做到那种地步。”津岛秋时突然挑起另一个话题,“我回答你「人活着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干」。”
“那时候的我,已经在为今天做准备了。过去乏善可陈、未来昏暗无期……多么不可思议啊,我所能拥有的,只剩下「现在」。”
死亡赋予生命意义,让你知道时光短暂,去日无多。
“我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来的路上,你已经看见那条彼岸花道了吧?……我该走了,中也。”
津岛秋时露出温和又哀伤的神情,仿佛在从极为遥远的地方注视他。
“十年的孤独与十二年波澜壮阔的旅途。我的记忆力一直都很好。这些就足够了。我可以撑下去的。”
中也动了动嘴唇,没能作声。
又陷入沉默。
良久,青年扭头看向屋檐上方不知何时下起绵绵细雨的漆黑天幕。无论是表情还是双眼,都像是被这场突然的雨洗去了情绪一般。
“是吗。”沙哑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
“再见了,你这个麻烦精。”
……再见了,我的朋友。
“对不起,中也。”
“吵死了。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我会做我该做的事。”
“嗯。所以说,对不起。”
“……啧。”中也烦躁地按住礼帽,“我知道。”
坦然面对自己的死,对津岛秋时来说不是难事,也和勇气无关——但现在不同了。津岛秋时如今接受的不只是死,也是属于自身的命运。
这就是她的勇气。而中也选择尊重她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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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ballad of a dove
白鸽的歌谣
Go with peace and love
总是带着平静和爱
Gather up your tears, keep 'em in your pocket
攒起你的泪水吧,将它们收进你的口袋里
Save 'em for a time when you're really gonna need 'em
好好保留,直到你真正需要它们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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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蝉鸣真是吵闹啊。”
条野采菊坐在窗沿边,抬头朝着天空的方向。他的眼睛是看不见的,此时却像在“凝望”什么。
“嗯?条野,你在说什么?”
军警总部,「猎犬」专用的休息室内。末广铁肠即使在剧烈运动中,声音也毫无起伏、极为平稳。他困惑地歪头看向搭档,原地蹲跳。
“现在是秋天,蝉已经死了。”
“…………”
被打断情绪的条野皮笑肉不笑地陷入沉默。这种时候不至于发动异能力——凭着身体素质,他以寻常人眼看不清的动作移动到末广身边,抬脚踹到对方脸上。
“所以说我受不了你,铁肠先生。我是在说你训练时的声音很吵,请不要在休息室蛙跳!一股汗臭味!”
“抱歉。但我们是为了秩序存在的重要力量。得要争分夺秒变强才行……”
末广一点也不在意同僚愈发用力地踹自己的脸,一本正经地回应,难为他还能保证口齿清晰。不过,末广知道在搭档莫名其妙生气的时候——至少他的确这么认为——只要顺着对方,一会儿就好了。
“够了。知道你是个多么敬业的人了,请你继续吧。我宁愿回办公室坐着。”
同样明白性格奇葩的搭档行为的条野咬牙切齿,但也郁闷到没了脾气,收回脚、一甩披风,离开休息室。
“啊,是吗?正好队长和副队长都不在。条野你想要的安静清新环境有了。”
“闭嘴,铁肠先生。再见。”
路上,连向他敬礼问好的其他同僚都察觉到条野心情好像不太晴朗。于是,青年畅通无阻地回到办公室。
“……这蝉鸣声真是吵闹啊。”
将自己陷在靠椅中,出众的耳力令他能够捕捉到远处操场军警训练的声音,但那已细微到如同日常的白噪音般不明显了。条野没什么表情,轻声重复。
“你不这么觉得吗?……秋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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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harp knife of a short life
须臾生命的尖锐刀锋啊
I've had just enough time
我已经活了足够的时间
T.B.C
作者有话要说:
「以绝望的心境,做有希望的事情。」
——熊培云《自由在高处》
歌词取用自「If I Die Young」。
她的夏天结束了。他们的夏天却……小绿江的读者请注意接下来的目录章节名哦!
笔者去另一边更新了另一篇好久没更的作品(不是雪理),所以没及时更新这边。
没灵感的时候我很能咕,但我是真的写不出来,不是故意不写,而且我胆小,被怼一次就怼怕了,不疯狂查资料就不能动笔……时间是这样损耗的。
看书的时候发现不少读者抱怨言情女主强硬不起来,那感情好,我的言情都是生理方面BG,感情方面GB的——不双性,纯女性和纯男性势均力敌。
我的女主保证都是离开男主也能活(太宰:?)、谈恋爱纯粹是生活调剂加上个人喜好看对眼,即使陷入爱河仍旧冷静理智、毫不弱势的独立女性。
(虽然但是,我也写原创男主衍生纯爱……(小声)
话说,不少人在上章评论区说我很会,但我真的不清楚我哪里会了(沉思)。我真的没有自觉,各位告诉我一下吧,这样我可以多写点类似感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