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春色——韫枝
时间:2021-12-28 16:10:32

  夜色如潮,汹涌而来。
  姜幼萤一个寒颤,睁开双眼。
  她是被冻醒来的。
  眼前正是一片喜庆的大红色,往窗外看,已然大雨淋漓。今晚的雨很大,乌云密布,让她看不到月亮。
  心中估摸着吉时快到了,她喝了口水,朝往唤:“柔臻,去把嫁衣从熏香那里取来罢。”
  没有动静。
  夜色安静如斯,屋子里空寂得只剩下她的呼吸和心跳声。
  姜幼萤蹙了蹙眉,又扬了扬声:“柔臻?”
  奇怪,她这是去哪儿了。
  再唤绿衣、绯裳,都没有动静。
  奇怪。一个不好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让她“腾”地一下站起身,又朝外唤:“柔臻——”
  “嘎吱”一声,房门终于被人从外推开。进来的却是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姜幼萤皱了皱眉头,看着走进来的阿檀。对方手上不知攥了什么东西,低垂着眼眸,似乎不敢看她。
  “阿檀,柔臻呢?”
  幼萤走上前一步,声音无端有些慌乱。她问了好几声,忽然,身前的小宫女“扑通”一声跪在面前。
  姜幼萤傻了眼。
  “阿檀,你这、这是在做什么?”
  乌黑的发披在肩上,只露出她发前一双玲珑白皙的耳。阿檀伏下身形,肩膀轻轻颤抖着。
  “皇、皇后娘娘,奴婢对不起您……”
  说着说着,她竟落下泪来。
  她这一哭,姜幼萤彻底慌了神,弯腰将她颤抖的肩膀扶住。
  “柔臻她怎么了?你如何对不起我?”
  阿檀拉着她的裙角,再一抬眼,竟奉上一缕发丝。
  “柔臻她……她被太后娘娘带走了!”
  天际闪过一道寒光,似乎闪电劈下来,屋内二人面色煞白。
  阿檀哭泣着:“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有护住她。不光是柔臻,还有绿衣、绯裳她们,也被太后娘娘带走了——”
  手指轻颤,姜幼萤捻起对方手中发丝——她能分辨得清楚,这就是柔臻的头发。与旁人不同,柔臻有一头与生俱来的、暗黄色的头发。将那缠发丝捏在手中,冷风一吹,似有暗暗幽香传来,却让她的心又跟着猛烈跳动了几分。
  柔臻、绿衣、绯裳……
  “太后娘娘捉她们做什么?”
  大婚之夜,将三人捉了,还是偷偷摸摸地做的。大婚前一晚,以婚前暂分离为由,太后将姬礼与她彻底隔绝开。想也不想,另一边的姬礼,定还是什么也不知,在婚房里等待着那花轿。
  阿檀啜泣道:“太后娘娘让奴婢来同您说,她为您准备了一辆出宫的马车,若是您不随奴婢出去,她、她……她会先杀绿衣绯裳,而后再是柔臻姑娘……”
  少女的身形晃了晃,一下子往后栽倒去!
  阿檀连忙上前将她扶住,两泪汪汪,俨然哭成了泪人。也不知是不是在安慰姜幼萤,她吸了吸鼻子,哑声道:
  “娘娘,奴婢斗胆进言。奴婢在后宫待了这么久了,更是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御前宫女。以您的性子,不宜在后宫生活。您性子单纯、柔和,又没有什么家世背景。娘娘,您斗不过梁贵妃她们的!”
  “还有,前朝已经传开了您与沈世子之间的风言风语,皇上与世子是发小,关系甚笃,眼看着要因您决裂……娘娘,不是奴婢要逼着您走,您若是不走,莫说是柔臻她们了,就连皇上,更是处在进退维谷之际。”
  “娘娘,奴婢求您!随奴婢离开皇宫罢!”
  她的哭泣,连同着风雨声一并呼啸而来,一下子,将少女的心防冲打得溃不成军。
  她配不上姬礼。
  她本是万人嫌弃、唾骂的花楼女,怎可去肖想那个位子。
  痴人说梦。
  姜幼萤颤抖着捏着青丝的手,缓缓阖眸。
  若有若无地一声轻叹,她再度抬眼,这一回,却是异常的冷静。
  姜幼萤控制住底音的颤抖,问她:“若是我走了,皇上那边怎么办?你们打算如何与他交差?”
  皇上的脾气,所有人都是知道的。
  有宫女不过是无意打碎了一只花瓶,便被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阿檀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色,却还是如实同她道:“奴婢将您送出宫后,会有人来将您的婚衣取走,送去秀丽宫……”
  秀丽宫,梁贵妃所在之处。
  她一垂眸,看着跪在地上颤抖不已的阿檀,忽然笑了。
  “你不怕皇上知晓此事后,杀了你么?”
  “……怕。”
  阿檀眸色哀婉,“娘娘,奴婢也是身不由己。您不知晓,皇上他是您的夫君,更是大齐的国君。不光是奴婢身不由己,就连皇上,有时候更是身不由己。”
  他如今是喜欢她,一心一意对她好,满眼都是她。那是因为,姬礼如今只与姜幼萤一人接触过。他是国君,他势必有三宫六院,势必会有七十二妃嫔。
  “而您的存在,就是一个不知何时在他身边引爆的炸药。”
  “娘娘,求求您,长痛不如短痛,放皇上一条生路罢……”
  ……
  马蹄声阵阵,踏在雨洼之上,似乎还能听见水溅之声。
  如先前约定的那般,太后给了她一笔银子,放她出宫去。
  一阖眼,满脑子都是初见姬礼那日——素秋姑姑引着她,先去沐浴更衣,而后缓声道:
  柔臻姑娘,你此番前去,是替皇上“开窍”。待事成之后,太后娘娘会给你这辈子用不完的银两,放你出宫。
  不必为奴,不必屈居人下,后半生,荣华富贵无忧。
  小姑娘眼眸乌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雨水拍打在车帘上,冷风卷起帘子一角,透过缝隙,姜幼萤望向窗外。
  夜色幽深,马车不知要带她去往何处。
  阿檀在她出宫前,便与她告别了。对方说,自己自幼在宫中长大,除了伺候主子,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而姜幼萤却不一样,她不属于这里。
  靠在马车车壁上,宛若黄粱一场梦。她一阖眼,眼前竟闪过姬礼的脸。
  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站在高高的宫阶之上,日光夺目,他却比那日头还要耀眼。于一片敬仰的目光中,微微垂下眼眸,只朝她笑。
  他站在宫阶上,站在采秀宫门口,站在书房里,站在凤鸾居。
  他说,给朕搜,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搜,朕倒要看看,这宫里头谁的炭火最多。
  他恐吓,你再哭,朕就杀了你。
  他笑,阿萤嫁给朕,做朕的皇后。朕……很欢喜。
  他抵挡住群臣的攻击,不屑一顾地冷嗤,烧毁老祖宗留下的典籍。
  他将她抱上屋顶,迎着萤火,许下最诚挚、最动人的诺言。
  萤火虫是阿萤,月亮是姬礼。
  他同她笑,阿萤要与朕,一直在一起。
  没有她,他会死。
  ……
  宫中张灯结彩,即便是倾盆大雨,也冲刷不去皇宫里的喜气洋洋之色。
  大殿之中,少年穿着一身大红的衣。那鲜艳的大红色,更衬得他张扬恣意。
  任何人一见,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慨叹,即便是不当皇帝,他也是那无数京城女子闺中梦里的少年郎君。
  “皇上——”
  一声高唤,姬礼迫不及待地抬眸,只见小太监匆匆忙忙地从殿外跑来,高兴地扬声:
  “皇上,花轿来了!娘娘来了!”
  天际边忽然响起一阵鞭炮声,紧接着便是司仪尖细的嗓音。少年慌忙整理衣摆,只听着:
  “吉时到,落轿——”
  花轿停落在殿门口,姬礼呼吸一顿,只朝那轿子望去。
  顷刻,从花轿上施施然走下来一位身穿着大红色嫁衣的女子。她盖着鲜艳的大红盖头,被宫女扶着,如众星拱月般,缓缓朝他走来。
  天上落着雨,有宫人打着伞,从姬礼的角度看,那把伞恰恰将女子的上本身遮住。他满心欢喜,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此刻竟感到有几分紧张,忍不住攥了攥衣袖。
  忽然,他一蹙眉,两眼紧盯着那女子荡开的莲步,怔了怔。
  “阿萤?”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上前半步。
  阿檀连忙去拦他,“皇上,殿外正下着雨呢,皇上大病初愈,一切当以龙体为重,龙体……哎——”
  “皇上!”
  只见那一袭绯影快步下殿,于一片风雨之中,飞快来到那女子面前!
  他紧紧蹙着眉,听见脚步声,对方往后退了半步。
  盖头上珠帘摇晃,姬礼嗅到了,对方衣上传来的暗香。
  这香气……
  他忽然一抬手,于众目睽睽之下,径直将那红盖头掀了下来!
  众人一提气,皆是屏息凝神,不敢言语。
  大雨砸落在少年面上,他鬓角发丝湿透了,前襟处亦是一片雨渍。
  可那一双眼,仍然紧盯着身前那敛目垂容的少女。只见对方低垂着一张小脸儿,故意不让皇帝去看她。
  “你是谁?”
  那人不吭声。
  姬礼深吸了一口气,好脾气地命令,“抬起头。”
  这一声,底音里竟带了几分颤声。
  下巴上一道猛力,迫使着女子抬起脸来,月色之下,少年面色一骇,惶惶然往后倒退了半步。
  “皇上——”
  阿檀撑开伞,快步跑来。
  “阿、阿萤呢?”
  他恍然,一把抓住梁贵妃的手腕,“朕的阿萤呢?”
  不是说好了要穿上大红嫁衣,与他成婚,成为大齐的皇后,成为他的妻吗?
  “朕问你,姜幼萤呢?!”
  阴沉沉一道目光,梁氏又往后倒退了半步,还未来得及阻拦,只见皇帝忽然抬起脚,像疯了一样冲出大殿!
  身后是一片兵荒马乱之声:
  “皇上!皇上,您要去哪里?您还未与皇后完婚——”
  ……
  这一夜,大雨滂沱。
  红烛映着床纱,夜色寥落。不知过了多久,昏黑一寸寸散尽,转眼便是鸡鸣之声,让正坐在床上发呆之人右手一顿。
  天亮了。
  曙色破晓,明白色的光刺破黑夜,紧接着便是一道白粉色的光芒,透过窗牖,温柔地撒在男子面上。
  肖德林与阿檀守在院内,生生熬了一整夜。
  这一夜,全皇宫无眠。
  第二天,所有人都眼睁睁见着,他们九五之尊的帝王拖着身子从屋中走出。他一身大红色的婚衣,腰间系了根鎏金游龙带,披散着发,眼下一片乌黑。
  他像是一夜未合眼,面上尽是疲惫之色。
  听见院子里的响动,姬礼转过头。
  一眼便看见站在院中、满脸惊惶的阿檀与肖德林。
  “皇、皇上……”
  “这三天所有经过凤鸾居的人。”
  男子眼神之中毫无一丝生气。
  须臾,冷冷启唇,只吐出三个字:
  “杀无赦。”
 
 
第38章 烟雨朦胧,水线纷杂。淅淅沥沥……
  烟雨朦胧, 水线纷杂。淅淅沥沥一落下,滴在廊檐下的青石上,砸得水凼面又一皱, 泛起阵阵涟漪。
  少女一身青衣,安静坐在廊檐下, 外披着件薄薄的氅衣,以御风寒。
  虽已入春, 京城仍是寒意料峭。
  冷风侵入衣领, 她手上针线一顿, 右手轻轻将衣袍掖了掖,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
  “姜姑娘——”
  姜幼萤转过头,一双眉眼弯弯,像是三月阳春, 提前落入了少女的眼眸中。
  “张大婶, ”一见着对方,姜幼萤立马会意,略一翻找,从一边取过一件衣服来,“您昨日送来的衣裳,我已经替您修补好了。您看看,还有什么要修理的地方?”
  大婶儿撑着一把伞, 停在她的铺子前,雨水顺着伞面儿淌下。不一刻, 张婶子也弯了弯唇。
  “姜姑娘的手艺真是好, 果真是咱们巷里手最巧的小娘子。”
  这条巷,名为远巷,坐落于皇城之角, 乃是全京城最为偏僻之地。顾名思义,远巷远离京中繁华之地,就连去趟集市,都得走上一上午的路。
  也是无可奈何,远巷里的居民便开始“自己动手”,好在这里空地很多,大家便在空地上种粮食、养家禽,再以货易货,相互贸之。
  姜幼萤来到这里,已经三年有余。
  三年前,太后娘娘命人将她带到此处,并同她说,若是敢再回宫,就会杀了柔臻与绿衣。
  远巷虽在皇城,却离京城繁华之地甚远,消息堵塞,她也没有了姬礼的消息。
  有时候她还是会想起姬礼,整整三年过去了,如今正是他的弱冠之年。想他天性聪颖,又听着她之前的话,按时上朝、认真批阅奏折,想必如今他定是个万众爱戴的好帝王罢。
  姜幼萤相信,以姬礼的智慧与才能,在大齐史书上名垂千史,不是一件难事。
  她经常会在心底里为他暗暗祈祷,那人成了一代明君,于她而言,也算是圆满。
  正捏着针线出神,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姜幼萤一抬眸,正是许篱与阿软回来了。这三年,幼萤一直寄居在许家,受了许篱与他娘亲的许多照拂。她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只能用自己的刺绣换些银两给许家人。
  许篱也是个心眼好的善人,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姜幼萤的回报,将那些银子存起来,去集市上给她买好看的首饰与衣裳。
  “阿萤姐姐!”
  阿软飞扑了过来,小姑娘活泼可爱,将姜幼萤一把抱住,“阿萤姐姐,你都绣了一整天了!莫再绣了,当心把眼睛弄坏。来与阿软一起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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