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春色——韫枝
时间:2021-12-28 16:10:32

  “皇上。”
  他身后跟着个小宫女,宫女手上捧了一样东西。
  见着姬礼,二人恭敬地一福身,道:“三日后大婚的吉服赶制出来了。”
  少年眉目笑开,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将衣裳递上来。
  那是一件极为华美的衣裙,颜色是宫中只有皇后才能用的、鲜艳的正红色。裙身用金丝线精致地勾着、绘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金缕凤凰,大红吉服。他伸出手,颇为爱惜地摸了一把这衣料子,衣料柔顺,正是宫里上上等的布料。
  姬礼特意吩咐了,给皇后娘娘的东西,都要是全皇宫里最好的。
  不仅如此,那吉服上还缀了许多珠玉宝石。宫人极识眼色,见皇帝略一扬下巴,便立马将吉服展开,只能一阵琳琅的珠玉碰撞声,日影摇晃,投落于衣裙上,折射出一道道十分耀眼炫目的光芒。
  这其中每一块玉,都是价值连城。
  姬礼十分欢喜,连忙命人将其叠好了,又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头,等着姜幼萤从书房归来。
  满心期待,只盼着给那人一个惊喜。
  ……
  且说姜幼萤这边。
  匆匆赶去了书房,才发现阿檀正在里面。见了幼萤,小宫女恭敬一福身,手上正拿着帕子,像是在擦拭这里的瓶瓶罐罐。
  见她要进屋,阿檀便要出去、留给她一片清净之地。姜幼萤连忙摆摆手,示意自己只是来取件东西,不妨碍她的事。
  阿檀这才点点头,又重新拿着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起花瓶。
  最左边的书架上,从左往右数第三列,最上面一排、最里面的那本书。
  “从左往右数第三列……”
  姜幼萤扬起小脸儿,看着最上面的书架,踮了踮脚。
  够不着。
  那书摆放得太高,阿檀更是比她还要矮,想了想,姜幼萤将椅子往这边挪了一挪。
  试图踩着椅子去取那本书。
  “哎,娘娘,小心您摔着了!”
  说时迟那时快,姜幼萤脚下一滑,阿檀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拦她。
  噼里啪啦,一大堆书卷从架子上砸下,散落在二人脚边。
  幼萤惊魂未定,扶着桌角,微微喘息。
  还好东西没砸着人。
  阿檀连忙弯下身收拾书卷,忽然,姜幼萤眸光一闪:“这是……”
  一幅有些陈旧的美人像,被几本书压着,正在地面上摊开。
  姜幼萤右眼皮一跳,心中百般好奇,自姬礼登基后,一直未立后,凤鸾居也没有女子居住,这里怎么又会有他人的画像。
  两手捧着卷轴,她微微凝目,下意识地问道:“这是周太妃吗?”
  周太妃,乃先帝在世时,最为宠幸的贵妃娘娘。后来先帝驾崩,她便被驱逐出宫,为先帝守墓。
  阿檀神色有些古怪,愣愣地摇了摇头。
  “那这……是何人?”
  一颗心无端跳动得飞快。
  她估摸着这是先帝留下的东西,可心中又隐隐害怕着什么事儿。姬礼正风华正茂,却从不踏入后宫半步……姜幼萤看着画像中的女子,只见她面容昳丽,笑容明艳清纯。一双桃花眼尾稍稍朝上挑着,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妩媚动人。
  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毫不刻意拿捏的媚色,姜幼萤从未见过这般美艳的女子。
  阿檀抿了抿唇,道:“皇后娘娘,奴婢不知晓这幅画上的女子为何人,奴婢进宫晚,没有见过她。”
  “但奴婢知晓,皇上似乎极为珍爱这幅画,将这幅美人图收藏了许久。奴婢有一次看见皇上来凤鸾居,特意找出这幅画,也不知是不是在睹物思人……”
  姜幼萤捧着画卷的手一抖,咬了咬唇,没有吭声。
  这幅画上的少女很美,尤其是那一双眼,明亮、艳丽、动人,那眸光灿然,仿若世上最珍贵的珠宝,让人忍不住想将其采撷、捧在手心。
  那明亮的眸底,竟有着与姬礼一样的骄傲。
  她忽然有些自卑了。
  脑海中闪过沈鹤书与柔臻的话,他是天子,是你不可肖想的。姜幼萤,你是何人?花楼妓子罢了!
  就凭你,是如何敢去肖想那皇后之位的?!
  小姑娘面色刹然一白,浑浑噩噩地将画像塞回书架上,阿檀唤了她好几声,她似乎都听不见。只捧着姬礼先前让她找的那本书,兀自一人朝寝宫走去。
  一路上,风刮得厉害。
  冷风拍打在面上,灌入她的衣领。
  姜幼萤冻得直往后缩身子。
  回到寝殿,姬礼正坐在床前,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目光灼灼。
  “阿萤!”
  少年声音清亮,犹如清脆的珠玉碰撞。一颗心猛地一跳,双手握紧了些,姜幼萤走上前去。
  不知为何,姬礼看上去格外兴奋。
  他唇角秦哲晓,眉眼弯弯的,朝她招了招手。
  “朕要送你一样东西。”
  对方捂住她的眼睛,将床帘子一拉开,少年温热的鼻息落在耳边,“猜猜看。”
  眼前一片昏黑,细光透过他手指的缝隙,她想了想。
  “发簪?”
  “不是。”
  “玉佩?”
  “也不是。”
  “呃……耳环?”
  其实她想问是不是镯子来着,却又怕让姬礼生气。
  “朕差不多将全皇宫的耳坠子都赏给你了!”
  姬礼似乎被她气笑了,她真的这么喜欢耳坠吗?唔,下次再多赏她一些好了。
  少年看着她玲珑的小耳朵,打心底觉得十分可爱。
  姜幼萤猜了许久,仍未猜到正点上,姬礼一松手,眼前一片通明。
  待看清楚床上的东西时,她震愕地瞪圆了眼睛。
  “皇、皇上……”
  大红色的吉服,被人摊开在床上。衣裙上镶满了金玉珠宝,日光落下,让人分外晃眼!
  姬礼有些骄傲,拉着她的手:“三日后便是大婚,阿萤快去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他抬眸,眸中含笑,眼底一片期待。
  三日后大婚,十日后封后大典。姬礼说了,所有的仪式,都要风风光光地走一遍,一个流程都不能落下。
  他要让她,风风光光地成为大齐的皇后,成为他的妻。
  她看起来却有些兴致索然,像一只猫儿般钻到他怀里,轻声:“改日再试好不好,皇上我发了。”
  姬礼一怔。
  也对,她大病初愈,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精神。
  “嗯。”
  如此一声,她感觉心中似有一块大石落下。
  姬礼柔声与她说了许多话,幼萤仍是心神不宁。
  见她心不在焉,对方便换着法子地哄她开心,忽然,少年眸光一亮,同她道:“阿萤,朕记得你在采秀宫时,曾与一个叫柔臻的小宫女关系不错。朕把她调过来,给你当贴身宫女好不好?”
  姜幼萤发现了,在对待某些事上,姬礼格外心细。
  柔臻来了凤鸾居,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姜幼萤不舍得让她干活儿,只让她平日里跟着自己、陪自己说说话。
  深宫寂索,除了柔臻,竟没有一个知心之人。
  姬礼又往凤鸾居里送了许多东西,说是大婚的初礼,后面还会有许多赏赐。一件件金银珠宝流入凤鸾居,不知道看得外面多少人眼红。
  姬礼却不避讳,他就是要这般,明目张胆地娶她、宠幸她。
  有了皇帝的恩宠,即便是出身再低,旁人也不敢怠慢了姜幼萤。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大婚前夜。这些天,太后与贵妃时不时在皇帝耳边提起那晚之事,可每每方一开口,皇帝便皱眉,说胸口疼。
  此事有关皇家颜面,太后也不敢让这件事传出去了,只好暂且搁置在一边。
  不过也有一件好事,那丫头不知在皇帝耳边说了些什么话,竟让他一下收敛了脾性,变得温顺了许多。
  姬礼欢天喜地,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便要去凤鸾居找她。
  他如今是一时一刻都等不及了!好想快些到大婚那日,洞房花烛,枝满月圆……
  宫人们却拦着他,不让他进去。
  说是老祖宗的规矩,大婚前夕,两位新人是不能碰面的。一来,新娘子这边有许多要准备打点的地方,其二,都说小别胜新婚,那便在大婚前夜将新人分离,让他们都尝一尝那分别的酸涩。
  期待一点一点,逐渐高涨。
  宫人动之以理,姬礼只好作罢,眼巴巴退出了凤鸾居。
  回坤明宫的路上,忽然听见有人在嚼舌根。
  不知是哪个宫里头的丫头,嘴碎得很。姬礼面色不虞,顿下脚步,只闻另一堵墙后传来——
  “唉,也不知晓咱们娘娘与她相比究竟差在哪里。论相貌相貌不如我们娘娘,论出身,她也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先前还是采秀宫的三等宫女呢!也不知晓皇上喜欢她哪一点,真是乌鸦飞上枝头,一朝成了凤凰了!唉,真是可惜了咱家娘娘……”
  肖德林弓着腰,站在姬礼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周围宫人更是屏息凝神。
  虽说背后不能随便议论主子,但皇上突然立后,后宫内难免有些不满。如今被皇上听见了……肖德林想起来先前的徐美人与丽婕妤。
  果不其然,只见皇帝眸光一睨,斜斜掠过那一堵宫墙。待宫人上前询问如何处置那两人时,姬礼言简意赅:
  “宰了。”
  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周围宫人领命,欲退下,忽然又被他一唤。
  姬礼沉吟:“这件事,莫让皇后知晓了。”
  小宫人一愣,登即明白过来,点头如捣蒜。
  姬礼这才满意。
  他大步迈开,朝着坤明宫走去。地面上落了些水珠子,一滴一滴的,像是要下雨了。
  少年暗忖,下雨也好,就怕是明晚看不见月亮。
  可刚走没多久,他又兀一皱眉,“肖德林。”
  “奴才在!”
  “罢了,”想起那日答应过阿萤的话,他攥紧了拳头,“明日朕大婚,不宜见血腥。方才那两人,杖责三十,而后发配到采秀宫罢。”
  肖德林一愣神。
  皇上这是……突然转性子了?
  竟开始宽恕起犯了错的宫人来。
  “还有,刑房中那些宫人,若是犯的事不甚严重,也一并放了罢。”
  冷风撩动起少年衣摆,一滴雨珠恰恰砸下,姬礼探手,拂去衣上雨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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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着天又阴了下来。
  宫里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灯笼,姜幼萤坐于殿中,听着外头的鞭炮声。
  再过两个时辰,她便要被人扶着上花轿,轿辇一路驶向坤明殿,在那里,她会与姬礼大婚。
  “娘娘,妆画好了,娘娘换上嫁衣罢。”
  睫羽轻轻一颤,少女抬起双目,菱镜之前,一双眼眸春水潋滟,正是明艳可人。
  身侧绿衣忍不住赞叹,“娘娘今日真好看,一会儿见了皇上,怕是要将皇上迷倒了呢!”
  “娘娘哪日不好看?”
  绯裳也凑上前,与她嬉笑。
  周遭立马充斥了悦耳的笑声,小姑娘们声音清脆,姜幼萤却没有半分闲适。看见她微微颦起的秀眉,一侧的柔臻抿了抿唇,上前。
  “娘娘,更衣罢。”
  如今她是姜幼萤的婢女,是得改口,唤她一声娘娘。
  柔臻双手莹白,如同暖玉,轻轻捏着姜幼萤的发尾,那嫁衣被人先送去入香了,待用熏香过上一遭,才会再送入寝殿来。
  似乎看出她有心事,柔臻抬了抬手,驱散了众人。
  笑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寂静的暮色。
  天黑得很早,外头似乎落了雨,雨珠子敲打在窗牖上,扰得人心烦意乱。
  柔臻替她顺着发尾,声音轻缓,静静地流淌进姜幼萤的心底。
  “娘娘有心事。”
  “嗯。”
  其实不光是姜幼萤,就连柔臻心底里也有些顾虑。小宫女转身走上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垂下眼,将阿萤的小手捏在掌心。
  “其实皇上待你也好,若娘娘真是喜欢皇上,也算是一件好事。”
  “不过今夜一过,娘娘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听着柔臻的话,她忽然开始害怕。
  她喜欢姬礼吗?
  眼前闪过少年清澈的眸,细密的睫羽缓缓垂下,那人眸光清浅,于宽大的衣袖中,探出一只手。
  手掌朝上,任由她在其掌心写道:阿萤想与皇上,一直在一起。
  月光之下,最纯粹的两颗心怦怦跳动,互相交融。
  可她也害怕。
  太后,梁贵妃,丽婕妤,徐美人。还有……沈鹤书。
  姬礼他太年轻了。
  而她终是要慢慢老去的。
  有朝一日君恩褪去,这皇宫就真成为一所牢笼,将她狠狠禁锢,压得她再也喘不过气来。
  外头落了雨,淅淅沥沥地,撒在姜幼萤心上,将她的一颗心浇灌得湿润又朦胧。
  ……
  柔臻说,一会儿仪式繁琐,怕她要与皇上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于是姜幼萤便把自己关在房中,一个人休息了一会儿。
  这短短的小憩,她就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大红色的婚房,床上贴着喜字,一对红烛摇晃,烛影摇曳于床帐上,映得男子眼中一片明灭恍惚。
  他亦是穿着大红色的婚衣,乌发如墨,洋洋洒洒地垂落。于一片风声呼啸中,紧紧将她抱住。
  姬礼声音中似乎带了些哭腔,他抱得很紧,生怕一个不留神儿,眼前之人就溜走了。
  “阿萤,阿萤。朕好害怕,朕还以为你不要朕了。”
  “阿萤,朕差点就要疯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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