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礼握紧了她的手,只听着那哭声又阵阵传来。
“阿萤,有朕在,不要怕。”
不知方丈如今有没有歇下,二人不敢贸然去打扰。
况且,他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怕了?
姬礼一笑,“朕是天子,是大齐阳气最重的人,区区小鬼,伤不了你我。”
姜幼萤还是不信,站在原地,不肯与他一起走。
他有些无奈了:“她若是哭上一晚上,你我不可能一整夜不睡觉罢?放心,有朕在呢。大不了,朕与你一起死,做一对亡命鸳鸯,好不好?”
小姑娘被他给气笑了,猛地拍打了一下他的后背。
“瞎说什么呢!不吉利,呸呸呸!”
她才不要与姬礼一起死。
她要与姬礼一起活着,一起好好得活着。她要看着姬礼洗心革面,成为一代明君,而后名垂千史。
到时候,自己也许能沾一沾姬礼的光,成为一代贤后。
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见她一脸恼怒,姬礼只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十分可爱,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她的小脸。
“好啦,放心,跟着朕,不会有小鬼敢伤咱们的。”
好一番犹豫,她终于随着姬礼往后山林处走去。
那声音果真是从后山林内传来。
越往前走,哭声便越发清晰,月光也越发煞白。
忽然,二人在一棵树下发现一名正埋着首啜泣的白衣女子。
她一身白衣,长发飘飘,似乎没有听见脚步声,对方未抬起头。姜幼萤愈发紧张了,刚准备扯扯他的手指,似乎知道她害怕,姬礼手上力道又一加紧。
牢牢将她牵住。
“喂。”
他的声音平静而冰冷,还带了几分不耐烦,“你是何人,在此处哭什么?”
白衣女身形一顿,也像是愣了愣。见状,姜幼萤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素帕,偷偷递给姬礼。
姬礼仍是不耐烦,却还是听了她的话,将帕子递了过去。
“喏,别哭了,先擦擦眼泪。”
对方迟疑地伸出右手,这一回,二人确定了,眼前之人,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她如何跑到这里来,又为何哭?
姜幼萤满心疑惑。
看着那道孱弱的身形,还有微微抖动的双肩,姜幼萤觉得有些心疼。白衣女当真是极可怜的,那一条帕子,怎么也擦不干净其面上的清泪。不知过了多久,她攥着沾满了泪水的帕子,终于抬起头来。
面容清丽,未施粉黛,倒也算是个美人。
那一双乌眸沉沉,含着梨花带雨的雾气,和挥之不去的哀婉。
“奴家叫白怜。被仇家追杀,逃亡至此。”
她的声音亦是哀婉动人,听得姜幼萤心头一颤,半颗心又忍不住柔软下来。
她当真是极可怜的。
弱女子,被仇家追杀,一个人流落至此,无家可归。
身如浮萍,只能在密林中啜泣。
一时间,竟让她想起了些陈年往事。
三年之前,她亦是身如浮萍,被人刚买入京城,还未过门呢,世子府便被抄了。
还好有柔臻相助。
如今看着眼前这名哭泣的白衣女子,姜幼萤感同身受。
忍不住又轻轻一扯姬礼的衣角:“她好可怜啊,阿礼。”
姬礼轻轻“嗯”了一声。
男子眼中,却全半分怜悯之心。
姬礼看着白怜,那目光冰冷,毫无半分怜惜之色。白衣少女终于哭够了,从地上站起,朝二人弯了弯身,还了帕子。
“多谢姑娘,还有……这位公子。”
少女眼眸深深,望向姬礼。
她自知自己生得好看,那一双眼睛更是狐媚,不知晓迷倒了多少男子。也正是这一双美丽动人的眸子,为她招惹来了杀身之祸。
可面前这位男子望向她时,眸光却是清冷平淡,没有丝毫的波动。
面色亦是平静,甚至……还有些冰冷与不虞。
白怜一怔。
她能看出来,面前二人虽是装束素净淡雅,可腰间悬挂着的那枚玉佩,却是做工精细、价值连城。再细细一看,又见其仪表不凡,她便在心中暗暗猜测着——不知是哪户钟鸣鼎食之家的公子小姐。
其实上山时,她曾在山下见到两辆马车。
大气纷奢,只一眼,便让她又生起了许多心思。
白怜心中暗想:那辆马车,许是眼前这二人的罢。
于是她乌眸一沉,眼中顿时又萦绕上了许多雾意,湿漉漉的。
女子望向身前之人。
“既然是上山祈福,二位必定是大善人。敢问二位善人,可否……收留奴家一晚?”
姜幼萤愣了愣,忍不住抬起头,望了身侧的姬礼一眼。
他颦起眉头,想也不想地欲拒绝。
可对方声音凄婉:“二位善人,奴家已经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若是下山……会遇见他们的人马,若是被抓住了、若是被抓住了……”
她忽然又开始抽泣。
那呜咽声一阵牵连着一阵,姜幼萤眼皮一跳,小声同姬礼道:
“罢了,阿礼,她这么可怜,咱们就收留她一晚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见她这么说,姬礼只好点头同意。
白衣女子面上立马露出欣喜与感激的神色,她慌忙走上前,又朝着二人恭敬地福了福身,几乎要给他们跪下来:
“多谢二位善人救命之恩!”
那一声声“大善人”,听得姜幼萤好不习惯,于是便同她道:
“你莫叫我善人,叫我阿萤便好。”
阿萤,阿萤。
她喜欢别人这么叫她。
譬如姬礼,譬如柔臻姐姐。
他们每次叫她时,神色都十分温柔。
白怜十分乖巧地“嗯”了一声,规规矩矩地跟在姜幼萤身后。
绕过一片竹林,姬礼轻车熟路地带着两名女子回到屋中。
只是路过门口那樽密伽陀佛像时,如恶作剧般,姜幼萤轻轻一扯他的袖子。
待他疑惑地转过头,正对上她颇为俏皮的一张鬼脸儿。
他一笑,有些无奈,笑容之中,却带了几分淡淡的宠溺。
这一切,都被白怜清晰地看在眼底。
回到屋中,姬礼率先走进房门,点燃了灯盏。灯火不甚明亮,却也十分温暖。姜幼萤拉着白怜的手,坐了下来。
“你饿不饿,冷不冷,要不要吃些什么东西?”
白怜抿了抿唇,摇头。
声音温婉:“二位大善人肯收留奴家,奴家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敢再奢求其他。”
这心境,与她刚入采秀宫时一模一样。
那时候,成日都是做不完的活儿,即便是严严冬日,姜幼萤一双手仍然浸泡在冰冷的水里,手上还被冻出了些疮。
那时候,她任劳任怨,拼命干活儿。周围人有许多不满,但她没有,一直保持着一颗平常心。
她想,自己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还敢再去苛求什么呢?
一想到这里,姜幼萤忍不住又有些心疼眼前之人,温和着眉目,同她道:
“那你先在这里睡一晚,明日我给你些银两,你离开京城。”
想了想,又道:“嗯……去烟南去,那里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的。”
“烟南?”
白怜眸光微微一闪,“善人可是烟南人。”
听口音,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
姜幼萤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待转过头去,她隐约感觉到,姬礼有些不高兴。
如今只有一张床铺,也只能容得下两个人的身形,若是三个人同睡在一张床上……
不行不行。
且不说男女之防,姬礼身为天子,与她们挤在一起,真是罪过。
姜幼萤看了看地面。
地面很干净,估摸着早晚有人打扫,不如一个人打地铺罢。
可是,谁睡在地上呢。
姜幼萤又有些两难。
让白怜睡?好像有些不太客气,她脸皮薄,有些拉不下来面子。
让姬礼睡?那更不行了,他可是天子,是大齐最尊贵的人哎……
那……自己睡?
姜幼萤回过头,看了姬礼一眼。
姬礼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亦是望了过来。
难不成……姬礼与白怜一起睡?
不行不行!
内心深处,忽然涌上一股异样之感。
姬礼是她的。
几经相处,姜幼萤才发现,自己居然也变得这么小气自私。
虽说男子有三妻四妾是寻常事情,姬礼是皇帝,更得有七十二嫔妃了。可若是眼睁睁看着他与其他女子一起……
她还是会吃醋,会伤心,会难受。
“让她睡地上。”
似乎看出了姜幼萤的心思,姬礼一把拉住她,不由分说地往床边走。
语气冷冰冰地,径直将白怜一个人仍在了原地。
姜幼萤一愣。
姬礼可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姜幼萤没法儿,被对方直接按在床榻上,只一瞬,他的声音便低低地落了下来:
“只能睡两个人的床,莫不是你还想着让朕睡在地上?”
“不、不是。”
姜幼萤咽了咽口水。
她怎么敢。
姬礼又一弯身,语气愈发促狭。
“或者,你还想要哥哥与其他女人睡一起?”
他一顿声,下一刻,几乎咬牙切齿:
“想也别想!”
第59章 . 二更 是正妻。
姜幼萤:……
她还没说什么呢。
姬礼脸色有点臭, 直接把她拽上床,而后将床帘子放下来。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似乎极为嫌弃如今正站在房间里的白怜。
他当然讨厌她, 就是这个女人,害了他的好事。
姬礼冷着脸, 随意甩下一床被褥,扔到地上。
“安生点儿, 再敢发出什么声音, 就把你舌头扒了。”
白怜:……
不是姬礼唬她, 拔人舌头这种事儿, 他还真做过。
还做过不少。
白怜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如此不近人情,看着床榻上那两道身影,抿了抿唇, 终是默不作声地将地铺打好了。
许是有了姬礼方才那一番吓唬, 这一晚,白怜十分安静。
姬礼抱着她,背对着地上之人,在她耳边徐徐呵出一团气。
屋内有些冷,男子的怀抱却是热烫。那吐息轻轻落下来,姬礼几乎要咬着她的耳朵,恨恨道:
“只有这一回, 下次不许了。”
他紧紧抱着她,不让她动。
姜幼萤只好乖巧地躺在他怀里, 愣愣地点了点头。
男子一叹息。
方才在山林中, 他便敏锐地发现,那白怜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她生得极媚,眼波灵动, 朝他望来。特别是一双乌眸中沾染了些湿润之意,更显得她有几分楚楚可怜。
这般媚色,这般可怜……又有这副好容貌。若是一般男子,定是一下子就为她倾倒罢。
可方才落入他眼里,他只觉得十分的做作。
姬礼抱紧了怀中的少女。
这傻子,心怎么这么大呢。
……
这一晚,许是有姬礼抱着,姜幼萤睡得十分踏实。
醒来之时,白怜却不知所踪了。
原先扔下的被褥被她整齐地叠着、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喏,你看她人还是蛮好的嘛……”
都没有怎么麻烦他们。
姬礼看了看折叠整齐得被褥,眼底的提防消散几分,而后走过去将其拿起,重新摆到床上。
他们该回宫了。
正准备出门,房门忽然被人轻轻敲了敲,二人还以为是方丈,一大开门,来者居然是刚刚消失的白怜。
“二位善人。”
见了他们,女子恭敬一福身,“奴家心想着,二位善人刚醒来,要吃些东西的,于是便去找了方丈,化了些斋。”
正说着,她取出两份斋饭来,模样乖巧懂事,看得人好心怜。
“奴家方才吃过了,还望二位善人不嫌弃……奴家得了二位的接济,不知如何报答,只能做些小事。”
姬礼又瞟了她一眼。
迎上那道清冷的目光,白怜无端一瑟缩,紧接着,似乎有些不敢凑近他,只将斋饭放在桌子上,便悄悄跑到另一边去。
姜幼萤也没想到,白怜能怕姬礼怕成这样。
无奈一叹息,白怜打的这些斋饭还算是好吃,她填饱了肚子,转头一看,姬礼却是未怎么动筷子。
“怎么不吃。”
“金贵,吃不下这些糙食。”
白怜在一旁听了,面色一红。
自己昨晚的献媚对方想必已看在眼里,这一句“糙食”,可不是指代她呢。
用完早饭,姜幼萤便要下山了,下山之前,从怀中取出些银两,走到白怜身前。
“这些银子你拿着,去烟南也好,去其他地方也罢,总归你用上三四个月的。”
对方摇摇头,神色有些慌乱。
“善人,这、这太贵重了。奴家不敢收。”
“你收着罢,萍水相逢,你我也算是有缘分。前些日子我在这里受了庇佑,如今又在这里遇见了你,也算是以德报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