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午睡醒来,她心中无端有些烦闷。
便叫上了白怜,与她一起去后花园里散散步。
一是为了散心,其二,便是带白怜去后花园里走走、多了解了解皇宫,日后也好办事些。
听见了皇后娘娘的话,白怜点点头,乖巧地放下了手里的活儿。
一路跟在自家娘娘身后,自从知道了她的身份是皇后娘娘,她便比在国安寺乖巧上许多。
姜幼萤一手轻摇着小扇,往后园走去。
若是想去后园,首先要穿过一条通往坤明宫的路。二人一前一后慢吞吞走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侧闪过的一道人影。
对方一看见二人,步子微微一顿。
“容大人。”
身侧有小仆人轻轻唤了他一声,容羲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卷宗。
“容大人,怎么了?”
男子面色微微怔忡,只见着不远处那两名女子拐入后花园。其中一人他是认得的,历经了两世,不过一个匆匆闪过的背影,容羲便能在第一时刻认出她来。
“无事。”
两道身形远去,容羲黯淡一垂眸,“出宫罢。”
他方才进宫给皇上呈交卷宗,却莫名其妙觉得,皇上看他的眼神,隐隐有些不对劲。
似乎有一种……淡淡的敌意。
容羲没有多想。
走路过花园小道,天上忽然落了雨。
身侧白怜轻轻拢起眉,二人出门得急,没有携带雨具。
“娘娘,咱们要不要先去……皇上那里避避雨?”
后花园的花还未盛开,后宫的娘娘们更是无心赏花,故此,后花园罕有人烟。
她们也不能再向旁人求助雨具。
眼下情形,也只有求助于姬礼了。
姜幼萤只好点了点头,准备与白怜一同向坤明宫走去。
令二人完全没想到的是,这雨水竟来得这么急,方往前迈了没几步,倾盆大雨忽然倾泻而下,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这雨——怎么这般大!”
白怜声音有些焦急,“娘娘,雨下得这般急,这可如何是好。”
看来,如今只能站在亭子中避雨。
姜幼萤心中安慰着自己——这雨水来得急,估计一会儿离去得也急。待这场雨停了,她们回宫便好。
待在亭中的这些时辰,全当是出来散散心、透透气儿了。
皇宫不愧是皇宫,就连后花园的小亭也是精致无比。
白怜露出了没有见识的眼神。
亭子内挂着帷帘,素白色的纱帘,险险地垂落在地上。姜幼萤掀开一道帘子,再往亭子里头走去。白怜则站在那里,替她看着外头的雨势。
亭子很大,最里处,有一方小凳。
少女坐在上面,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裙裳。
忽然听到外面有些动静。
“大人。”
容羲回过头,轻轻比出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对方先不要出声。
这一路,他是偷偷跟过来的。
他知晓,自己尾随这一行径十分的卑鄙,可当他瞧见亭间那一抹素影时,却又是一阵百转千回。他有许多话想要同她说,自己历经了整整两世,亦是有许多些事情要她先去仔细提防。
虽然容羲发现,这一世,似乎与上一世隐约有些不大一样。
上一世,姬礼克己守礼,而姜幼萤,却是个欢脱活泼的性子。
他方欲走上前,却又忍不住在亭子外头顿住。
若是没记错,她身侧还跟了个眼生的小宫女,容羲怕自己贸然前去找她、若是被别有用人之人看见,那当真是落人口舌了。
如此想着,一番犹豫踯躅,男子又转过身去。
罢了。
轻轻一声叹息。
他欲抬步,无声离去。
身侧的小仆人完全不明白自家主子这一番行径的用意,更是不清楚,当朝皇后正坐在这亭中。他又将伞撑了撑,高举过紫衣之人的头顶,轻声道:
“大人,欲越下越大了,大人当心淋着雨。”
容羲闷闷地“嗯”了一声。
旋即,方欲踱步,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极为轻幽幽的脚步声,引得男子身形一顿,却是不敢回过头。
身后有人。
他屏息凝神。
身后的人伸出手,轻轻掀开小亭的帷帘。
他呼吸一顿。
整个身子,不由得绷得僵直!
他就站在亭子不远处,对方只要稍微迈一下步子,那手便能轻而易举地触碰到他的身形。如此想着,容羲的神色愈发有些不自然,牵动着眸光亦是一阵颤动。
“你先走罢,去马车那里等我。”
他清清冷冷一出声,吩咐着下人离去。
小后生不明所以,却完全不敢违背自家主子的吩咐,轻轻“嗯”了一声。离去之时,还忍不住偏过头去,看了正站在亭子中的少女一眼。
她一袭素衣,正站在帘子之后,身形影影绰绰,面容却因为有那一道帘子遮挡着,看不真切。
容羲长吸了一口气。
又是一阵脚步声。
对方突然伸出手指来,轻轻戳了戳男人的背。
他的头发披散着,发丝有些滑。
有隐隐暗香,自从他的身上传来。
容羲屏住呼吸,下一刻,忍不住亲昵地唤道:
“阿萤。”
猛一转身。
看清楚对方面容时,男子忽然一愣。
“你、你是……”
不是姜幼萤!
白怜一脸怔忡之色,站在他身后,一双眸子精细,带着些淡淡的思量。
方才……那一声阿萤。
一颗心“咯噔”一跳,容羲只觉大事不好,还未来得及出声同她解释,女子忽然一拽帷帘,朝这边走来。
步履轻轻,身形袅袅,面容姣好。
“这位大人——”
这遭话音未落,她忽然一绊——
“小心。”
男子眼疾手快,下意识地将对方的身形接过。
这一回,换成二人呼吸一滞。
他的面容冷峻,乌发险险垂落,眼中似有粼粼细光。
白怜声音婉婉,娇柔地唤了声:“大人……”
不等她声音落,里头的那道帷帘忽然被人掀开。容羲皱了皱眉头,一抬眼,便看在站在帘子之后的姜幼萤。
望向二人时,她满脸惊讶。
少女那带着些探寻之意的眼神,犹如一道滚烫炽热的光,容羲忙不迭一缩手,下一刻,面色已恢复了先前的神色自若。
白怜站直了身子,面上有些绯色,看上去正是娇羞万分。
姜幼萤轻轻睨了她一眼。
容羲亦是站定,微微垂着眼,面上是一惯得恭敬规矩。
“娘娘,臣有一事,想同娘娘单独说一说。”
姜幼萤便挥手,示意白怜先退下。
对方满脸赤红,却也规规矩矩地退缩到墙角去了。
一时间,周遭又恢复了方才的一片冷寂。雨水淅淅沥沥而下,将土地浇落得湿润柔软。
许是想着先前的事,又许是担忧姬礼再生气,姜幼萤只站在原地,与他保持着几步极为有分寸的距离。
“容大人。”
女子淡淡颔首,朝他问好。
如今看着她安静娴雅的面容,容羲倒无端生出了几分感慨。
她变了。
她变得沉静了许多。
一瞬间,男子有些恍惚。
“皇后娘娘。”
他又一拱手,却不迈步上前去——她与自己保持着那道距离,容羲亦是心知肚明。
如今她已是当朝的皇后娘娘,已是他人之妻。而自己,俨然是受了皇恩的大理寺少卿。
对于过往之事,现下,两个人都极有分寸地选择了闭口不谈。
“皇后娘娘,微臣路过自地,本意不愿打扰娘娘,可有一件事,微臣思量再三,还是觉得提醒为妙。”
姜幼萤攥紧了手中的小扇,见对方神色温和,也缓缓松了一口气,同他道:
“什么事,容大人但说无妨。”
“沈世子。”
他突然吐出三个字来。
姜幼萤一怔。
沈鹤书?
见少女拢起眉,面上更是多了几分迷茫之色,容羲便温声提点道:“皇后娘娘,一定要多多提防沈世子。”
上辈子,他是小人,是畜.生。
一谈起来沈鹤书,容羲就恨得牙痒痒。
那几分恨意,毫不避讳地浮现在眼底——面对姜幼萤时,他是丝毫没有避讳之心的,此时此刻,男子只有一颗怦怦跳动的心,和满眼的赤诚。
他希望她好。
希望……她与姬礼好。
“容大人此言何意?”
待她欲细究时,对方却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太愿意提起了。
今日的容羲,好生奇怪。
雨没一会儿就停了,容羲只看了她一眼,留下一道意味深长的眼神后,便匆匆离去了。
姜幼萤被白怜扶着,慢慢朝凤鸾居走去,满脑子都是方才容羲的话语:
要提防沈鹤书。
为什么要提防他?
他是又做出了些什么事么?
自从那日封后大典之后,沈鹤书的所有消息,一下子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当然,她也不愿主动去搜寻对方的消息。
她只想着,对方莫再要纠缠不清、打扰自己与姬礼。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与沈鹤书的事还未有个了结呢,第二日,皇宫中竟传出了当朝皇后娘娘与大理寺少卿有一腿的传闻。
听了这些风言风语,绿衣气极。方欲回去同自家娘娘禀告,却见姜幼萤正坐在殿内,手中打着一个璎珞子。
“娘娘……”
她面带难色,吞吞吐吐,“娘娘,您可听说了,外面那些传闻。”
皇后娘娘这才与皇上没好上几天,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要拉她下水了。
自家娘娘怎么可能又与大理寺少卿有干系呢?!
一想起造谣之人,绿衣便忍不住一握拳。
真是可恶至极!
谁料,自家娘娘面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听了绿衣的话,她竟连眼睛都不抬一下,双手平稳,穿过一串针线。
“娘娘,若是这些谣言传入了皇上耳中……”
绿衣有些不敢往下想。
姬礼不会信的。
姜幼萤面色坦然。
“去把白怜给本宫叫过来。”
绿衣一愣,“娘娘,白怜姑娘她方才去内务府取香炭,如今还未回来。”
虽是春日,可周遭仍有些冷,姜幼萤畏寒,姬礼竟惯着她,直接将香炭供应又往后拖了足足有一个月,待天气彻底回暖后,才会断宫中的香炭。
这样一来,周围之人,都跟着她沾光了。
宫人们忍不住心想——皇上与娘娘琴瑟和鸣,如此看来确实是一件好事。至少皇上的脾气好了不少,如今更是愿意去善待宫人们了。
经绿衣这么一提醒,姜幼萤想起来了。
细密的针线又是一引,不过少时,一个做工精致的璎珞子算是打完了。姜幼萤将其小心收好,准备再多做几个璎珞,挑一个最好的,给姬礼送过去。
“娘娘,”绿衣站在殿下,声音有些细微,“那奴婢去内务库将白怜喊过来?”
“不必,先让她取香炭。”
这是绿衣第一次见自家主子面上露出清冷的神色,“待她回来后,让她跪在殿门外。得了本宫的命令再起来。”
自己把她带到皇宫里来,原本是为了替姬礼还愿,却不是为了让她嚼舌根的!
一道冷冰冰的吩咐落了声,绿衣明显一愣,而后赶忙点头,吩咐下去了。
白怜就这般,在一片还未干的地面上跪了一整个下午。
姜幼萤先是睡了一觉,昨日又落了一场雨,周围气温不升反降,知道她怕冷,绿衣又给自家主子多添了一件衣裳。直到将近傍晚,皇后娘娘才沉沉醒来。
一醒来,便走出寝殿门,轻轻瞟了正跪在地上的白怜一眼。
她一回来,便被绿衣带人按着,让她跪在此处。
听见了开门之声,少女抬起头来。
“白怜。”
女子声音平和冷静,一双眸打量着她,“你可知晓本宫为何罚你跪于此处。”
对方低垂着眉眼,不吭声。
绿衣是个心思活络的,见状,联想起今日听到的那些传闻,顿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微微拔高了声音,同她道:“娘娘在问你话,那些传言,可是你放出去的?!”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她忽然磕起头来。
“娘娘,奴婢只是实话实说。今早有人撞见奴婢,说是看见了昨日下午您与容大人在一起,奴婢便没忍住……同她多说了几句。是奴婢多嘴,奴婢知错了!奴婢本是想与她聊会天,却未想,宫内会传成这一番模样。奴婢知错了!皇后娘娘……”
她一伏身,竟开始呜咽。
那声音凄切,语气陈恳,又是拼命磕着头。纵是何人见了,都忍不住一声叹息。
真是祸从口出啊……
白怜微微瑟缩着身子,面上虽是一阵哀婉之色,可心中却兀自打起了小算盘:
这谣言,是她故意放出去的。
目的便是为了让皇上误会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心慈手软,又极见不得人哭。到时候,只要在她面前哭一哭、自己替自己求求情,此事便算是作罢了。可皇上对皇后的误会呢,却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