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清澈,落入姬礼耳中,闻言,他的目光这才稍稍缓和。
可白怜仍是不收。
“善人,您若真想帮奴家,不若……不若收了奴家罢。阿怜求求您了,阿怜在外面遭人追杀,他们要卸掉阿怜的双手双腿、把阿怜乱棍打死……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善人,奴家已经是无家可归了。”
她说得凄凄切切,眼见着,又要落下泪来。
“善人,求求您,收了阿怜罢。阿怜什么都会做,洗衣生火做饭,阿怜都会的。阿怜也不要什么银子,只求您能收了我,要不然、要不然……”
她忽然一抬面,眼中已有晶莹的泪珠。
“阿怜会惨死街头的!”
这一声,让姜幼萤面色微微一骇。
她说得真挚而凄切,让人听了,不忍潸然泪下,同情其这名少女来。
“善人,奴家求求您、求求您了……”
她几乎要给自己跪下!
姜幼萤慌忙往前走一步,徐徐接住了她的身形。
“罢了,你方才说,你什么都会做?”
“嗯!”白怜忙不迭摇头。
“奴家可以照顾善人起居,善人将奴家当做一个奴婢就行。”
刚好,绯裳方被姬礼打入采秀宫,凤鸾居此时缺一些人手。
她看着白怜,也算是合眼缘。
于是姜幼萤便转身,欲同姬礼商量。
谁知,姬礼却一点也不肯给白怜好脸色看。
姜幼萤不知晓姬礼为何这么讨厌白怜,只能好脾气地上前,同他轻声:“阿礼,先前你不是也说了,要心怀天下苍生么?咱们如今把她带回去,也算是做一件好事。凤鸾居内刚好缺一个掌事的丫鬟,我看着她模样也算是伶俐,咱们不若就将她收留下来罢。”
说了好一番话,他终于松了松眉头,无奈一叹息。
“也罢,那就把她收下,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姜幼萤欢天喜地,转过身,将白怜的手一牵。
“阿礼已经同意带你回去了,你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我们即刻便要出发了。”
“回善人,奴家没有的。”
白怜一摇头。
走下山,却只有两辆马车。
一辆马车里,自然也是塞不下三个人的。
这一回,姬礼目光灼灼,仍是看着她。
想起来昨夜对白怜的冷落,姜幼萤总归有些不好意思,便走到姬礼面前,轻声哄道:
“我与她坐一辆马车,皇上自己坐一辆,好不好?”
姬礼微微垂眸,睨了她一眼。一双眼正对上那一双明亮的眼眸,少女眼中有细软的微光闪烁。
他轻轻哼了一声,不应答,径直走上一辆马车。
姬礼,等我回去再好好补偿你罢。
姜幼萤看着他走上马车后,又吩咐下人照顾着白怜。二人同坐在一辆马车上,车内有些狭窄,身侧的女子有些诚惶诚恐。
“小姐,奴婢方才……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如今她已是姜幼萤的奴婢,自然得唤她一声“小姐”的。
姜幼萤摇摇头,示意她放宽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将白怜带回去。如今看着眼前之人,她仿若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同样是那般迷惘、彷徨、无助。
三年前,她有柔臻、有姬礼相助。
有人捞了她一把,才有了如今的姜幼萤。
风轻轻,将车帘子微微带起,几许日光穿透,洒在二人面容之上。姜幼萤微微侧首,看着身边一袭素衫的姑娘,她敛目垂容,看上去十分乖巧规矩。
应该是个伶俐的丫头。
绯裳走了,姜幼萤心想,白怜也许可以接替绯裳。
再看一遍她的眉眼,姜幼萤恍然明白过来。
——白怜的眼眸,竟有一丝像柔臻。
一想起柔臻,她的心又无端柔软下来。
姬礼,柔臻,是她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了。
马车一路行走,二人肩并肩坐着,一路也有些沉闷。顷刻,对方忽然开口,似乎想打破这阵尴尬的沉闷声。
“小姐,您应该是大户人家罢。”
看着马车,看着衣冠,定不是寂寂无名之辈。
大户人家?
姜幼萤笑了笑,“算是吧。”
她尚未告诉对方,自己与姬礼的真实身份。
“那您……与那位善人,是夫妻吗?”
对方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好奇。
一听到“夫妻”这个词,姜幼萤有些害羞,稍稍低下了头。
须臾,轻轻“嗯”了一声:“是,是夫妻。”
是正妻。
白怜眸光微微一动。
紧接着,便开始不着痕迹地恭维:“奴婢一猜您与那位善人是夫妻,小姐与他,是一样的心善!”
姜幼萤便笑笑:“不瞒你说,此次上山,我与他皆是为了还愿。前一阵子,我大病了一场,危在旦夕,是他跑到这里问了方丈后,我才好了起来。如今把你带回去,也算是以德报德了。”
如此,她会安心一些。
姬礼要当明君,要兼济天下,眼前的白怜,自然也是这大齐子民之中的一个。
她眉目温和,笑得温婉,让白怜一晃神。
须臾,对方又轻声:“嗯,您与公子不光是一样心善,奴婢还看出来了,公子十分疼爱小姐。老天有眼,定会保佑小姐与公子的。”
姜幼萤又抿了抿唇,一笑。
忽然,马车外飘来一缕饭香。
闻着这道香气,她忽然又有些馋了。忍不住伸出手,抬了抬马车帘。
他们居然路过了邹记桃花铺子!
“停一停,停一停——”
她连忙出声,唤道。
既然是路过邹记桃花铺子,自然是要下马车,去买些糕点回宫的。
路边不仅有邹记铺子,还有烤鸡鸭,阵阵香气传来,正是人间烟火的味道。似乎听到了姜幼萤的声音,姬礼那辆马车也停下,她带着白怜,跳下马车来。
“阿礼,”她指着邹记的牌匾,同男子撒娇,“我想要~”
白怜走到她身后,微微垂着头。
可余光却忍不住往上,偷偷朝男子瞟去。
率先瞟见的是他的靴子——从此出来,他虽穿得素净不张扬,可那双靴子却是用金丝线勾勒着,徐徐镶出一朵祥云。
而后再是他的腰身——他看上去十分年轻,估摸着有二十岁上下,那腰身看上去亦是十分有力道。白怜的脸微微一红。
那腰间更是佩了一块莹白无暇的玉,一看便是价格不菲。
再往上看……
白怜抿了抿唇。
再往上,便是他的脖颈。
姬礼的头发未束,随意地披散下来,倒是有几分魏晋风骨。只一眼,女子的一颗心便是一颤动,第二眼望去——
白怜兀地一蹙眉。
微风吹过,扬起他耳边的乌发,他的脖颈之处,竟有着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痕!
好生……暧昧。
白怜的脸又是一红,内心深处,竟涌现上一股说不出来的异样之感。
脑海中,不禁是一番浮想联翩。
不过一瞬,女子的面色变了又变。姜幼萤站在她身前,自然无法窥看到她的神色,更是无法知晓对方此时的心境。
姬礼走到她面前,稍稍一顿步,而后听了她的话,阔步朝着邹记桃花铺子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面色仍有些清冷。
姜幼萤以为他还在生容羲的气,便又走上前,在他的耳边悄声道:“阿礼,你莫生气嘛,我很久之前就跟容羲认识了,我与他,只是故人关系。”
闻言,姬礼面色微微一变。
他好像更生气了。
冷冷哼一声,他将袖子抽走,嘴上却落下一句:“还要吃什么?”
“烧鸡!”
他一袭素衣,走远了。
姜幼萤对着他的背影嘿嘿一笑,不一阵儿,他便带着两样东西回来。面上虽是清冷,做起事情来,他却是十分细致的。似乎考虑到了白怜,姬礼买了整整两只烧鸡。
“你呢,你不吃吗?”
她看着少年手中的两只鸡,好奇地眨了眨眼。
姬礼静默一阵。
“不吃了。”
忽然把烧鸡往她怀里一扔,竟又耍起小孩子脾气了,“去,你们拿去吃。”
他似乎很厌恶与白怜接触,径直将两只烧鸡都扔给了她。
他才一口都不要吃呢!
烧鸡香喷喷的,正是外酥里嫩,只一眼,便看得人直流口水。
正欲再度上车时,白怜忽然走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小姐,奴婢身子不太好,时常要去药铺里买药。小姐可否稍等奴婢片刻,奴婢去买一味药,很快便回来。”
“好。”
姜幼萤抱着烧鸡,点了点头。
只经过方才那一番接触,白怜已经看出来了,自家这位小姐是极好说话的,为人善良大方,是个好主子。倒是她身边的公子……
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却是个清冷的性子。
心中暗暗估摸着,却又在路过姬礼的时候,忍不住再度偏过头去,偷偷地看了姬礼一眼。
面容虽是阴冷,却是异常清俊。他紧抿着薄唇,擦肩而过的一瞬,男子终于微微一侧首。
目光恰恰一对视。
一个是平淡清冷,一个是娇弱无骨。
她轻轻抿了抿唇,而后弯眸,朝他一笑。
男子一皱眉。
矫情。
许是身体仍有些不舒服,白怜捂着胸口,身形袅袅,离去了。
那一对莲足轻轻荡开,惹得周围许多男子频频回眸,忍不住观望。
当然,他们观望的自然不止白怜一个。
姜幼萤站在一边,一声□□色的衣裙,同样是未施粉黛,却是清丽娇矜。
那一道道目光落在少女面上,她有些迟钝,似乎还未察觉,却让一侧的姬礼又拢起眉头。还未目送着白怜远去呢,手腕上忽然一道重力,对方不由分说地将她直直拽到车厢里。
“哎,姬礼——”
始料未及,她惊呼一声,“你干嘛?”
狭小的车厢内,眼前的光影一下子昏暗下来。
姬礼的半张面容,融于一片阴影之中。
姜幼萤坐稳了,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正见他眼底一道阴翳,眸光明灭恍惚。
犹如匆匆逃出窗帘的日光,只在转瞬之间,便不剩一丝好光色。
她不解,呼吸仍有些急促,“你、你做什么?”
这么多人,径直把她拉到马车上,光天化日,真是……
不知羞耻!
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姬礼面色不善,眸光亦是阴沉到了极致,似乎在生生忍耐着什么。看着她眼中的无辜之色,男子只觉得怒火直从脚底往上涌,生生冲得他头脑发晕!
不等她反应,男子一下压下身去,一手扶着车壁,一手捏紧了她的下颌。
语气不悦,眸光森森: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带上她。”
第60章 三合一
眸光阴森森的……
姜幼萤一愣。
他、他这是怎么了。
他难道不是在因为容羲生气吗?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见那一双乌眸沉沉,日光清浅,穿不过厚厚的马车帘。
她唯恐对方误会, 便强装作镇定之状,如实同姬礼道:
“皇上, 臣妾与容大人……先前在烟南便认得。皇上也知道,臣妾先前是花楼中人——但皇上放心, 阿萤从未与他发生过什么事。仅是隔着一道帷帐, 匆匆见了一面。”
姬礼扶着车壁的手又是一顿。
一双眸落下, 她微微抿着唇, 睁大了一双雾意朦胧的眼。
像小鹿一样。
柔软,温和。
让人不忍去发火。
搭在车壁上的手又是一紧,紧接着,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
姜幼萤被他一只手挑着, 被迫抬起头来。髻上流苏微微一晃荡,折射出一道细闪的光。
像是星星,落入了姬礼眸中。
他忽然一沉声:
“你与容羲……罢了。”
都是前尘往事。
可即便是如此,姜幼萤还是在对方的语气里,听到了几分酸味儿。
她自然是不知道,这其中的酸味,一半是因为容羲, 而另一半……
白怜。
姜幼萤眼睁睁看着,男子幽暗的瞳眸中, 忽然闪过一道寒光。
她缩了缩身子, 轻轻揪了揪对方的衣角:“阿礼,莫生气了嘛……”
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眼眸一亮, 忽然直起身,飞快地在他面颊上落下一吻。
一个带着些糕点清香的吻,姬礼微微一怔。
“别生气啦。”
一垂首,便是少女一双粲然如月的弯眸。
“阿萤只喜欢阿礼。”
阿萤只追逐阿礼。
就如同萤火虫追逐月亮,不曾停歇。
她的语气软软的,轻糯糯的,落入男子耳中,激得他眸光一阵微荡。姬礼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些,却又伸出手来握住她的下巴,一低身。
说也奇怪,他方才明明没有吃那邹记桃花铺子的糕点,口唇之间,却是一片香甜的味道。
“唔……”
他微微歪着头,手指由她的下巴滑到脸颊一侧,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车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