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则痛意横生,还是气的发笑:“所以,所谓的尸体和死亡,都是假的,谢氏兄妹三人,仍存于世,改头换面,把崔家搅得一团糟,真是好本事啊。”
他顿了顿,然后接了句:“要是你们那愚笨不堪的父亲有这样的心机谋算,何至于死得那么惨。”
“闭嘴!”谢染青筋暴起,匕首下的狠,一条长长的口子出现在崔则大腿上,鲜血淋漓。
崔则惨叫了声,谢染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道:“崔则,搞清楚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崔家已经完全放弃你了,崔道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言已将你从族谱上划去,陛下也下令各州郡都展开搜查,你现在就是丧家之犬。”
“你不肯说崔家做过的事,我也有办法弄到证据,在崔家倒台之前,你会是最生不如死的那一个。”谢染胸腔火气积聚,她父亲那么好的人,一生征战沙场,忠于国朝,最后事那样的下场,崔则怎么还敢提。
过了会,她换了副神色,“听说过魏王府里有过人皮风筝吗?“
就这样一个词崔则原本的无所谓消失大半。
“我亲自划下来的人皮,很完整,当然,他叫的也让人毛骨悚然,我花了一整天弄下来,他也疼了一整天。对了,说起来你们也是熟人,不妨猜猜是谁?“
崔则向来聪明,当年谢崇之死,牵扯进来的人很多,崔家首当其冲,郑家从旁协助,下令斩首的是萧临渊,亲手砍下谢崇头颅的,是羽林卫统领贺洋。
两年前贺洋辞官归乡,因病身亡。
崔则想清楚后面目狰狞吼着:“谢南枝!”
“谢崇那般仁义的人竟然会生出你这么狠毒的女儿!”
“你也知道他仁义!还不是照样为了一己私利害死了他!”谢染眼中蓄泪,这就是她最想不明白的一点,所有人都知道谢崇有多仁义,谢家有多好,就是清楚明白的知道,还是可以做到痛下杀手,无动于衷。
“我只给你半个时辰考虑,要是再不肯说,我保证,你被剥皮时的痛苦会是贺洋的百倍。”
出了密室后,谢染力气不支,她微微喘息着,眼前是一片血红。
“我没错!他谢崇本就是死有余辜,假仁假义装给谁看,镇守北疆数年,谁不知道他是北疆真正意义上的主人,一个臣子,越过了天子受万民敬仰,就是他自己不知轻重,僭越犯上,握着二十万军权便罢了,还自作主张设立神武营,名为培养虎狼之师,还不是想拥兵自立,他有那样的下场,都是他自己的错!”
就是这样一番话彻底激怒了谢染,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所有的仇恨积聚在那个时候,她就想要贺洋付出代价,让他生不如死,让他连投胎转世都不好过,残缺一生。
凭什么,她要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被那些人害的家破人亡,承受了所有的不幸。
“如果受不了的话,就去休息一下,还有我在。”萧琢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他不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概是只要谢染需要,他就会在。
萧琢拉着谢染去庭院里坐着,今日天有些阴阴的,雾气格外浓重,并不似前些日子那样酷热,他把刚才拿着的食盒提过来,里面都是他从福熹斋买回来的红绫饼。
早在谢染决定和崔则正面对上的时候,萧琢就觉得她可能心情会不太好,陆节有说过,他娘子不高兴的时候,买些她喜欢吃的糕点就能哄好,女儿家都喜欢甜食的。
“他们那样的人,早就什么仁义道德都不存在了,如果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南枝,你很好。”
在谢家出事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谢南枝精神上出了一点问题,总是没由来的哭,总觉得什么都是自己的错,甚至是有了轻微自尽的倾向,被孟绰发现后,他和谢明朝宽慰了她许久,过了段时间她正常了许多,他们就以为她好了。
知道谢明繁死在大火里,她养伤的那段时日,病情又复发,每天都哭,又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自己。
“是我没照顾好明繁,他那么小,我不该让他一个人留在家里的。”
“要是我早一点回去,不买红绫饼的话,明繁就不会出事了。”
“都怪我没用,我照顾不好自己的家人,是我害死了他们。”
她一直都在怀疑自己,入府之后萧琢发现了这一点,他觉得她是需要被人肯定的,不管是什么方面。
萧琢看着浑浑噩噩的谢染,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谢染肩头,温柔婉言:“南枝,你是对的,为自己的家人报仇没有错,你一直都没有错。”
待到谢染状态好了一些,萧琢抬头看了看站在角落里的景央,景央会意过来,萧琢则起身进了密室。
把前因后果理清楚以后,崔则对于萧琢也就没什么疑惑了,虽没有痛下杀手,可萧琢生母的自尽完全是被崔贵妃逼出来的,当年崔道衍选择萧琢,要把崔攸宁嫁给他的时候,崔则就很明确的反对了。
一个有那样痛苦遭遇的皇子,不是不堪大用的废物,就是能把人咬死的恶狼,无论是哪一种,对崔家都没有好处。
事实也证明了他当日的猜测,萧琢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崔则,你还想再见一次唐夫人对吗?”萧琢就这一句话。
谢染自然也懂崔则如今的软肋在哪里,但是她不想让唐夫人再想起那段痛苦往事,也不愿打破她如今向好的生活,萧琢不一样,可以达到目的的情况下,他会选择最省时省力的方法。
对于这个请求,唐夫人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魏王府对她有恩,她应当知恩图报。
她以为崔则又会纠缠许久,到头来他只问了一句话:“若是不论前尘旧怨,我对你的好,是否足以让你心甘情愿的和我在一起?”
“没有若是,罪孽已经犯下,结果也不会再变,即便有,我也断不会同你这样的畜生在一起。”
崔则苦涩的模样被萧琢看在眼里,他没有同情,只有嘲讽,没有弱点的崔少卿,对着自己仇敌的妻子动了情,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他活该。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答应的好好的,崔则说出了一些有关崔家的事情,真真假假掺在一起,辨别什么的就要靠他们自己了,连带着谢明朝那边送来的消息,总还能得到不少靠谱的。
就是出去了一小会,谢染再次踏足密室的时候,崔则头偏在一边,唇边鲜血弥漫,只剩了一口气,他半阖的眼皮忽闪几下,谢染站的不近不远,从那双向来没有多少温度的眼睛里看到了得意。
我是难逃一死,可是我见到了想见的人,我答应了你们会说出有关崔家的罪证,可到底有多少有用你们也还要下大功夫去查证,我恶事做尽也没承受剥皮的痛苦,我的命依旧属于自己,连结束也都是自己的决定。
看吧,到头来,我输了,你们也不算赢。
谢染心中有快意,她的仇人又死了一个,可又有一些悲凉,崔则连死都还带着骨气,对待唐夫人眷恋不忘,他那么坏的人有也自己的优点。
到了这一步,总会有些唏嘘的。
因果种种,她还是会祈求佛祖,让崔则下地狱受尽苦楚,即便得已轮回,也要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她入府的那一日,年少时的良善就消散的不剩多少了。
第18章 自尽
萧琢宿在寒水斋一整晚,他未曾合眼,谢南枝倒出奇的睡得好。天色微亮后,他动作轻缓起身,收拾齐整后帮谢染把衣裳选好才离开。
谢染从小惯的坏毛病,衣服非要是别人给她选的,还必须要好看才肯穿。
萧琢回浮石居的时候,叶长史早在外面等了许久,二人一同进屋后叶长史马上开口:“早上传来的消息,昨夜里方寺卿和崔道衍都被召进了宫,一整晚没出宫,说是陛下震怒,两个人都在甘露殿外跪了整夜。”
意料之内的事情,萧琢早跟方寺卿通过气,既然敢放火烧大理寺,接下来的准备自然也做好了。
“崔则已死,曾经谢氏的罪名也洗刷大半,本来当年的事做的就不光彩,陛下生气也是正常,这一回是苦了方寺卿,陛下那边他不好过去,一会你派人给卢家递个信,卢侍中和定远侯那个性子陛下还是要头疼一番的。”
叶长史颔首答应,迟疑片刻才道:“晋王也跟着入宫了。”
萧琢写信的动作一顿,丹凤眼中寒意渐起,这一位当真是会见缝插针,从前跟在太子身后,明明手握权柄还装得一副兄友弟恭,萧临渊十分的怀疑对上他的时候也要减到六七分。
说起来,太子倒台,这位好皇弟出了不少的力气,论背后捅刀子,萧琢真的自愧不如。
过了会,太阳出来了,屋子里亮堂的很,萧琢手扶着额头,神情倦怠:“朝中皇子历来有许多在六部任职,晋王已经兼任了刑部侍郎,怎么还能当大理寺卿呢?”
叶长史一时不解:“晋王并未……”
话至一半他就懂了,他当不当无所谓,选在了那样的当口入宫,谁又能保证他见大理寺卿落魄后不会想些其他的呢。
可以有人不信,但只要萧临渊信就够了。
休沐过后,萧临渊在朝堂上要给方寺卿定罪,玩忽职守,致使命犯逃脱,要处重罪。
一群人又开始装傻充愣明哲保身,什么玩忽职守,不就是因为方寺卿逼着崔则认下陷害谢氏的罪名逆了他的意,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干什么。
当然这些话他们也就在心里念叨了。
大家都不曾想过,数年前发生在朝堂上的情景,今日会再次出现。
“臣恳请陛下,对大理寺卿从轻发落。”当朝侍中沉默许久后走了出来,不卑不亢,温和儒雅:“此次大理寺走水实乃意外,犯臣崔则畏罪潜逃更是出乎意料,方寺卿固然有错,可不至重罚,方寺卿入朝多年,为国朝尽心尽力,若是陛下以私心处罚,只怕会伤了忠臣的心。”
不怕死的又来了,朝臣面露苦相,这位卢侍中哪都好,才学人品底蕴配得上宰辅之位,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朝中最不好相与的大臣见了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这位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直,太不懂明悉圣意。
无论是谢崇还是方寺卿,他都要出来掺合一下。
萧临渊面色铁青,他贵为天子,已经两次被卢家横加指责,这些年来卢家低调的都叫人忘记了他家是有着先帝御赐圣令,即便是天子,也不能动他们家。
“卢爱卿,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理寺卿犯了错怎能不罚?”
“方寺卿并未犯下重罪,可以饶恕,他为大梁做出的贡献,足以消弭今日罪责。”卢侍中就是不想忍了,多久了,自打谢家没了以后,这宣政殿变成了什么样子,崔家独大,陛下专断,再这样下去,奸臣昏君都得冒出来。
崔则逃不逃的他一点都不关心,他只知道,不能再有耿直忠义的臣子死去了。
卢侍中跪地放平朝笏,朗声道:“恳请陛下宽恕大理寺卿!”
紧接着,卢家一众人都走了出来,定远侯,礼部侍郎,御史中丞,他们是一个家族,当然要共进退。
大势所趋,萧临渊还能说什么,本来就是他要往严重里推,现在所有人都不答应,他难道要把所有人都杀了吗。
处罚最后还是没定下来,因为方寺卿提了要辞官归乡,所有人都有了台阶下,也不好再去追究什么了。
他第二日便动身离开长安,临走之际去了一趟谢府。
那座原本典雅古朴的宅院被封上,曾经喧哗热闹,宾客不断,终究是被尘埃覆上,铅华消散。
方寺卿驻足良久,膝盖慢慢弯了下去,他们说的很对,谢崇对他有提拔之恩,在谢崇被诬陷的时候他也没有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他也算不得无辜。
道歉的话他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双手作揖朝着那块歪斜的匾额拜着。
“谢大将军,安息。”
马车驶出城门,谢染盯了许久,她让景央跟了过去,不管怎么样,都要保证这一路上方寺卿是安全的。
那些人会做出什么事,谁又能说的准。
天色晚了些,谢染同唐夫人一块去了唐原墓前,说是坟墓,棺椁里也只有一些唐原生前的衣物和用品,当年唐原受剔骨抽筋之刑,尸首被丢到乱葬岗,早就找不到了。
“夫人和唐柯最近怎么样了?”谢染和声问,唐家罪名被洗刷,可是一切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如今除了一座空荡荡的宅院什么也没有,也就是唐柯多年才气未泯,还能用左手写写诗画,养活他和唐夫人还是足够的。
唐夫人道:“还好,唐柯这些年的郁结解开,他也能够重新面对生活了。”
谢染跟唐夫人说了崔则已死,她似乎有些恍惚,熬了那么多年,也算是解脱了。
“谢娘子,能扶我到我夫君墓边坐着吗,我想离他近些说话。”
“自然。”
谢染习武,力气并不小,她很轻松的扶起唐夫人,忽然心头涌上难以言喻的感觉,以前唐夫人的腿也是好好的,只是那年她为了躲崔则从楼上摔下去,再也站不起来了。
想想,崔则真的一点都不能原谅和同情,他害了多少人。
依偎在石碑旁,唐夫人泪睫轻颤,“夫君,你看到了吗,害你的人已经死了,唐家也摆脱了污名,我答应你会保护唐柯,我也做到了。”
她有些哽咽,吸气的时候鼻子格外酸。
“谢娘子,能劳烦你去下面等我吗,我想和夫君单独说几句话,半个时辰就好。”
“好。”
谢染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什么危险之后才离去,她往山下走着,帷帽把脸遮的严实,一个人晃荡倒也有些乏味,本来孟绰要和她一起来的,唐柯的身体又有些不舒服,他就先过去看了。
随手在路边摘了两根狗尾巴草,谢染一甩一甩的,想起从前和谢明朝在一起疯,回家的时候两个人手上都插着草,被谢崇看见了,赶去祠堂打了一顿。
小的时候就属他们两个最不规矩,上面哥哥姐姐,下面弟弟妹妹,总是一边教训他们一边又在谢崇那里求情。
有一次谢染病了,没有跟谢明朝跑出去,他野的没边,跑到山里去玩,掉进人家捕兽的陷阱里,一整宿没回来,全家人急得不行,谢染当时鼻子不通气还在哭,差点晕过去。
又过了半天,谢明朝灰头土脸的回来,说是自己从坑里爬出来了,委屈巴巴的,谢崇也好多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