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北雁——甯酒酒
时间:2021-12-28 16:12:27

  只可惜,到死她都没能再见到她的辞之哥哥。
  卢文茵讨厌崔攸宁,憎恨温辞之,那段时间,她每日都写信给他,三十余封,一直没有回音,她还担心是不是信丢了或是被谁扣下了,甚至用了只有他们几个知道的方式送信过去,卢文茵敢保证,信他一定看到了。
  看到了为什么不回来,明明那个时候北疆没有战事,镇国大将军也还在那里,他回来也不会出事,不会祸及温家。
  所以,温辞之只是不想回来,他和那些人一样,不想引火上身,招了陛下的厌恶。
  许久,温辞之低着头开口,“对不起。”
  “你应该死了去跟地下的南枝说对不起,而不是跟我说。”卢文茵抹了两把泪,哭的鼻子有些不通气,她闭上眼睛吸气,垂在身侧的手几次用力想挥出去,最后还是放弃了。
  “你和她崔攸宁一样,都是罪人,我虽然做不了什么,但我诅咒你们余生都要在悔恨和自责里度过。”
  卢文茵拂袖而去,众人还处于呆愣状态,这闹的,委实太大了,那厢温家和崔家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差来形容了,面对不怕死的卢文茵和卢家,他们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定远侯同卢侍中不约而同扫过那两边,真想骂一句活该,崔家就不提了,温家和谢家当时婚事都已经定下了,谢家还不知道帮衬了他家多少,一出事就装缩头乌龟,闭门谢客,下朝跑的最快,当时有人看不过眼了,好歹在那几个孩子流落街头的时候拉了一把。
  温家倒好,出了个心善的女儿逃出府去救人,回家还被上家法了,这是人做的事吗?
  定远侯茶都喝光了,把杯子重重砸在桌案上,扬声一句:“善恶终有报。”
  等到萧临渊过来的时候,戏都散场了,他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也没开口问,宴席开始后歌舞奏起来,繁华无双,眼花缭乱,欢愉假象再次浮现,一场中秋过的假心假意。
  萧琢和近旁的皇子说着话,眼神时不时瞟去温辞之那边,他坐的端正,文静从容,被卢文茵骂了那么久,也没有急眼,他那一片格外清净,周围的喧闹似乎都跟他无关,谁也打扰不了他。
  端方君子,名不虚传。
  后半场的时候,萧临渊话格外多,引到温辞之那边,夸赞不少,一说到成家的时候,温辞之坐不住了。
  “回陛下,臣忽感身体不适,想先行回府修养。”
  他立了功,萧临渊正稀罕着他,说什么都由着去了。
  临走之前,卢文茵还不忘记瞪着他,看的魏晚蘅颇为无奈,“文茵,你太冲动了。”
  “五年前就冲动过很多次了,还差今天这次吗?”想忘了她们南枝过好日子,跟没事人一样娶妻生子,做梦去吧。
  温辞之出了宫牵着自己的马往西市走,以前南枝总爱拉着他出去玩,从北疆到长安都是如此,西市的新奇玩意和面孔多,她总是很有活力,哪边都要逛一逛,当然最爱和那些跳胡旋舞的胡姬闹在一处,学她们跳舞没几圈就晕了,最后也是他背回去的。
  其实卢文茵骂的很对,他就是自私又懦弱,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温辞之凭印象到了舞台那边,穿着罗裙的胡姬正翩翩起舞,发簪上缀着的宝珠随舞步而动,异域姿容妖冶妩媚,舞时身姿也格外动人。
  那边有许多胡人,着衫裙衫袍的中原面孔也不少,温辞之选了个好位置,抱剑看着歌舞,在他心里,在这热闹的环境里比在那华丽冰冷的皇宫好多了。
  “哎呀你快点,再晚那边的戏就没了。”
  细细软软的声音落入耳中,温辞之有瞬间恍惚,他循声望过去,左前方两个戴帷帽的娘子让他挪不开眼睛。
  是她吗?温辞之眼眶泛酸,剑都有些拿不稳了。
  谢染跟景央急着要去看前面的胡人皮影戏,他们出来的次数少,很难得才能看到,之前谢染想来,想着一个人也没意思,谁知景央赶在了中秋夜回来,两人一合计就出了府。
  她也没有想到,就这么巧的碰上了温辞之。
  谢染同景央还说笑着,忽然两人交换了眼神,察觉到有人跟着以后,彼此默契分开走了两条路。
  岔路之后,温辞之选择跟上了谢染,那个背影很像她。
  不紧不慢的走着,谢染帷帽下的脸色不太好,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被人跟上了,看来今天是真的不能看皮影戏了。
  温辞之跟的越来越紧,他马也不要了,就想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她,如果她还活着,自己又该怎么办。
  “捡钱了!”一声高呼把所有人都引了过来,地上散落着铜板,周围的人一窝蜂涌了过来,彻底隔开了温辞之跟谢染。
  等到众人散去,温辞之也寻不到人了,他忽然低头自嘲了下:“想什么呢,她已经死了。”
  魏晚蘅下葬,卢文茵设灵堂,怎么会有错呢。
  所以他永远都是罪人,无法改变的。
  看着温辞之失魂落魄的离开,谢染同景央坐在屋顶上,寒风吹着,帷帽下的面容若隐若现,景央觉得,她是有看见泪痕。
  “我还以为,他一辈子都不回来了。”景央当然也有气,她不说,不像卢文茵那样声色俱显,不代表她不怨憎温辞之。
  如果做不到,又为什么要做出承诺,他一句永远会陪着谢南枝,无论发生什么事,到了现在更像是一场笑话。
  “他的家人都还在长安,他又怎么可能不回来。”谢染双手环着腿,说着不在意,还是会难过的,毕竟那段时日,她始终没能等到温辞之回来。
  “你不怨他吗?”景央转头问她。
  谢染犹豫了会,摇摇头。
  景央心头涌上火气,想发对着谢染她又发不出来,最后只能自己憋着。
  中秋的月亮很圆的,景央抬头看着,五年后什么都变了,连同样大又圆的月亮也没有以前好看了。
  “真怀念,你还是谢南枝的时候。”
  所有人都在怀念。
 
 
第22章 序幕
  建宁二十二年, 北疆谢家
  “你个混不吝的,净知道往外跑,知不知道家里人多担心, 我今天不打死你!”威严厉目的中年男子手里攥着藤杖,挥着朝少年身上打, 每一下都用了十成十的力,疼的人直叫唤。
  “阿爹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你下手这么重!我才叫受了惊吓好吗!”谢明朝一边躲藤杖一边跑, 他不就是跑上山去玩了吗,哪承想掉进人家捕兽的陷阱里,花了一整天才爬出来, 好不容易回家睡了个觉, 醒了就要被打, 没天理了。
  谢崇气的吹胡子瞪眼:“你还敢跑, 给我跪下!”
  “我谢崇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账来, 能不能学学你姐姐哥哥给我省心,气死我了,你给我跪在祠堂, 三天!”
  把藤杖砸在谢明朝身上后, 谢崇怒气冲冲的走了,谢明朝跪在祠堂里伤心的要死,他真的很怀疑自己是被捡回来的, 一个个的都不待见他。
  想着想着他就生出泪意,委屈巴巴的, 泫然欲泣。
  “谢明朝你羞不羞啊,这么大了还哭。”
  谢明朝赶紧抹了脸,嚷着:“我没哭!”他转身看过去,穿着鹅黄色衫裙的小姑娘倚在门边, 头发绾的精致又好看,发髻两边各簪一只小梨花钗,衬得人精神气很好,灵动可爱。她杏眼弯弯,还涂了鲜艳的口脂,手里提着食盒,很乖巧的模样,如果不说冷嘲热讽的话就更好了。
  “还没哭,我都看见了,你被阿爹打哭了。”
  “谢南枝你不说话能死!”谢明朝气急败坏,对于双胞胎妹妹,他真是又爱又恨,带她玩的时候就好哥哥叫个不停,一到他出事了就是风凉话不断。
  谢南枝跪坐在他旁边的蒲团上,一边从食盒里拿吃的给他,一边好声好气的讲话:“你跑出去一整天没回来,家里人都要急死了,阿爹和哥哥那一夜都没睡,生怕你出了什么事。”
  “那,那我也不知道会那样啊。”谢明朝气焰消了大半,咬了口手里的饼,忽然表情有些微妙,他嘴角扯了扯,问:“这不会,是你做的吧?”
  “是啊。”谢南枝回答的理所当然。
  谢明朝:“……”
  他是造了什么孽,罚跪还要吃谢南枝做的东西。
  “你赶紧走吧,你的心意我领了,就让我一个人在列祖列宗面前忏悔吧。”
  察觉到他身上透露出来的嫌弃之意,谢南枝大好的心情瞬间消失,她还病着呢,这么好心的给罚跪的谢明朝做吃的送来,他还嫌弃上了。
  谢南枝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谢明朝,你真是活该。”
  就这么一句话,接下来半个月谢明朝跟谢南枝没再搭理过对方,家里的长辈见了都颇为惊异,这两个孩子还能有这么安生的时候,难得。
  谢崇和谢明谨站在屋檐下,忧心忡忡。
  “陛下突然召我回去,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谢崇隐忧加深,他驻守北疆十一年,平定战事,护佑一方,没有那些糟心事,一家人生活在这里都很开心,若是回了长安,就不会有今日这般舒心了。
  作为谢家长子,谢明谨对于那些事情也有一定了解,他年纪不大却是博学沉稳,对于那道没有原因的圣旨,他不知作何评价。
  数月之前,谢崇击败蛮夷,保了北疆安宁,市井之间不乏赞誉之词,只有那一句失了分寸。
  “谢大将军骁勇善战,平定边疆,他就是我们的保护神,是我们的天啊。”
  天子犹存,怎么能说臣子是天。
  当时很多人都在说,等到谢家知道的时候再控制似乎有些来不及,谢明谨潜意识里觉得,长安来的圣旨是和这句话有关。
  许久他才回神,“父亲,不要想那么多了,回长安也好,那里也有很多故人在。”
  谢崇点了点头,抛开这话题,他揽着谢明谨的肩往堂内走,十六岁的少年比他稍矮了一些,他并不费什么力。
  对待谢明谨,他总要比对那两个和善的多。
  谢崇笑着问话:“最近功课怎么样,书斋里先生是不是又夸你了?”提起长子长女,谢崇满是骄傲,北疆谁不知道,陈郡谢氏最大的两个孩子品行端正,学识渊博,他们这武将世家怕是以后要出个状元的。
  “还好,先生们教的好,就是读书有些晚了,近来总是眼睛酸胀。”
  “这可不行,小小年纪不能熬坏了眼睛,以后晚了就不看书了,我叫厨房那边每日给你熬些汤,一定要注意身子。”
  “……”
  不远处柱子边倚着两个小家伙,满脸写着不开心和幽怨,以谢明朝为甚。
  “都是儿子,对我拳打脚踢,对哥哥就慈眉善目,偏心!”
  谢南枝又怼他:“哥哥认真念书,可以帮家里出谋划策,你除了添麻烦找事情还能干什么,我要是阿爹,我也不喜欢你。”
  做了个鬼脸谢南枝跑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上了秋千,站着荡起来,晃晃悠悠下小小年纪也学会了惆怅,再过几日就要离开北疆了,她是真的不想走,北疆多好啊,有青绿宽广的草原,还有热情淳朴的百姓,她可以跟谢明朝骑着小红马去草原上疯,也能下河去捉鱼。
  听阿娘他们说了,长安的闺阁千金都特别的守规矩,谢南枝觉得她们不会和自己一起玩的。
  “景央,我好难过啊。”她开始撒娇了。
  屋顶上练功的红衣少女一跃而下,站在另一只空着的秋千上,她推了把谢南枝那边,让她荡的更高一些。
  景央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平时在府里都安安静静,也只有谢南枝叫她的时候她才会陪她聊聊。
  “不要难过,我们不都在吗,只是换个地方生活,再说了,你出生就是在长安,回归故地也是好的啊。”景央人是沉默冰冷的,长的却颇为温柔,眉眼弯弯,干净明澈,要是轻声细语的同人交谈,就很招喜欢的。
  谢南枝还是不开心,她细眉撇下来,唇抿成一条线,心里宽慰了自己好一会:“那我回长安之后,我要把我的院子修的跟这里一样,有梨花树,有秋千,还有藤萝,这样就跟在北疆没什么两样,到时候我还可以给你们做梨花糕。”她变得有些雀跃了。
  前面听的都好好的,最后一句话景央觉得其实没有必要加。
  谢明朝才遭了罪,她可不想了。
  “嗯,你说的都对。”
  谢南枝很快被哄开心了,趁着午后天气好,她又伙同谢明朝景央出府去玩了。
  北疆曾经饱受战乱,蛮夷多来侵袭,自从十一年前谢崇领兵出征,驻守北疆后,这里的百姓生活好了许多,城池也从荒凉变得愈渐繁华,街道上的摊贩和铺子有很多,羊肉牛肉奶茶,各种吃的都有,谢明朝最爱吃烤全羊,此次出门都要带着谢南枝去吃。
  多年生活在这里,文化气候什么的谢南枝能够适应,饮食上就不那么好了,她还是更喜欢传统的中原美食。
  当然,为了给谢明朝面子,每次她都会点一份奶茶,然后看着他毫无形象的吃羊肉。
  饭后他们三个遇上了以前在一起玩的同伴,主要是谢明朝的同窗。
  “三郎四娘,今日天气好,我们去赛马吧。”
  因为谢明朝比谢南枝早那么一点点从娘胎里出来,顺利成章的,他是哥哥。
  原本谢南枝肯定是会抢着去,但现在情况不太一样,谢明朝才犯过混被罚跪了,这回要是再出什么事,谢崇非打死他不可,暗戳戳的,谢南枝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扯我干什么?”谢明朝察觉后不明就里。
  谢南枝:“……”你就该被打。
  到了草原上,谢南枝原本那点恐惧和担忧消失的无影无踪,附近马场主同他们相识,很是热络的打招呼:“三郎君和四娘子来了,你们的小红马我还留着,快去骑吧。”
  其实府里也有很多马的,但是谢崇不让他们骑,所以就只能寄希望于马场主,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从蛮夷之地来,饱受战乱苦楚,他对谢氏很尊敬,待几个孩子也很好,知道那两个喜欢骑马,平日里都要把马驯的很温顺。
  谢南枝摸着小红马毛,笑盈盈说:“谢谢赵叔,那我们就先过去了。”
  年岁相仿的孩子们立于马背上,英姿焕发,朝气蓬勃,不远处的红旗一挥下,数十匹马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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