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崔攸宁语调温柔,又带着些怯意。
“我也是六月生的,那你就是比我大了整整一岁,你平时喜欢做什么呀?”
南枝在交际这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就那么一会功夫,她引得长安贵女中最冷淡,话最少的崔攸宁同她说了一大堆,还没有一点不耐烦。
到要走的时候,南枝还有点依依不舍,她在长安没有什么朋友,王姝前段时间嫁人了,不怎么来谢家玩了,她每日就跟景央在院子里,无聊的很,她就想多有人陪着她。
“攸宁,有空你来我们家玩,我那里有好多北疆的小玩意,到时候你挑几件自己喜欢的,我都送给你。”
她热情过头,崔攸宁都有些不好意思,她从婢女手中接过盒子递给谢南枝。
“这里面有金疮药,还有一些治外伤很好的药,你拿回去给自己还有三郎君上药,应该会好的快一些。”她说话很慢,但也很认真。
谢南枝欣然接过,最后跟着谢崇走还不忘回头跟崔攸宁打招呼,她笑容璀璨,崔攸宁忽然很羡慕。
她循规蹈矩生活了十六年,身边终于出现了一个不劝她端庄守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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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宝阁里,王弘严肃至极,对着萧琢把之前的事情说了出来。
“昨夜谢明朝和谢南枝把崔襄给打了。”
萧琢喝茶的动作一顿,他心里暗道不好,王弘又借着说下去。
“今日一大早,谢崇就带着那两个去崔家道歉,他们在崔家待了整整一日,出来的时候,谢崇心情大好。”
事情终究还是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
第26章 临水照影宴
“我说, 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王弘单手撑在桌案上,有些不耐的问萧琢,到底帮还是不帮, 他总得给句话吧。
见萧琢还是不动如山,安安静静品着茶, 王弘认输,不跟他说了, 他也不懂怎么这人年纪轻轻,沉稳成这个样子。
“帮。”许久,萧琢低敛眉眼开了口。
什么都不论, 以长远看, 谢崇对于大梁安定发挥着重要作用, 北境诸国西境蛮夷尚存, 战场之上, 谢氏之勇无人可敌。
王弘闻言定了心神,他绕到萧琢后面去,手按着他肩膀道:“可以啊, 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 是有谁推了你一把?”他话问的奇怪,萧琢侧首看他:“你不要想太多。”
“对,是我想太多, 咱们魏王殿下难得主动帮姑娘家解围,是我想歪了, 我来道个歉。”他嬉笑放肆,越讲越出格,眼见萧琢脸色变差他才停下。
“明白了,接下来去谢家的时候, 我会提醒谢明谨的。”
他们二人谈话完毕,临了要走,王弘轻瞥萧琢,又显不正经:“其实我有个好主意,既能名正言顺的帮谢家,又能壮大你的实力。”
“你可以走了。”萧琢凤眼里寒芒微现,周身冷意逼退了王弘,“别生气,我走就是了。”
屋内寂静,空灵一片,萧琢把那些茶具都清理收拾好,动作比平日要慢上几分。
他知道王弘说的是什么,可是不行,无论是对谢家还是对他。
眼前似有绯色衣裙翩然,萧琢想,他对她多一些注意也只是因为,他渴求,没有的东西,谢南枝全部都有,现在的他,只是很羡慕她。
又坐了一会,萧琢从后门出去,那些事情就真的不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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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是有几个月,崔氏中人频繁出入谢氏,崔道衍总带着崔攸宁过来,他和谢崇谈天论地,谢南枝和崔攸宁又很合得来。
起初崔道衍对于崔攸宁主动提出想去谢家玩这件事是很惊异的,她很少会有这样的要求。
面对他的审视,崔攸宁面上坦然,心里忐忑,她活了这么多年总是被灌输世家女子端庄明礼的观念,按照家里长辈的作风,是断断不会叫她跟谢南枝一起玩的,他们说,她会带坏她的。
搁在从前她可以听从,但是这一次她想争取一下,她真的很想有一个朋友。
“父亲?”崔道衍很久没有答应,崔攸宁轻声唤着。
“好,日后我去谢家的时候,你就跟我一道,多跟谢家的几个孩子来往,我看你跟南枝很合得来,一定要好好相处。”
那一刻的崔攸宁无比喜悦,她以为父母终于给了她一点自由,可以让她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玩,她的父亲笑容满面,充满慈爱,崔攸宁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她也成了崔道衍祸及谢家的工具。
一个月里,两家总有四五次要坐在一起,崔道衍处处恭维谢氏,会做人,话又说的漂亮,谁也没察觉出不对,谢南枝和谢明朝那么爱挑三拣四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好人,处处帮着谢家,帮孟夫人寻名医看病求药,方方面面都做的滴水不漏。
至于崔攸宁,她也成了谢家的孩子们在长安最相处的来的同龄人,以南枝为代表,稀里糊涂已经把自己从小到大所有的趣事都讲了一遍。
“攸宁啊,你以后要多来我家玩,我跟着府里的厨子学做点心,你下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吃到我亲手做的糕点了。”
谢明朝听的头疼,连忙帮她拉回来捂住嘴,“攸宁你别听她的,吃她做的东西要折寿的。”
南枝一脚踩过去,谢明朝疼的直吸溜。
他们的相处总是很轻松自然,崔攸宁很羡慕,她想了想,朝着谢明朝福身谢罪:“此前阿襄犯错,累及三哥受罚,攸宁代阿襄赔罪了。”
谢明朝赶紧把人拉起来:“关你什么事啊,你是你,崔襄是崔襄,你不必为他道歉,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想同他多来往,不过攸宁你一定要多来,我们兄妹几个都很喜欢你的。”
南枝赶紧附和,连点了好几下头。
崔攸宁浅笑,白皙脸颊泛起红晕,如果真的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是谢家的女儿。
“谢谢你们。”
送走了崔攸宁,谢南枝同谢明朝又闹了会,他们回屋去的时候,谢明谨已经在院子里等了许久,他看上去不大高兴,南枝和谢明朝有从前的阴影在,讲话都不敢太大声。
“二哥,你怎么来了?”
谢明谨抬眼看他们两个,思虑着话该怎么说。
他微微张口,几次踌躇才道:“你们两个最近少和攸宁一起玩,不该说的话也不要说,尽量不要出府去,好好跟着父亲学功夫。”
“为什么?”谢南枝忙开口,有些不解,是二哥讨厌攸宁了才不让她们一起玩吗。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近来朝中局势不稳,北燕使臣入朝在即,到处也不是那么太平,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谢明谨随意胡诌几句,也算把南枝安抚下来。
“那好吧,我听二哥的。”南枝看了看谢明朝,两人一同又去了习武场练功。
“崔道衍此人圆滑世故,颇有手段,从前栽在他手上的人不少,一时之间与令尊有了这样好的交情,我怕不是什么好苗头,若是明谨愿听我一言,还是少与崔氏来往吧。”王弘的话在耳畔响起,谢明谨攥紧了拳,他到底怎么做才能护住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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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份的时候,南蕴接到临水照影的邀请,去赴棋宴,说是长安城名流大儒,世家子弟有才学者都会前往,这样一份请帖对于南蕴来说,无疑是众人对她才气的肯定。
“不去?为什么不去啊?”南枝趴在她背上,有些不理解,听说之前卢文茵一直想去这宴都被挡开了,人家说她才学不足,给她气的好些时候黑脸,据她所知,如今的长安女眷之中,也就只有攸宁,王姝,还有一位没什么名气的京官庶女才有资格去。
南蕴看着书,把南枝作乱的手拨下去,“这种宴会又不是非要去的,有那时间我还不如多看本书,省的喧哗聒噪,叫人头疼。”
“这次不一样。”
谢明谨踏入柳陌轩,朗声说着:“长姐这一趟还真是非要去的,临水照影请来了南山先生,他授长姐棋艺,长姐也得去给他老人家长长脸。”
这个南枝知道的,南蕴小时候就喜欢下棋,谢崇顺着她的喜好,替她请了许多师傅回来,当时南山先生游历北疆,听闻此事自己去了谢家,他就教了南蕴半年,离开的时候说:“南蕴已经把我毕生绝学都学走了。”
这件事每次谢崇收拾她和谢明朝的时候都会说一说,用来对比。
南山先生终究把南蕴吸引了去,谢家三个孩子去临水照影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了许多人,大多白衣翩翩,风度凛然,年长者颇有仙人风范,年少者自是意气昂扬。
谢南枝跟在谢明谨身后,乌黑的眼珠子转啊转,哪里都要看一看,见了边角处的崔攸宁直接冲过去,谢明谨拉都拉不住。
“攸宁!”谢南枝突然出现吓了崔攸宁一大跳,她平复着心情,轻声问:“南枝你怎么也来了?”
“我长姐和二哥都收到了请帖,他们觉得我一个人在府里会不听话就把我带出来了。”孟夫人和江姨娘带着南锦明繁上香,谢明朝一大早就出去,也不知干什么。
“原来如此。”崔攸宁点点头,两个小娘子跑到花园里去,拉着手闲聊,一说起南蕴南枝就夸个不停:“我长姐真的只能用惊才绝艳来形容了,她会那么多东西,每样都学的很好,真是太完美了。”不怪每次谢崇都要提两个大的的光辉事迹,她日后的孩子要是也这般优秀,她能逢人就夸。
谢南枝说的起兴,忽有人出现分走了她的注意力。
“见过崔三娘子,谢四娘子。”
来人素裙银钗,肤白胜雪,身姿翩然似谪仙,语调婉转赛仙乐。
越是素净越能突出女子的美丽,谢南枝这样见惯了美人的人也生出惊艳之感。
“你是何人?”她并不认识她。
“这是秘书丞之女,魏晚蘅魏娘子。”崔攸宁常年奔走各家宴席,与魏晚蘅有过几面之缘,今日在此见到她也不意外。长安贵妇贵女总有轻蔑嘲笑的时候,出身庶族的,家中郎君官职不高的,都可能成为他们嘲讽的理由。
而魏晚蘅恰好是被说的最多的那一个,因为她格外卑微也格外优秀,一个五品京官家的庶女,硬生生让众多世家郎君青眼夸赞。
其实崔攸宁很佩服她,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可以笑脸相迎,就算那些夫人背地里说她,明面上也与她好好相处,出身是她最大的败笔,但却没能困住她。
经她介绍,谢南枝心中了然些许,她笑盈盈的同魏晚蘅打招呼:“魏娘子好。”
“主宴上棋局已然开场,两位娘子怎么不去看?”
“啊,我不会下棋的,看了也不会,攸宁是被我拉出来的。”南枝并不拐弯抹角,草包一个嘛,谢崇和谢明谨总这样骂她,她能非常坦然的接受事实。
魏晚蘅被她的直率逗笑,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静好从容,一副温柔如水的模样:“听闻谢大娘子也来了临水照影,南山先生也在,师徒二人今日有的玩,若是四娘子不弃,进去后我为四娘子讲讲这长安城中的趣事如何?”
谢南枝就喜欢听故事,攸宁话不多,没有和她讲过多少,现在来了个魏晚蘅,她也开心许多。
她对着魏晚蘅笑,手却一直挽着崔攸宁,“攸宁,我们进去吧。”
方才隐隐的失落现在都没有了,崔攸宁觉得,其实南枝比世人看上去的要更通透一些,她很能体谅身边人的感受,那些明里暗里的接近她也能感受到,但只要没存坏心,她都不会去管。
那一日她其实有点不太喜欢魏晚蘅,顺着南枝,恭维着谢氏,攀附之意太过明显,她以为南枝不懂,后来再说起的时候南枝却比她看的更多。
“那有什么不好吗,晚蘅同我在一起玩,得到了她想要的名声和人脉,这些都成为她日后的跳板,她利用是真,待我好也是真,我和她在一起我能够很开心,也没有失去什么,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获利的,为什么不接受呢?”
她其实也是个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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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道棋宴那边的时候,南枝眼尖看见坐在正中央的人正是南蕴,明谨站在最前方,身边围着一群世家郎君,谢氏威望,在这些时日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往前面走了些,南枝发现南蕴正在和一名老先生对弈,他胡子花白,老态不显,一手执棋,一手捋胡子。
“原是北鸿先生。”魏晚蘅的语气里有几分激动,南枝好奇问:“他是谁?”
“北鸿先生和南山先生乃棋坛大家,两人争斗几十年也没分出胜负,相对于南山先生来说北鸿先生更为神秘,已有三四年世人未曾见过他了,今日出现,实在难得。”
这样厉害的人物,南蕴同他下棋没有一丝闪躲,崔攸宁和魏晚蘅都是懂棋之人,两人凑在她耳边不断解说,很多东西她根本听不懂,但她知道一点,她长姐下的很稳,很有可能会赢。
这场棋下了有一个时辰,众人目不转睛,最后,南蕴险胜半子。
“不愧是谢氏嫡女,这份气度与才气当世罕见啊。”
“南山先生的徒弟胜了北鸿先生,以后可有的他高兴了。”
“这第一门阀养出来的女儿果然不同寻常,长安第一才女非谢大娘子莫属。”
一大串的赞誉响起,南枝乐的很,活像是她赢了,她拉着身旁两个人去了谢明谨那边,松开手扯住谢明谨又叫又跳:“二哥二哥!长姐好厉害,我太崇拜她了!”
谢明谨皱眉瞪她:“你给我安静一点,跳什么跳。”
虽是嘴上严厉,谢明谨心里也颇为自豪,长姐就是长姐。
南蕴和北鸿先生于喧哗之中稳坐,两人颔首相会,一老一少,沉静自若。
“南山有你这个徒弟,是他的福气,小娘子年纪小能有这样的功力,老朽佩服,老朽今日输的心服口服。”
“前辈谬赞,前辈德高望重,晚辈不敢自满。”
北鸿先生向来受文人追捧,他今日觉得和南蕴有缘,将她引荐给了自己多位好友,也算是又替谢氏涨了一波威望。
今年的临水照影宴,最后的获利者还是谢氏。
南蕴和大儒们说着话,南枝又被谢明谨训了几句,什么顽劣嬉闹,毫无礼仪,都是些陈年烂话,早听了千百遍。
谢明谨见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懒得理她,目光落在崔攸宁和魏晚蘅身上,他气势凛然,又没什么表情,二人都有些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