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安他们必死无疑。
总要给他们一个去处。
萧琢来回踱步,几乎是将能想到的所有地方都想了一遍。
甚至于最后他找了魏晚蘅商量。
魏晚蘅给了他四个字:范阳卢氏
将谢氏子女尚存人世之事和盘托出,来换卢氏救他们一命。
几乎是片刻萧琢就想明白了。
范阳与博陵相近,若是他们原路返回,追魂香的香气杂糅,必定扰乱视线,可以为他们争取时间,范阳是卢氏的地界,定远侯一句话,范阳就没人敢动他们两个。
天子之臣又如何,定远侯连天子都不怕,还能允许他们在他家的地界上放肆?
可一旦说了,就彻底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这是最好,也最冒险的法子。
萧琢想了很久,最后约见了定远侯和卢侍中。
茶舍中,萧琢与王弘对着卢家两位长辈,正襟危坐,面容整肃。
他将王弘带来,以示诚意。
定远侯与卢侍中对望一眼,皆能看到对方的震惊,这魏王殿下,怎么跟吏部侍郎扯上关系了。
“事出突然,本王也是万不得已才找了两位大人,本王知晓二位皆与谢崇谢大将军交好,昔年拼上身家性命也要为谢氏讨一个公道,现在,谢氏遗属恐有性命之忧,还望二位出手相助。”
谢氏遗属,卢家两位长辈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谢氏哪里还有遗属在。
看到了他们的惊讶,萧琢继续说着:“谢氏二郎三郎,四娘,尚存人世,谢氏四娘谢南枝,便是本王的妾室,谢染。”
不等他们消化完这句话,萧琢接着往下:“现在谢明朝与谢南枝被陛下派出的人追杀,附有追魂香,除范阳之外,他们无处可去,还望二位去信范阳,收容他二人。”
今晚听到的话,大抵是定远侯此生最欣慰的了。
他嘴唇有些颤抖,已是热泪盈眶:“若是文茵得知他们还活着,该有多高兴。”
这么多年了,所有人都还沉浸在伤痛之中,如今故人之子便在不远处,他们有何理由不救。
定远侯同卢侍中起身,朝着萧琢作揖。
“眼看谢氏衰亡,此乃臣毕生憾事,今朝能尽微薄之力,范阳卢氏,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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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染在看到信的那刻就知道,萧琢把什么都说了,她有点难过,好不容易他们知道她还活着,又得担心她被追杀,人生难得这样惊心动魄了。
“哥,我们去范阳。”她回头说着,谢明朝身子一僵,好半会唇边才绽开一个苦涩的笑容:“都知道了啊。”
他还欠她一个解释呢。
还会有机会吗。
谢染特意绕了个远路,她在附近的城池找了两个要去范阳的行商,还有杀手,出高价。
“帮我把他平安送到范阳。”谢染看了眼被她打晕的谢明朝,心里道了声歉。
哥哥,在范阳等我吧。
她眼疾手快的给那几个人喂了药下去,“为了防止你们跑路,采取点特殊手段,你们按我们的要求去做,到了范阳他会把解药给你们的。”
这样逃下去不是办法,她带着行动不便的谢明朝,总会被那些人追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敢来,她就敢杀。
谢染换上了那身黑衣,戴上帷帽,手中刀被她擦得锃亮。
杀人这种事,她早就不怕了。
谢染朝着原路返回,在那个山洞前的大树上站着。
她想过,谁来她都杀,没有什么好怕的,但她没想过这个人会是温辞之。
她看着那个和年少时一样俊朗挺拔的青年燃着追魂香,骑在马上搜寻他们的踪迹。
谢染忽然想笑,真想不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对上。
从前说要娶她的辞之哥哥,今日成了来杀她的人。
真讽刺。
可不管是谁,她都不允许伤害她的家人,温辞之也不行。
这一次,是谢染先出的刀。
谢氏刀法讲究快和狠,谢染使出了平生最快的刀,因为她知道,慢了,死在剑下的就是她。
温辞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何人打了起来,他原本不太相信萧临渊那句不相上下,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相信。
遇到一个强劲的对手,也很难得。
温辞之横剑朝着谢染肩头砍去,被她用刀挡开,她从剑下穿过,横扫一腿过去,温辞之在空中翻了个身才落地,他们这一战,旁人想插手都不行。
刀剑相交,寒光霍霍,密林之中全是兵器撞在一起的声响,又重又猛,听的人胆寒。
在力道上,谢染注定比不过温辞之,她手腕有些脱力,却不能表现分毫。
两人缠斗不休,温辞之却莫名心悸。
怎么这招式,越来越熟悉。
他最后那一剑,谢染没挡住,锋刃从她腰间划过,拉出一道血口子。
那伤口,不小的。
谢染疼的冷汗直冒,她一手捂住腰间,一手立住寒刀做支撑,半跪在地上。
“你到底是谁!”温辞之音量拔高,借此掩饰内心的慌乱。
他超前走了两步,想去揭开那帷帽。
谢染一说话,感觉伤口牵连着浑身都疼。
她咬咬牙,轻笑了声,“我,自然是……”
她声音太轻,又很熟悉,温辞之听的模糊,几乎是放下了所有的戒心,他继续上前。
就一步,谢染的刀横了过来,他躲避不及,胳膊留下一道血痕。
他给她一剑,她给他一刀,扯平了。
温辞之愣神片刻,谢染调动轻功离去,她本来跪着的地方,有一片鲜红血液。
明明在战场上司空见惯的鲜红,温辞之却莫名觉得刺眼。
一直在后方的暗卫上前来问:“将军,继续追吗?”
“没看到本将军受伤了吗,我要疗伤。”温辞之说话时眼神是空洞的,浑身力气都没有了。
如果真的是她的话,他就真的该去死了。
年少时立誓要一辈子保护她,如今却伤了她。
大概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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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染疼到快要昏厥过去了,她做了简易的止血还是没用,似乎腰上的口子还在变大,温辞之的全力一击她承受不了,现在每走一步都是痛上加痛。
汗水爬满了谢染脸颊,她掐着手心,不叫自己晕过去,她全靠一把刀支撑身体,地上被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坑。
谢染想,还是过了几年金贵日子,这点苦都受不了了。
她咬着牙往前,终于看到一户人家,有炊烟之气,有鸡鸣之声。
晕过去的最后一瞬,谢染看到有个人向她奔来。
他说话的声音很熟悉。
“怎么又是你!天天要死啊!”
第47章 合谋
谢染迷迷糊糊睁开眼, 意识不太清醒,她想抬手按按太阳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根本动弹不得。
这是哪啊?
谢染回想了一下,她昏迷之前听到的声音, 好像是……
“醒了?”
穿着红衣的男子大步迈进来,坐在床边给谢染把了脉, 看了看她的伤口。
“就是血流的有点多,好好养上一个月就没事了,不过你这身子骨怎么差成这个样子, 怎么着, 萧琢亏待你了?”
谢染一颗心彻底放下, 她牵动嘴角, 说:“没有。”
男子一笑, 桃花眼中神采奕奕:“好久不见,小南枝。”
谢染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上大巫医,一别数年, 他还和从前一样不正经。
“大巫医, 我昏迷多久了。”谢染有气无力问道。
“哎呦我早就不是什么北燕的大巫医了,我有名字的,叫云鹤。”
“你睡了大概三四日吧。”
谢染垂眸, 眼睫颤动,也不知道外面如何了, 谢明朝是否平安,温辞之是不是还追踪他们。
“能帮我写封信吗?”
“给萧琢?”云鹤问道。
谢染点头。
云鹤哂笑:“你俩这腻歪劲儿。”
信寄出去后,谢染并没有急着离开,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 听了云鹤的话留在这里好好养伤,此处人烟罕至,有山有水,倒也是个修养的好地方。
云鹤每日变着法的给谢染熬补药,跟个老妈子一样碎碎念。
“好好的王府不待,出来把自己搞得受伤,你是不是有病。”
“我当年给你疗伤的时候你身体没这么弱的吧,怎么搞的,一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年纪轻轻,活不到老哟。”
如他所言,谢染的身体确实不好了,倒也没有个具体原因,简单概括就是忧思成疾。
在这里谢染真的轻松了一段时日,萧琢信中叫她照顾好自己,长安有他在,不必担忧,谢明朝也已经顺利抵达范阳,正在卢家待着。
上次一战后,温辞之好像消失了一般,没有人再追,谢染大概知道是为什么,她利用了他们曾经的感情,很无耻,却达到了目的。
安心修养二十多日,谢染也准备启程去范阳了,萧琢说,那位锦瑟夫人也去了范阳,恐将对谢明朝不利,她去会安心一些。
至于长安,现在有了卢氏相助,很多问题都可以解决的。
似乎现在崔道衍跟萧瑜掐了起来,定远侯和卢侍中帮着搅混水,西凉复国,西境战事再起,萧临渊每天都在发脾气,前些时日还因为丹药不合口,直接杀了太乙真人。
现在的长安,要多乱有多乱,不回去也罢。
谢染简单的收拾好,一开门发现云鹤就在院子外等她。
“你这是?”
云鹤笑容璀璨,往谢染身边凑:“我一个人云游四海实在孤单,小南枝,带我一起去范阳吧,我虽然不会武功,可是我医术好啊,你要是受了伤,我都能救的。”
“那倒也不必诅咒我。”谢染想了想,带着也行,她也不亏。
“那走吧。”
“得嘞!”
两人各骑一匹马,踏上旅程。
跟着谢染几日,云鹤才惊觉她的体力是真好,日夜不休,他都累吐了好吗。
“是你要跟着我的。”在他即将第三次谴责谢染的时候,她一句话把他怼了回去。
云鹤心里苦又说不出来,只能认命的继续跟着谢染跑。
他们出现在范阳的时候,已经被人盯上了。
“夫人,那个女子身旁又出现了一个人,我们还要动手吗?”
锦瑟夫人瞥了他一眼,说出的话极为冷漠:“敢坏我的事,就是找死,不管是谁,杀了。”
那贺宁远是她计划中关键的一环,只要他被带到了长安,带到了陛下面前,一切就可以照常推行,现在出了这么个人,她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这一次来范阳,不管是贺宁远还是那个身手极好的女子,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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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临渊很久没有得到他派出去的暗卫的消息了,他想再次派人出去的时候,温辞之回来了。
带着满身伤,气息孱弱。
“臣,有负陛下所托,还望陛下恕罪。”
能把温辞之伤成这样,那到底是个什么人,萧临渊深吸着气,越来越多的事情朝着他预想之外去,到底是如何演变为今日之局面他都记不清了。
“罢了。”良久,萧临渊吐出一口浊气,脸色还是很不好。
“你好好养伤,西境诸国有乱,倘若战火再扬,你便挂帅出征,下去吧。”
“是。”
要不是还有用得到温辞之的地方,他早就火冒三丈了。
温辞之前脚踏出甘露殿的门,后脚里面就传来劈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终究克制不了。
温辞之眼神一暗,想起一月前发生的事情。
暗卫再三催促他追捕,温辞之却没什么反应。
“将军可是要违背圣意?就不怕属下回宫复命之时参将军一本吗!”
“你都这样说了,我还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那些人死的悄无声息,连尸体都没留下。
战场上看惯了生死,温辞之也变得不那么珍视生命了。
“但愿,我还没有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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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宫的时候,遇上了魏王府的马车,电光火石间,谢染的脸和谢南枝的重合在一起,温辞之那些迷惑全都解开了,难怪这么多年,魏王府与崔氏虽未姻亲却不亲厚,崔襄才误认谢染,便出了孤魂索命的事情,那夜与他交手之人,西市上他看到的两道身影。
全部都有了解释。
温辞之露出一个讽刺至极的笑容,是他太过愚钝了,明明人就在他身边,他还认不出来。
“魏王殿下。”他开口叫住萧琢。
马车中的人听出他的声音,并未掀帘去看,只是客气回话:“温将军有事吗?”
“在下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温辞之别开视线,眼神失焦,他问:“先前我与光禄寺卿府娘子的婚事,可是殿下一手促成?”
竟是问这个,萧琢坐在马车里,唇边绽开笑容,他掷地有声说了句:“是又如何?”
丝毫没有自知之明,还几次三番陷谢染于危难之中,他有什么资格缠着她。
萧琢的占有欲从来没有这么强过,他就是要温辞之,连想都不可以。
若不是温辞之极力稳住身形,他已经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无边悲戚从心头蔓延开来,他看向马车,视线受阻,却好像能够看见里面那人的得意。
对于萧琢来说,他只能算一个特别不合格的对手了。
温辞之抬起手,俯身作揖,低头瞬间,眼眶酸涩到极致。
“在下明白了,多谢,魏王殿下。”
马蹄声渐远,萧琢眉眼一如从前淡漠,时间已经差不多,他要入宫去。
遇刺一案,可以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