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望知会一声萧瑜,两人同时抵达宫门口。
萧琢下车的时候,萧瑜正被侍从搀扶着,羸弱苍白,寒风似要将他吹倒。
“七皇兄。”
“九弟。”
两人笑着打招呼,外人看上去,格外的“兄友弟恭”。
走在长街中,萧瑜多看了萧琢几眼,道:“本王竟是不知,九弟能够大公无私到这个地步,连自己的岳丈都可以出卖。”
“皇兄说笑了,法不容情,更何况臣弟奉陛下之令,怎么敢徇私舞弊,既是崔氏做了错事,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崔道衍这段时间忙着撇清关系跟萧瑜斗,根本就没想过,萧琢在找完了他以后,还会去找萧瑜。
兄弟二人联手排了一场戏,效果还不错。
崔道衍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两人联手坑他,在他那里,他这个关系不算亲厚的岳丈怎么着也比要跟他争皇位的人强,太出于情理考虑,叫他输的一败涂地。
萧琢把自己要说的说完以后,站在下首,上方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你说,行刺晋王之事,乃是崔道衍指使族亲所为?”
萧临渊看着面前写的工工整整的奏疏,觉得就像是一场笑话,女婿亲自参了岳丈,还一点为难都没有显露。
“你倒是说说,崔道衍有何理由刺杀晋王?”
萧琢瞥了眼萧瑜,他已主动站出。
“回陛下,陛下可还记得一年前工部尚书贪墨一案?”
自是记得,那贪墨数量之高,萧临渊都震了震。
“那案子由臣接手,在结案之后,臣又复盘了案件,发现其中多有漏洞,循着供状之言,臣多番探查,最终得知,此案与博陵崔氏也有关联。”
“涉及官员当中,有几人乃是崔仆射引荐,崔仆射也参与分赃,但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臣不敢轻易上奏,只想暗中查证,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消息泄露,故臣所思,崔仆射是想杀人灭口,以保身家性命。”
萧瑜慢慢吞吞的,从袖中拿出一沓信件。
“这上面都是多年以来崔氏所犯之罪,人证物证具在,还望陛下明察。”
为官者多有贪欲,有人能藏有人敢贪,有人贪多有人贪少,大家心中都是明了,只要不留下把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若躲不过去,那就只能算是命不好。
萧临渊看着那些东西,都惊叹于他这个儿子的能力,上面许许多多的事情,连他都不知道呢。
他怎么就不相信,这是一年之内可以查出来的。
萧临渊合上奏疏,不轻不重的拍在御案上。
他凝重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着,最后冷笑了声。
“不愧是朕的儿子,有本事,有心机,很好,很好。”
算计到他的人身上了,能不好吗。
他今日倒要看一看,是谁更狠。
“来人,传崔道衍入宫。”
第48章 齐聚范阳
证据摆在眼前, 崔道衍亲临也是百口莫辩,他望向萧琢的时候满脸匪夷所思,他们不是一条船上的吗, 就算平时一个在船头一个在船尾,不相往来, 也犯不上这么坑他吧。
崔道衍满腔说辞被萧琢气的一句都不剩,他唯一还能寄托希望的就是萧临渊。
“崔道衍到底是国之重臣, 此事朕还需探查思量,崔道衍暂且停职,□□于府中, 听候发落。”
这就是铁了心要保他, 连证据都不管了。
人被带下去了之后, 萧琢和萧瑜梗着脖子, 牙关咬紧, 那些东西是他们花了多少心思才弄来的,在萧临渊那里,好似废纸一般。
萧临渊又开始头疼了。
他撑着头颅, 伏在案上的手逐渐收紧。
“很不甘心是不是?觉得苦心谋划这么久,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有满腔怨愤是是不是?”
萧临渊忽然笑出声来,阴鸷的目光投向下方。
“不甘心也得忍着, 朕是天子,朕想让谁活, 谁就能活,要谁死,谁就必须死。”
“这,就是皇权。”
“不听话的儿子, 朕留着有何用,滚回府闭门思过去。”
他有那么多儿子,罚过,赶过,杀过,还差这两个吗。
萧琢和萧瑜这回一起走了,但是谁都没有开口。
只是突然觉得,先前的自己太过愚笨了,跟那种疯子,竟然妄图讲道理,祈求公正严明。
真是笑话。
萧琢缓了缓,把那股怨气压下去,他侧首对着萧瑜:“一直以来臣弟都有个疑惑,还请皇兄为臣弟解惑。”
“九弟直说便是。”
“为何一定要置崔道衍于死地。”
设计一场谋杀,嫁祸给崔氏,甚至要从博陵带回谢明朝,揭开多年来崔氏所做龌龊勾当,他跟崔氏,并无过节吧,为了讨萧临渊的欢心,他更应该与崔氏交好的。
萧瑜笑了笑,把问题回抛给了萧琢:“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九弟吧?”
“崔仆射,可是九弟的岳丈啊。”
萧琢甩了下袖子,朝服上有了道浅浅褶痕,他抬手抚平:“受人之托。”
“何人所托?”
“此生重之如性命之人。”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夹杂着承诺和坚决的意味。
萧瑜多看了他一会,慢慢把头别开,有些懒散,微微的耸了下肩。
“听上去,是个很好的理由啊。”
“本王与七弟一样,也是受人之托。”
萧瑜双手负后,自顾往前走着,他清朗的声音在长街之中有些悠远。
“看来这崔仆射,得罪的人不少。”
一个两个都要他死。
萧琢一时半会还没想到那个人是谁,只是觉得很奇怪,萧瑜也会为了一个人搭上所有吗。
他哪像是这种人。
太多事情,太费解。
-
今天是谢染被追杀的第三日。
进入范阳地界,谢染知道自己被人跟上了,她自己厮杀倒没什么,但云鹤跟在她身边,总不好拖累了他。
找了个合适的机会,谢染把云鹤丢在了客栈,等她完事了以后,再一同前往卢家。
他们比谢染想象中难解决。
之前的伤恢复的差不多,但是接二连三的大动干戈也不行,谢染孤勇,难敌来者甚众。
胳膊上添了两道新伤,血从袖管中留下,顺着刀柄往下,寒刀之上,不知道染了多少人的血。
谢染捂着腰,脸色不太好。
出来这一趟,真的是惊心动魄。
不敢耽搁太久,谢染继续往前跑,那些人功夫算不得太高,暗算人的本事不小,谢染吃了几次亏,也不太敢硬碰硬了。
她离去不久,那片空地上出现一众人马,黑色劲装侍卫簇拥着紫衣华服女子。
“这么久了,还不能把人杀了,我要你们何用!”
她身旁的侍卫咬咬牙,抱拳上前说道:“夫人,那人功夫实在太高,属下……”
“我不想听你们的理由,找不到贺宁远,杀不了那女子,我就杀了你们解气!”
她拂袖而去,留下一众人等头皮发麻。
谢染感叹自己真的会跑,竟到了悬崖边上。
“天要亡我。”谢染看着后方跟上来的杀手,忍不住低叹。
没死在温辞之手上,倒坏在这里了。
“你们到底是谁,为何总追着我不放?”谢染一边问话,一边侧着身子看悬崖下的情形,周围有很多藤蔓,下面是条大江。
借着藤蔓的力,掉进江里也不会太难过。
“你救了不该救的人,坏了我家主子的事,自然要你的命。”
谢染变了下步子,想着该怎样打才能找准合适的位置坠崖。
“什么叫不该救,那一介商贾,还能坏了你们什么事。”
谢染朝左侧挪了一步,大刀立在地上,从面前空地划过。
“少废话,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黑衣人一同上阵,把谢染卷入打斗中央,纵然受了伤,谢染也未显露颓势,只是不停朝悬崖边靠近。
刀舞的慢了下来,汗珠从帷帽下的面颊划过,谢染左脚一个踮步,横刀朝着最靠近悬崖的那个人砍去。
刀很慢,那人躲得很快,身后的刺客见状,翻身一跃,踹在了谢染背后。
借着这个力道,谢染擦着悬崖边落了下去,不多不少,极为接近。
身子急速下坠,谢染的帷帽掉落,她极力想抓住峭壁上的藤蔓,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抓住的时候,人往下带了很多,藤蔓上的叶片被强力脱落,那上面的凸起小刺全部扎进了谢染手心。
疼的很厉害,整只手像要废掉一样。
就算这样,谢染都要一直保持意识清醒,落水之后也不敢迟钝,胸腹剧烈疼痛之后,她慢慢的游了起来。
范阳之行,真的是跟渡劫一样。
悬崖上的人看了几眼,有人小声问了句:“这样,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吧。”
“就是不知道死没死了。”
“管他呢,能交差就行。”反正他们不用死了。
锦瑟夫人收到消息以后,慢慢悠悠放下手里的绣绷,上面已经有了半朵优昙花的形状。
“总算是能让我顺心些了。”
“夫人,殿下来信了。”
锦瑟叫人念出来,从喜悦到震惊再到恼怒。
“那个昏君!”
锦瑟把桌上的东西一扫而光,半朵优昙花被她拿剪刀划得七零八碎。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眶一片猩红,费尽心力搜集来的证据一点用都没有,她千里迢迢来到范阳不过是想带回人证,还让事情更容易些。
现在还有什么意义。
“准备动身回长安吧。”她闭了闭眼睛说。
“可是,”身旁人忍不住提醒:“殿下已经查出,那个贺宁远和魏王有些关系,把他带回去,有助于殿下的大计。”
“贺宁远人在卢氏,你难道要让我跟卢氏正面对抗吗!”锦瑟瞪着他,语气不善:“我说了,回长安。”
“是。”
锦瑟平复了下心情,胸口起伏逐渐变缓,七年了,她还是没能完成心愿。
只要萧临渊还在,崔道衍和崔氏就完不了。
那就让他不在好了。
即便是弑君,她也不怕了。
-
用云鹤的话来讲,谢染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活像是个水鬼。
蓬头垢面,浑身湿透,不仅脸色苍白嘴唇发白,浑身还透着寒气。
“你是人是鬼啊!”云鹤吓得直叫唤。
谢染实在没力气再动了,她有气无力的说:“又要麻烦你替我疗伤了。”
“你可真是我祖宗。”
虽然嘴上很嫌弃,但云鹤这人办事效率高,给谢染到处的伤口都处理的好好的。
得亏这次没伤到要害,虽然看着严重,躺个几天也就没事了。
“你这得罪了不少人,个个都要杀你,给你治个伤,我都快把你全身上下都看完了,回头叫萧琢知道,非得拿眼刀子戳死我。”
他跟萧琢关系一向不错,背着谢染有不少往来呢。
云鹤一边给谢染上面,一边问:“你跟他到底怎么样了?”
还是这么八卦,谢染在心里叹口气。
“算是,拨云见雾了?”
“这就对了嘛!”云鹤激动的手上力气重了不少,疼的谢染嘶个不停。
“抱歉抱歉。”云鹤嬉皮笑脸的:“早这样多好,那时候我就烦萧琢,什么话不能直说啊,藏着掖着,真当我们这些人是瞎子了。”
好像他们在一起后,所有人都很高兴。
想到萧琢,谢染忽然高兴了很多。
要是一切都结束了之后,也还能这样,多好。
谢染沉沉的睡了一觉,很踏实。
七日后,她和云鹤一道站在了卢家的大门口,卢文茵的三叔公,也就是卢氏的族长亲自来迎。
“世文世修特意交代过,卢氏早为四娘子的到来做好准备,不知是何原因落后三郎君如此之久。”族长年逾古稀,胡子花白,人极为和善,捋着胡子笑眯眯的同谢染讲话。
“诸事缠身实在走不开,有劳族长了。”
族长看了眼云鹤,问:“这位是?”
云鹤很有自觉的上前:“在下云鹤,乃是谢大娘子的至交好友,与四娘早年相识,近日重逢,此行叨扰,还望族长莫怪。”
族长一听,眼神有些黯淡了,他细微叹道:“可惜了平城公主,红颜早逝。”
世家之中,无论是谁提起谢南蕴都生不出亵渎之意,天纵奇才,心怀黎民,最后却没有个好结局。
谢染想起长姐,也有几分伤感。
她眨了眨眼睛,收回愁绪,问:“不知我三哥何在?”
族长的脸色突然变得玩味起来,他捋胡子的动作加快,笑容浮现,眼角堆出深纹。
“四娘子不知道,昨日,文茵也抵达范阳了,现在,应当是在与三郎君理论。”
她也来了?范阳大概从未如此热闹过。
谢染匆匆告别后,去了谢明朝暂住的院子,她才踏入院门,有什么东西冲了上来,抱住她的腰身,她低头看,竟是卢昭。
这孩子一见她,立马露出来笑容,两颗小虎牙格外可爱。
他分外清脆的叫了声:“姑姑。”
云鹤:“???”
谢染:“???”
这是哪门子的姑姑。
第49章 父子相认
谢染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 才呆呆的问卢昭:“你为什么叫我姑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