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能用。
谢明朝松了口气,这样的话,等到人烟密集的城镇,他就可以找机会跑掉了。
现在可以睡个安稳觉。
他盘腿坐着,右手拖着下巴,准备就这样睡了。
忽然,一片叶子落在他头顶。
谢明朝睁眼抬手去抚,微微抬起头,觉得上方有什么不对。
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黑色的衣裳混在树叶当中察觉不出什么,只有怀中那把刀鞘,火光照射之时有那么一丝光亮。
隔着帷帽,谢染看见的谢明朝并不是那么清晰。
那人像她的三哥,身形,样貌,一模一样,可是又有点不像,她的三哥永远都是朝气蓬勃,快意潇洒的,总让人觉得活力无限,眼前的人静静坐在那里,平静如水,笑容温和又疏离。
大家都变了啊。
谢染算了算,快七年了吧,她和谢明朝分离都那么久了。
再相见的时候很心酸,又很激动。
不管现在的彼此是什么样的,兄妹二人都还是记忆中的那样好,一起赛马,捣乱,抄书,罚跪,斗嘴。
就好像还在昨天。
他们之间有一种特殊的默契,就算再怎么变也能认出对方,一句话不说,也能知道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双生之子,浑然天成。
谢明朝低下头,再次拿起了手中的玉佩,朝着那几个暗卫的方向。
银针发出的同时,谢染从树上跃下,寒刀出鞘,光影灿灿。
这群暗卫错就错在小瞧了谢明朝,带他走的太容易,下意识的轻敌,觉得他双腿俱废,没有武功,庸才而已。
才过一日,便有两个暗卫死在他这庸才手中。
谢染同其余几人的打斗也未停下,到底是皇宫出来的高手,还是要花费一番力气的。
几番过招,双方距离五丈退开,谢染左手托住刀背,衣角被寒风扬起。
“来者何人?!竟敢斩杀内宫之臣!”
谢染变换了下步子,眼神冰冷:“要你命的人。”
谢染提刀冲过去,寒刀迎面劈下,暗卫提剑去挡,虎口都被震得发麻,他一时不敌倒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两圈才起。
银针朝着他面首刺来,顾不上攻击,暗卫只得不停闪躲。
暗卫七人,已去其四,剩下三人跟谢染打的很吃力。
要知道谢明朝和谢染的武学天赋极高,就算不及景央天赋绝人,放在长安也是令人望尘莫及的存在。谢明朝断了双腿不代表他彻底废了,他这些年研究暗器之道也算有所成,再说谢染,忙着演戏也没落下练功,还有景央作为陪练。
昔年江湖之上也列了个什么榜出来。
大梁青年高手榜中,景央第一,温辞之第二,她谢染,可是位列第三的。
除非今天是温辞之亲临,否则一个都别想跑。
谢染出刀极快,上刺下挑,长刀在她手中舞的呼呼作响,她起身一跃,一脚踹在暗卫胸口,谢明朝配合着她,袖中,腰带,发冠,处处都藏着暗器,总能有一个刺中的。
最后一刀插在了暗卫胸口,鲜血溅在了谢染手背,下颌处也染了几滴。
终于解决了。
打的有些累,谢染起来的时候身形一晃,腿发软。
她过到谢明朝那边的时候,没多说什么,只把他拉起来,说:“我先带你走。”
这里还有野兽出没,鲜血引来野兽,又是一场恶战。
随手牵了匹马,谢染先把谢明朝推上去,然后自己再翻身上马。
黑夜中,总有赶路人在。
鲜血浸了满地,尸体乱陈,燃着的火堆逐渐熄灭。
不知是哪一个的手指动了动,拼着最后的力气,从怀中掏出小小竹筒。
青色图腾状的烟花在天空闪了几瞬。
谢染看见了,没有说话,所有的结果她都想过,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赶了一整夜的路,天亮的时候他们才到临近的镇子上落脚。
谢染先去买了两身衣裳,还有一辆四轮车。
镇子虽小,胜在人烟繁茂,街上人群熙攘,各种声音都听得到,叫卖的,讨价还价的,还有打铁呼喝,招揽客人,人间最常有的景象。
谢染穿着素色衫裙,银簪挽着乌发,把帷帽换成了面纱,轻便又低调,她手中已经没有了刀,看上去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娘子。
小娘子正推着她的兄长到处逛着。
现在也不是那么着急回长安了。
以前萧琢不让谢染见谢明朝,怕她伤心难过,确实是有道理的。
谢染与他相见后,眼圈是红的,眼里充满愁绪。
她都不说话了。
长久的沉默有些尴尬,谢明朝坐在四轮车上,他回头看着谢染,谢染看着他的双腿。
“难过什么呀,都多久了,没事的。”他说话都变得很温柔。
以前的谢明朝跟她说话都大呼小叫,不会安慰她,只会跟她抬杠。
谢染垂眸,轻声答:“好。”
然后她看上去好了很多,只是他们依旧不说话,今日出来,就只是感受一下兄妹二人能够一起再次站到阳光下的滋味。
心酸又难得啊。
将镇子走了个遍,谢染推着谢明朝回了客栈,她找小二要了些酒,很烈。
递给谢明朝的时候,他还调笑着说:“我们家谢南枝,什么时候喝这么烈的酒了,不得了。”
过了会,几万热酒下肚,谢明朝脸有些红了,眼睛也红,他说:“面纱摘了吧,想看看你的脸。”
谢染照做。
五分似从前,终究陌生。
谢明朝有些哽咽,他说:“好看的。”
三个字就足以让谢染眼泪决堤。
“哥哥。”她轻声唤。
“我们家谢南枝,怎么一直都这么好看啊。”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都是他最好的妹妹。
好像只有痛苦一场,才能诉说完这些年的思念。
有人远在天边,有人近在咫尺,分离多年,终于再见。
那一天,谢染彻底喝醉了,她伏在谢明朝身旁,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哥哥。
谢明朝,是哥哥,一母同胞,跟她最要好的哥哥。
谢明朝是名字,哥哥,是家人。
-
暗卫身死的消息传回了宫中,萧临渊撑着头,眼神阴沉。
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到底是谁,杀了他的人。
那些人的实力,萧临渊自是清楚。
他脑海里有很多东西闪过,这些年,死了不少人了,贺洋,太子,郑尚书,崔则,再往前,他的杀孽就更多了。
萧临渊难受的很,脑子像要炸开一样疼,他频频皱眉,眉心已经有了一道很深的沟壑。
“来人,传温辞之入宫。”
自赐婚之后,温辞之便很少出门,他跟父亲大吵了一架,那些为家族献上所有的说辞他听倦了,一次次的抗争没有结果,他也不想再争了。
左右,他不是他自己,只是一个,替温氏换取荣耀与繁盛的工具。
他是,温如熙是,温家所有的子女都是。
他们的婚姻,只是利益交换的筹码。
走在皇宫里,宫人见他都尊敬有加,他是少年战神,是大梁的庇佑者,年少有为,谁能不喜欢。
入了甘露殿,温辞之作揖行礼:“臣,参见陛下。”
“温辞之。”
“朕,派你去做一件事,若是能如朕意,朕就免了你的婚事。”萧临渊心里清楚,温辞之不喜被人摆弄,更不愿娶陌生女子,他心里还有人呢。
温辞之缓缓抬头,眉心皱起,“敢问陛下是何事?”
“你往博陵方向去,杀两个人,一个断腿的男子,叫做贺宁远,是个商贾,这是他的画像。”萧临渊朝着御案上瞥了眼。
“还有一个跟在他身旁的女子,她的武功很高,应该与你不相上下。”
温辞之有多少本事萧临渊还是知道的,若是不想再让更多人送死,他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他需要温辞之去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
“若是你完不成这个任务,温氏可就没有从前那般好过了。”
听到这些话,温辞之有些头皮发麻。
“臣,遵旨。”
第46章 独战温辞之
崔道衍没想到有朝一日他那女婿还能上门来看看自己, 稀奇了。
萧琢去崔府的时候,心里很不乐意,但是形势所迫, 得低头。
两个人见了面客气的很,萧琢一句崔仆射, 崔道衍一句魏王殿下。
也不是能够寒暄的起来的关系,萧琢就直说来意了。
“崔仆射, 不知崔氏可有何人与本王的七皇兄有过节?”
崔道衍不蠢,知道萧琢最近在忙什么事,一听这话, 心里咯噔一下。
“殿下说笑了, 崔氏上下克己守礼, 怎会与晋王殿下有过节, 怕是有人暗中滋事, 蓄意陷害,误我崔氏声名,还望殿下明察。”
萧琢连点了几下头, 道:“崔仆射说的是, 本王自是相信,可是晋王提供给本王的证据却指向了博陵崔氏,现在陛下让本王不日前往博陵探查, 这实在是让本王难做啊。”
崔道衍心里开始骂人了,在他这装什么装, 想借他的手整晋王还说的这么为难。
但不管怎么想,崔道衍这回必须站他这边,都指向博陵崔氏了,他再不想点办法, 这节骨眼上谋害亲王的罪他可担不起。
“臣明白殿下的意思,还请殿下放心,臣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
送走萧琢的时候,崔道衍没忍住去问了句:“殿下,不知王妃近来可好?”
萧琢半转身子,负手在后,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攸宁在府中一切如常,崔仆射不必忧心。”
她一年到头都是那个样子。
崔道衍忽然低叹:“那便好。”
“臣,恭送殿下。”
人走后,崔道衍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自己须再查探一番,若真有此事便罢了,若是晋王故意构陷,他跟他没完。
萧琢回到王府松了口气,可不能只有他一个人扛着,找来崔道衍分担一下,好转移他那皇兄的视线。
景央落在院中的时候,萧琢刚看完谢染来的信。
“如何了?”
“殿下可知,锦瑟夫人?”
锦瑟夫人?萧琢皱了下眉,“有所耳闻,锦瑟夫人乃是江湖中人,掌千机楼,专为探查消息,听说她是个孤儿,早年丧夫,手段颇为狠厉。”
能知道这么多,萧琢探查消息的渠道也够多。
景央微微皱眉,“我没有见到她,但是晋王府有人议论,好像,晋王世子便是锦瑟夫人之子。”
她偷偷混入了晋王府,无意听到此事,两个年幼小侍女私下议论,后来被掌事姑姑重罚,那位锦瑟夫人是晋王府不能提及的存在。
只过了晌午,景央走的时候看见那两个侍女被下人丢去了乱葬岗,死的透透的。
萧琢紧了紧手心,萧瑜竟跟江湖中人也有所往来。
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你继续盯着吧。”
-
谢染跟谢明朝同行的第十日,在他身上发现了点东西。
起因是他们走的太急,谢明朝把自己的玉佩落下了,那里面的毒针已经用完,也不必再留,他就没打算回去拿,谢染却觉得那暗器很有用,以后还能派上用场。
把谢明朝安顿好以后,谢染就往回走。
起初她总能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没怎么在意,可她一路返回去都能闻得到。
谢染后知后觉,那是皇室专用的追魂香。
在自己身上是闻不到的,只会于一日后在经过的路程中散发香味,用以追踪敌人。
谢染拿了玉佩就立马往回赶,追魂香她没有解药,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赶路,她再写信问问萧琢该怎么办,长安也定是不能再回。
她匆匆归来,谢明朝问:“怎么了?”
“路上解释,现在赶紧走。”谢染扶着谢明朝离开,把信寄出后立马启程。
那间客栈在他们走后一日,迎来了温辞之。
他身边跟着那个幸存下来的暗卫。
“将军,追魂香最后的味道在这里,我们该往哪里走?”
温辞之站在客栈外,观察了一下周边的环境。
“往南。”
“往南?”暗卫有些惊讶,往南就是长安了,那二人岂不是自投罗网!
温辞之并没有和他解释太多,拿起自己的剑离开。
整整一日谢染没有休息过,缰绳把手都磨破了皮。
到了夜里,他们也没有去客栈落脚,在深山中找了个山洞将就一夜,谢染扶着谢明朝坐下,然后去外面忙活了两个时辰。
回来的时候换了身衣服,发梢还是湿的。
找了处瀑布洗澡,谢染还是觉得自己一身臭淤泥的味道。
没办法,只能先这样迷惑敌人嗅觉了。
谢明朝看着谢染忙前忙后,忽然就生出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他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妹妹,反倒让她受了那么多苦。
以前的谢南枝,有一点不舒心都会大吵大闹,嫌脏嫌累,还爱哭,现在变得坚强又勇敢。
没有人是生来坚韧的。
谢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半闭着眼睛,只当他太累需要休息。
她不敢睡,但也扛不住了,她在山洞口设了几个简易的机关,回来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睛,怀里紧紧抱着刀。
好在,一夜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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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琢接到信的时候彻底坐不住了,追魂香这种东西都已经用上了,萧临渊是有多丧心病狂,整个皇室也只有三件,用追魂香来对付一个商贾,他可真是大手笔。
说解药,萧琢是没有的。
他按了按眉心,只觉什么都堆在了一起。
现在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给他想办法,他们定是不能回长安的,追魂香的效力,甚至可以维持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