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离开的身影,阿修手里的盒子“嗒”地落在地上。
他原以为她不懂这些,自己还是有机会的,结果……她还是醒悟了。
他失落地回到万经宗,像蔫了的花垂头丧气,就连齐陵都看出他的沮丧。
“怎么了?”
阿修擦干眼泪,努力露出笑,“宗主,我没什么。”
可是他笑得比哭还难看,手里拿着摔烂的盒子,他精心准备的手链也弄脏了。
齐陵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沉默不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喜欢就去争取,犹豫只会败北。”
阿修擦了擦眼泪,眼神坚定,“我知道了,谢谢宗主。”
齐陵收回视线,回到屋中。
被他砸烂的物件已经全都换了新。
他放下凌霜剑,又想起那个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劝别人的时候总是很简单,可是轮到自己却变得很难。
他该不该去找她呢?
管事来报的时候,青诀还有些吃惊,“他来做什么?”
“说是有话要跟宗主说,属下看他面色不好,像是大病初愈一场。”
青诀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她其实能猜到,齐陵应该是为了血契而来。
作为堂堂一宗之主,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自然不能再被血契困扰。
她沾了沾墨水,画完剩下的符纸,轻吹晾干,夹在书页之中。
齐陵来到殿外,踏着台阶一步步上来。
再次踏足这个熟悉的地方,过去的记忆不断往他脑海中涌现。
他走得很慢,足够他去回味起全部。
那些好的、不好的,现在都变得格外珍惜。
人,为什么总要失去才会悔悟?
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终于见到了自己一直想见的人。
她几乎没什么变化,唯一要说有,那就是眉目温和了许多,和当初在殿中羞辱他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那天他跪在大殿之下,脱光衣服供人羞辱。她嗤笑着,一点都不曾动容。
她站在青雀神像旁,看着他被束缚下架子上,漫天雪花飞舞,她神情冷漠,仍旧没有对他动容。
心里有块地方忽然疼了起来,他知道那不是血契引起的疼痛,因为她就在自己面前,血契根本就不会发作。
他只是得了心绞痛,一想起那件事便疼。
青诀放下笔,看到他这副惨兮兮的样子还有些意外,“齐宗主怎么一个人来了?”
还这副惨样子。
齐陵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他刚抗过血契发作,醒来忍不住想见到她。本想整理下容貌再来,可是看到铜镜里面色尽失的脸,他突然停下了手。
当年他蜷缩在角落里的时候,并不比现在好多少,别说绝世容颜了,跟乞丐没什么区别。
所以她将他留下一直都不是因为他的脸,而是她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想到此处,齐陵的眼眶便有些温热。
他好像明白得太晚了。
齐陵停下脚步,立在殿中抬头看她。
如此情景和以往很多很多幕重叠在一起,不知不觉,已经十六年了。
不对,是一百二十年。
“青诀,”他微微开口,声音有些苦涩,“我刻在你脖子后面的字,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青诀有些困惑,“我没跟你说过吗?复合是肯定不可能的。”
她很平静,和那个时候对他爱之如骨,恨之切齿的样子完全不同。
她现在对他就像陌生人。
齐陵微微咬紧牙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类,明明知道只会得到她的轻视,还是忍不住来找她。
他憋在心里的闷气,终究泄在口中:“青诀,我要解开血契。”
虽然她答应过他,但是……
“现在?”
他脸色苍白地点头,“现在。”
可是她最近受噬月兽发情期影响,灵力涣散得不行,怕是解不开这血契。
她摇头拒绝,“你过段时间再来吧。”
齐陵一口回绝:“不行。你答应过我的。”
他的嘴唇泛白,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五官淡得像墨水,以往得丰神俊逸全都消失不见。
可见确实被血契折磨得不轻。
他冷静了一刻,又道:“过几天七宗大会,我不想在会上失礼。”
青诀知道七宗大会的重要性,可她现在也想不到办法,只能说:“要不你就在青雀宗住几天,等七宗会过了再说吧。”
“好。”他生怕她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他放开她柔软的身躯,急切地拉扯她的衣带,直到衣衫滑落,他才想起来,晋江根本就不让描写……
第51章 她绣了祥云飞龙 ·
青诀本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她愣了一下,竟是不知怎么接话。
想起他曾经宁死不屈,宁愿从青峰山上跳下去, 也不愿和她在一起。
现在竟借口血契,再三回到青雀宗。
可笑至极。
他见她不回话, 也知晓她不愿让自己留下, 于是收敛眉目,小声问:“我还是住清秋殿吗?我都习惯那里。”
青诀低头,“随便你。”
她沾上朱砂, 继续画手中的符。
齐陵也不在意她的冷淡,转身离开。
就像他告诉阿修的那样,喜欢就去争取,犹豫只会失去。
自他走后清秋殿就空了下来,几乎没人打扫, 伸手一抹便是灰。
青黛找人帮他打扫了一下,看着走了又回来的齐陵,好像跟之前有点不一样了,她忍不住一看再看。
“你看什么?”齐陵问她。
她连连摆手,“没没没。”而后又想起来, “齐公子,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就把霖岚关在了偏殿, 你要是觉得不喜欢, 我就给他安排到别处去。”
齐陵顿住,“霖岚被关了起来?”
“是啊, 关了两个月了。”
“为何?”
“宗主说他犯了死罪,留他一条命已是仁慈。之前关在密室里, 抽过他鞭子,霖岚差点就死在那,后来宗主气消了,才让人把他移出来……”
齐陵凝目,有些走神。
他跟着青黛进屋,殿里已经收拾干净,还是他以前的房间,可是这里的东西都被人动过了。
“我走后有人住过吗?”
青黛摇头,“没呢。宗主只说有些不用的东西都丢掉,所以这里很多东西都换了。”
他住了二十年的地方,说换就换了。
齐陵摸着案头的香炉,又开始走神。回到原来的地方,却回不到原来的感觉。
“齐公子,你看还有什么需要的?我等会儿让他们带来。”
他摇头,“不需要。”说完又叫住她,“霖岚关在哪间偏房?”
“就是最里面那间。宗主说怕他吵闹,让我给他安排远点。”
清秋殿本就偏僻,最里面的偏房常年不见阳光,就连人迹都很罕见。
关在那样的地方岂不是都要关疯了?
他心绪不宁地来到偏殿,隔着窗户缝隙看到霖岚,他果然和他想象的差不多,一身狼狈,望着窗户呢喃自语,跟疯子没什么区别。
在他的印象中,霖岚是个很聪明的人,稳重内敛,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前世仅凭一人之力,就联合数百宗门,将偌大的青雀宗一夜之间化为虚无。
此等心性之人,竟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齐陵挪动脚步,停在他视线可及的地方。
房间里的昏暗低沉让他有些不适,他理不清这种不适从何处而来,刚一抬手,门口的护卫就将他拦住。
“齐公子,宗主说除了送饭菜之人,不许任何人进出。”
这不是软禁,这是监/禁。
齐陵略微皱眉,看着房中的人,正好霖岚也转头看到了他。
而后“唰”地站起身,冲过来抓住窗户,状若疯癫,“齐陵!你来了,你帮我跟青诀求求情好吗?她能不能来见我一面?”
他的眼中布满血丝,脚下铁链响动。
齐陵这才看到,他的脚被细链锁在了屋中,哪也去不了。
不准他离开,不准外人进去。
这是铁了心要将他关疯吗?
齐陵有些难以置信,聪明一世的霖岚,竟然在青诀手里败得这么彻底。
心头不安窜动,他理不清,“青诀为何将你关在这?”
霖岚恢复了一丝神智,他茫然后退,然后说:“她全都知道了,她根本就不会原谅我,齐陵,她根本就不会原谅我们……”
齐陵沉默,“她之前说与我两清了。”
霖岚却笑了起来,用力摇头,“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她,你记得之前和她吃饭的时候吗?她最喜欢的东西,往往会留到最后再吃,最恨的人,往往也会留到最后再处置……”
这句话让齐陵的眼皮轻跳了一下,他选择忽略,“她有说要怎么处置你吗?”
霖岚茫然摇头,随后又说:“她觉得死太便宜我了,所以刺了一半又将我救活。”他颤颤巍巍将衣衫拉开,心口位置的伤疤还未痊愈,可见当时刺得有多深。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原谅我,她将我关在这里,不让我见她,也不让我去死,就看着我苟延残喘地活着,才能让她心里痛快……她恨我,她很恨我……”
齐陵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也被刺了一下,有些难以呼吸,“她知道多少?”
霖岚笑着说:“她全部都知道,包括后面的献祭我都和她说了。”
“那她,为何……”
齐陵强忍着不适,完全无法理解。
他以为献祭还她一命之后,就可以抹掉犯下的所有错,可是霖岚的下场却告诉他根本就抹不掉。
霖岚说完又哭了起来,大喜大悲在他身上演绎得淋漓尽致,“她不肯原谅我,不肯来看我……我知道,她想看我被关疯,只要我一天没疯,她就永远不会来见我……可我不想疯着见她,所以我不能疯……”
那样聪明的霖岚,也在她手上崩溃了。
看着他被铁链困在方寸之地,声音哀戚,齐陵有些喘不过气。
他终于知道那股不适从何而来。
因为他在霖岚身上看到了自己。
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她面前一败涂地、苟延残喘的样子。
他快步回到房间,手上的凌霜剑止不住呜鸣,他用力按住,用了浑身的力气才克制住动摇的心。
不会的,她不会这样对他。
霖岚和他不一样,她对自己曾有过感情。
可那天夜里,他还是失眠了。
半夜起来看到青黛在和霖岚说话,趁着护卫换岗的间隙,偷偷给他塞了一些补给。
“霖岚,你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我明天再给你带来。”
房间里的人微微动了一下,问她:“可以帮我带几本书吗?”
青黛有些为难,“我怕宗主知道了会怪罪我,你要不换别的东西?换吃的可以吗?”
霖岚笑着,“那便不用了。”
屋里人又安静了下来,不管青黛说什么都不回话,丧失生机。
直到护卫回来,青黛才不得不离开。
她小心翼翼跑回去,撞上门口的齐陵,吓得魂飞魄散,“齐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他微敛眼睑,问她:“你替他求过情吗?青诀怎么说。”
青黛沮丧地摇头,“宗主不肯放他,还说我要是犯了那样的错,她也会把我关起来。”
她没有注意到齐陵的脸色有些白,接着说:“齐公子你要是去帮他求情,宗主一定会听的,你能不能明天跟宗主说,让她原谅霖岚?我感觉他被关起来好可怜……”
齐陵无法回答。
他如果去帮霖岚求情,不仅不能救他,还会让青诀想起以前他们联手害死她的事。
青黛走后,他忍不住又来到霖岚的房前。
他还没有睡,睁着眼睛盯着一处,瞳孔中的神色浑浊不堪。
齐陵不忍,“你要不要我去帮你求情?”
霖岚微微回神,呢喃道:“齐陵,你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吗?”
说实话,他有些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万兽哀嚎,火光冲天,他赤着脚踩在地上,高兴到发疯。
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失去了怎样重要的人。
他捂住心口,心绞痛又来了。
霖岚自言自语着:“她那天给你缝了腰带,绣了祥云飞龙,寓意希望你有朝一日飞龙在天……她刺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淋漓,我问她要不要找人帮忙,她说不用,因为这是她给你的心意……”
齐陵眼眶酸涩,某些情绪开始压抑不住,“她是这样说的吗?”
霖岚有些浑噩,自言自语着:“我还问她,如果有一天你背叛她了会如何?她说你不会背叛她,你答应她过了初春便与她成亲……可也是那天,百宗临门,大火连翩,那条腰带花了她大半个月的心血,瞬间就烧没了……”
齐陵百口莫辩。
内心压抑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
“齐万山让她将你送回,她断然拒绝,甚至想着你不喜欢被束缚,等成亲之后她就冒着失去半条命的危险,去解开你的血契,就为了让你自由……你看,她多喜欢你?”
这些事她从来都不跟自己说,而他也没有问过,就如此在相互误会之中,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