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张口,难以诉说。
“后来我问你,你会不会后悔,你给我的答案一直都是不后悔……”
凌霜剑控制不住地震动,他现在已经后悔了。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霖岚忽然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在嘲讽他,还是在嘲讽自己,“她这辈子除了你,从未喜欢过别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一个人。她喜欢把事情闷在心里,总想把好的一面给你,有时候闷得久了,难免会有过激的时候……”
齐陵深吸一口气,已经止不住胸口的疼痛。他那时候厌恶她,她做的都觉得是错。
可就像她后来所说,年少时喜欢一个人,想留下他时最真挚的本愿,这一点已经无关对错。
他微微张嘴,声音有些哑,“别说了。”
霖岚笑着,忽然又不笑了,眼中浮现出迷茫的水雾,“齐陵,其实我一直都好羡慕你,如果我得她如此珍视,我应该会抛弃一切站在她身边吧?”
性格不同,结局也截然不同。
他和齐陵从来都不是一种人。
齐陵是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一朝落难,宁死不屈,一心只想着自由。
而自己却是臭水沟里爬出的虫子,给他一点雨露,他就会用尽一生的力气去蚕食,直到那人被蚕食殆尽。
如果青诀喜欢的是自己,他应该会穷尽心血去替她谋算,让她永远不沾染阴谋算计,只享她的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可是,根本就没有如果。
青诀喜欢意气风发的公子,不喜欢机关算计的下等人。她是活在阳光下的人,追寻的都是和她一样的爽朗少年。
有些事情早就注定了。
是他认不清现实。
霖岚将脸埋在手心里,眼泪湿润了手心。
她不喜欢他,不喜欢他弹的琴,不喜欢他这张脸,更不喜欢他的性格……
听到他悲戚的哭声,齐陵更觉心如刀绞。
他从未想过,曾经被他摒弃的一切,竟然是别人一生无法追寻的梦,更是自己后来再也无法企及的曾经。
现在,一切还来得及吗?
他恍然来到她宫殿外边,她已经睡下,他就站在寒风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些曾经,回想到眼眶都红了。
直到天际泛起霞晕。
门,从里面被打开。
青诀微怔,“你在这里做什么?”
齐陵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声音有些哑:“我昨晚见了霖岚。”
青诀的眼神立马就冷了下来,这让她想起前世他们联手将她害死之事,声音都变得犀利:“见到了,所以呢?”
“他说你曾经给我绣了一根腰带,图样是祥云飞龙,是希望我有朝一日能飞龙在天,可是真的?”
青诀没否认,“是又如何?”
她不知道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的反应让他有些难过,齐陵微微张口,“我……现在还能收到吗?”
“早就一把火烧干净了,哪还有?”青诀觉得他异想天开,冷笑道:“你是人中龙凤,两世都获得了神骨,有没有我那条腰带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他涩然开口:“有区别。”
他前世对她百般厌烦,今世又来博同情。
青诀的喜欢早就被他耗尽了。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那种蠢东西,以后不要再提了。以前那些蠢事,也请你不要再提。”
她要关门,齐陵却不肯。
他用手抓住门框,心中酸涩,“青诀,以前那些事我都听霖岚跟我说了,齐万山问你要人,你护了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告诉我……”
“因为你说要与我成亲,我信了。所以不想用这些事去烦扰你。”她想起那些事,也觉得自己是真的蠢,“你也没告诉我,成亲的事是假的,对吧?我以为你喜欢我,所以我替你挡下那些事,是怕你为我担心,结果呢?”
成亲是假的。她在自作多情。
他一心只想她死。
齐陵忍不住眼眶湿润,他根本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他说:“我骗你,是你说不会放过我娘和小妹,我怕你伤害她们,所以……”
“我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伤害她们?我是怕你再伤害自己,所以才说那些话去吓唬你。”青诀觉得很可笑,笑出了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吗?我真的难以想象,我在你心里是怎样的面目可憎。”
齐陵抓住门框的手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快呼吸不上来了,“这些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你这人自视清高,自以为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不管我说什么,你只会按你想的那样去猜测,所以我后来就不愿意跟你说那些。”
错了,一切都错了。
从他那天跳崖,以死相逼开始就全都错了。
他根本不了解青诀是怎样的一个人,暗自将自己的看法强加在她身上,不管她怎么解释都觉得是她的伪装,渐渐地,她也就学着闭口不言,只做不说,任由误会一点点加深……
齐陵的眼泪已经抑制不住,滴落下来。
他终于说出了一直压抑在心里的话:“对不起……”
温柔的眼泪滴落到青诀手背上,她只觉得粘稠恶心,寒毛都耸立了起来。
她用力想要关门,他伸手抵住。
“青诀,是我对不起你。”他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昔日里冷霜如剑的眼中也浮现出悔恨,“我们和好,好不好?上天给了我们转生的机会,就是要让我们把误会解开。”
青诀嗤笑,“你莫不是忘了,转生的是我,你只是回来赎罪的。”
齐陵无法形容自己在她眼中看到的情绪,那是一种夹杂着嘲讽、憎恨,还有快意的眼神。
他不合时宜的想起霖岚跟自己说的话:她最喜欢的东西,往往留到最后再吃,最恨的人,往往留到最后再处置。
齐陵手上微松,青诀用力关门。
他还想去挡,门缝夹住他的手指,疼痛直往心里钻。
手指红肿,他用力握住,轻轻颤抖。
回想起霖岚的模样,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她答应替他解开血契,也许并不是怜惜他,而是不想青雀宗落人口舌,不想她的母上被人诟病。
她或许,从没想过要原谅他。
关上房门,青诀觉得今天大清早的有点晦气。她换了一身衣裳,点燃大殿的灯火,坐于青雀殿处理事务。
李向汇报情况。
无非就是上个月怎么怎么了,这个月的账怎么了,下个月又会如何云云。
又或者是解释账本留墨点之事,还说自己连夜查改,已经全部腾改完毕,以后也绝不会出问题。
青诀听得耳朵起老茧,她对这种小事根本就不关心,“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退下吧。”
李向为人谨慎,他以为青诀是在试探他,仔细回想之后,又道:“聊盛斋的盛老板又向青雀宗订购了一批灵宠,还是和之前一样的价格,订了四百只,已经装箱准备给他们送去。”
青诀抬眼,不知道这盛如玉是什么意思。
小奴隶已经暴露了苏隐和他的关系,他在这中间还想充当什么角色?
“什么时候送去?”
“明天早上。”
“把货压下来,就说这批货有点问题,让盛老板自己来找我谈。”
李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时有些惶恐。他还想着之前也是这个价格,现在这个价格自然也错不了,他小心询问:“是价格的原因吗?”
“不是,跟价格没关,你按我说的做,退下吧。”
看着李向犹豫不决的身影,青诀垂下眼睑,不合时宜地又想起了霖岚。
差得太多了。
霖岚根本就不会问这些问题。
他一定能感觉到盛如玉购买这批货有问题,虽然会询问她如何处理,可是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大概猜到她心中所想,所以不会对她的吩咐产生任何疑问,只会比她想象的还要做得更漂亮。
她低头看书,却是心绪不宁。
她突然有些理解,当初母上为什么执意留下霖岚调/教,又为何一定要将霖岚塞到她身边做事。
因为霖岚之才,是青雀宗最好的助力。
而感情是羁绊住他的最好东西。
可惜她那个时候不明白母上的用意,只觉得爬床的霖岚心机深沉,她不喜欢。
她不喜欢被人掌控的感觉,所以将他的琴毫不留情地扔出去,连带着他这个人一起厌恶,甚至不惜为此事与母上闹得翻脸。
现在回想起来,若非她当初一意孤行,最后也不会惨死于霖岚算计之下。
这世上真的没有第二个霖岚了吗?
青诀心中烦躁,扔下笔。
偷偷来到殿外、准备跟青诀认错的邹子彦被她扔笔的动作吓了一跳,惴惴不安地想着:完了完了,她还在生气。
他正要走,又被青诀喊住:“站住,滚进来。”
邹子彦不得不进去,他看到她温怒的脸,下意识跪在她身边,“师父,我错了。”
“你的事先放一边,再去帮我查探一下苏隐,看他最近是不是又有新动作了。”她将字条折好,放到他手里,“你小心些,别被人发现,字条上写了具体事项,别给别人看。”
“好。”他收好字条,又抬头看着她,“你还在生气吗?”
青诀没看他,声音清冽:“你把事情办好我就不生气了。”
“好,我这就去。”邹子彦起身,临走之前胆大包天地抱着她脖子啃了一口,啃完就跑。
青诀:?
是她拿不动刀了吗?
她好不容易静下心,练了几张符纸。
门口一暗,烦人的齐陵又来了。
他穿了留在清秋殿的衣服,锦衣如玉,公子无双,挺拔而来的身姿让她回想起了他曾经少年勃发的样子。
他不仅穿了旧时的衣服,就连神态也尽力模仿当时,还想着和她一起回到以前。
青诀抬头,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又听他说:“那次你邀我放纸鸢,我没有去,今日天气正好,我们一起去小峰山放纸鸢可好?”
他拿出亲手做的蝴蝶纸鸢。
他知道当年那只纸鸢也是青诀亲手做的,因为不太熟练她手上划了好多的口子,藏在背后不给他看,其实他都看到了。
青诀眼眸微沉,“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再提那些蠢事情。”
他心中苦涩,“我不觉得是蠢事。”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虐齐陵我都写得好爽好爽好爽。
好东西要留到最后再虐。
第52章 我跟青诀绝交了 ·
冷霜如剑的公子本该清风霁月, 却拿着廉价的纸鸢卑微祈求,这样子真的很难看。
青诀也终于明白自己当年在他眼里是何等模样,她感到厌弃, “你不觉得,我觉得。”
人蠢, 做的事也蠢。
就连回想起来都觉得蠢得不行。
青诀垂眸, 继续看书。
齐陵心中酸涩,但仍旧没想过放弃。她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
等他将当年她做过的事全都做一遍,她应该就会消气原谅他了吧?
他将纸鸢藏在身后, 又问她:“你想不想吃民间的小食?我可以学着做几样,你以前带给我的桂花糕,其实我很喜欢,只是、只是……”
只是不敢承认,所以将她带来的桂花糕都给砸了。
他眼中酸涩, 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他以前对她实在是算不上好,每一次回忆都是一场自我审判。
齐陵没等青诀回话,连忙折身去厨房。
厨房的小厨认识他,一听说要桂花糕就拿来了桂花和米粉,他跟着学了整整三遍, 手腕揉到发酸才勉强学会。
桂花泡水捣碎, 加入糯米粉和糖仔细揉搓。修长的手包裹着面团,数不清到底要揉多少次, 只知道要一直往下揉。
和面是最关键的一步。
成败都在这里。
他做的时候也在一边想象着, 当年青诀帮他做桂花糕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吗?
满满心意, 一腔热情。
被他一个抬手就打翻在地。
他心里像是哽了东西,怎么也咽不下去, 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用力,漫长的揉搓变成了一场酷刑。
“齐公子,我看这面也差不多了,咱们定型好就上笼吧。”
齐陵松了口气,他放开手,在众多的模具中犹豫不决。因为当年扔得太快,他根本就记不得是什么形状。
“公子您要选哪个?”
“青诀喜欢哪种?”
小厨摇头,“这个真不知道……”
齐陵在桃花和柳叶之间徘徊,最后选了桃花。
桃花喜人呢,她应该会喜欢吧。
定型上笼,还要蒸上许久。他仔细清洗着手指,洗到双手发白才收手。
好在蒸好的桂花糕晶莹剔透,等热气散去再装盘,每一个都做得很精致。
就连小厨也夸他:“齐公子做得真不错,我记得当年宗主还是少宗主的时候,学桂花糕死活学不会,和面和得手都红了,做了几天才蒸出一盘像样的……”
“齐公子尝了吗?那味道一定很好吧?”
齐陵走神。那盘糕他一口都没有尝。
他抬手将糕点打翻在地,走到门口的青诀愣住了,她那时看他的眼神他至今都还记得。
是一种,暴雨探花的凉意。
再好的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给浇透了。
端着桂花糕来到大殿,正好与离开的青黛擦肩而过,她“咦”了一声想伸手来拿,“我可以尝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