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进行到最后,即将流盘。
青诀正要开口,隔壁的楚经秋忽然扔下牌子,“两百万。”
他微微坐起身,后背绷直,转动着手上的扳指。隔间气氛压抑,是人都能看出他现在很不高兴,因此没一个人敢说话。
正要出价的青诀顿住了。
那手镯不值什么钱,值的是它背后代表的意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楚经秋在给青诀找场子。
他用这两百万告诉众人,青诀和她背后的青雀宗实力浑厚,容不得人看轻。
也是用这两百万灵石,表明他就站在青诀身后,以后想要践踏她的人,都要考虑清楚后果。
拍下的镯子送到他隔间面前,他看都没看一眼,“给青诀送去。”
镯子又送到青诀面前,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收下。可是收下之后,气氛顿时又变得微妙了。
方才楚经秋还说,要怎样才能让一个姑娘高兴,原来他说的姑娘就是青诀啊。
花了两百万,就为了让她高兴一下。
有钱人的浪漫,真让人嫉妒。
青诀收下镯子,仔细观看。
那镯子镶了金丝,刻了字,虽然已经模糊不清,但还是能看出是一个“栾”字。
还真是她母上的东西。
她当年为什么要用一只手镯,换一个不值钱的奴隶?
那场拍卖会,进行得十分迅速。
但凡青诀看一眼的东西,楚经秋毫不犹豫,立马就拍下送到她手里。
周围全是意味不明、嫉妒、羡慕的眼神,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楚经秋这是对青诀有意思啊。
就连青黛都看出来,问她:“楚少宗主这是要做我姑爷了吗?”
这话惹得隔壁发笑,楚经秋左手抓着扇子,右手转着扳指,心情好久没有这么舒畅。
青诀收起手镯,“把其他还给楚少宗主。”
隔壁的楚经秋却道:“要还就一起还,不还就全部收下。”
青诀恼得不行,但是又不得不收下。
她带着青黛离开,隔壁又传来楚经秋不要脸的声音:“都是些小玩意儿,别高兴坏了。下次来我给你拍更好的……”
这臭不要脸的。青诀坐上马车,青黛正准备走,被她拦住,“先别急。”
按照拍卖会的规定,买家和卖家之间会有一次短暂的见面。
她等楚经秋出来,直接跟着他钻进马车里,“你见到手镯的卖家了?”
楚经秋捏着小羽扇,坐在她对面,明知道她着急仍旧不紧不慢地跟外面人说:“回宗。”
千灵马跑动起来,把青黛看傻了。
她连忙追上去,“宗主,你不跟我回去了吗?”
青诀也想,但是看楚经秋好整以暇的模样,压根没打算放过她。
她只能掀起帘子:“你先回去吧。”
她坐回马车里,捏着怀里的手镯,“那两百万灵石我会还给你。”
“你不要那镯子,可以丢了,我千机宗又不缺那两百万。”
青诀气得咬牙切齿,好好的伙伴关系,怎么处得这么别扭?
她跟他讲道理:“本来我十万就能买下来,你非要哄抬市价,你……”
“我乐意。”楚经秋打开玉扇,“千金难买我高兴。”
青诀听得火了,“那是我母上的遗物,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了?你母上为了那个奴隶,退了我家老头的婚,我身为他的儿子,帮他出气怎么了?”
行,青诀忍了。
等消去火气,她好声跟他说:“这手镯背后的卖家关乎我母上的名誉,你能不能将那卖家的信息给我?”
楚经秋停下扇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双眼认真的时候,有种光芒汇聚在他眼中,“我有没有说过,我和你之间已经不是朋友了?你想要我帮忙可以,但是你得拿条件来换。”
“什么条件?”
“明日午时我来青雀宗接你,你陪我去吃个饭,我就告诉你。”
“就只是吃个饭?”
他点头,“就吃个饭,我会点你最爱吃的菜。”
青诀哑然失笑,“我最爱吃的菜?”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爱的是什么。
“明天你来了就知道了。”
楚经秋掀开帘子,“去青雀宗。”
青诀回到青雀宗,青黛已经在门口等她。
“子彦还没回来?”
“他回来了,但是好像有点奇怪,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百炼殿里。”
青诀以为他受伤了,心里一紧。
她来到百炼殿推开门,看到邹子彦毫发无损,只是在描绘地形图。
“师父。”
“你在画图?”
“我把今天摸索的先描下来。”他放下笔,“今天发现了一条暗道,但是里面机关重重,我只破了三道机关,便没再往里面破。耽误的时间太久了,想必里面也出了对策。”
青诀拿起地形图,大概能想象那条暗道在地下的走向,“哪三道机关?”
“弩/箭,符阵,毒气。”
“倒还挺常见。”青诀满意地点点头,“机关或许会变,但是地形没办法短期之内出现变化,只要我们摸清了所有暗道,苏隐就难以躲避了。”
“师父,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杀了他。”
“此人狡猾,我怕他金蝉脱壳。我要将他活抓,严刑逼供,审问真相。”
她一定要弄清楚青雀宗祸事的源头,究竟从哪里开始。
邹子彦没再坚持,他知道苏隐这人狡猾。
前世他化魔之后只杀了那些首当其冲的人,根本没发现隐藏在背后的苏隐,让他苟活了那么久。
更可怕的是,苏隐复兴风隐宗之后,仍旧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他想到一个人,“霖岚见过苏隐。”
“我知道。”
关了他那么久,不知道时机到了没?
青诀去的时候,特意换了一身衣裳。
这是她那天带霖岚去桃林时穿的那一件,她做了两件,一件给霖岚,一件给自己。
青诀穿这件衣服,自有深意。她从一开始将霖岚关起来,就想好了要怎么对付他。
霖岚这人心性与常人不同,想从他的口中撬出苏隐的信息,比登天还难。
何况他这人惯是聪明,一旦知道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就会利用这个点无限往前迈进,将她逼入两难之地。
她知道寻常的办法对付不了他。
所以青诀用了很长的时间,不急不躁、慢慢消磨他的意志。
打一巴掌,给一颗枣,让他患得患失。
他想要的,不给他;不需要的,她都愿意给。
来来回回,反复折磨,让他心生恐惧,神志不清,自然对她的要求不敢不从。
青诀来到偏房外,护卫打开铁锁。
铁链拉动的声音惊醒了屋里的霖岚。
他睁眼看到门口一袭青衫,知道是她来了,迫不及待走到门口。
但是脚上的铁链却限制了他的行动,他没办法确认站在门外的人是不是青诀。
“青诀,是你来了吗?是你来看我了吗?”他生怕是一场梦,连声音都不敢太大声,伸出的手想拉开门,却怎么都触碰不到她,“是不是你来了?青诀?”
青诀透过窄小的门缝,看他疯癫的模样。
昔日里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天,她以为霖岚真是玉石化精而成,无论什么情况都能微笑自如、从容镇定。
“是我。”
听到她的声音,霖岚露出狂喜的神情,“你是不是原谅我了?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他说着说着,眼中竟是落下一行眼泪,从绝望中开出血色的花。
青诀看他这副模样心中微动,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心软,就会前功尽弃。
“今天我在拍卖会上看到了我母上的手镯。”她微微抬手,将手镯从门缝中递给他看,“你可认得?”
霖岚没见的,但是他知道。
那是青栾当年买下奴隶抵押给风隐宗的镯子,也是这一切罪孽的起源。
“苏隐用这只手镯羞辱我母上,也羞辱了我。这手镯背后的事是真是假?你是不是知情。”
霖岚嘴唇微动,随即点头,“知情。”
他果然知道。
青诀撰紧手心却不敢着急,只能慢慢扒着真相:“我母上当真用它换了一个奴隶?那奴隶是谁?哪来的?”
霖岚先是摇头,又点头。
声音沙哑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听我养母说过,那奴隶生得好看,青栾很喜欢他……”
青诀手心一紧,“他是你风隐宗的人?”
风隐宗,是霖岚曾经生活过的宗门。
那三个字勾起了很多不好的回忆,也让霖岚脑中慢慢清醒了过来,如梦初醒。
青诀在套他的话。
虽然很小心,但还是被他感觉到了。
霖岚微微喘息,脚上的铁链已经勒进了肉里。他捂住脚踝,“我脚好疼,青诀,你能不能进来和我说话?”
青诀本能地抬手,却在触碰到门的瞬间停住。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关了他这么久,竟然还能如此清醒
她慢慢放下手,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两人之间是一场拉锯战,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占领上风。
青诀很不甘心,但她还是往后退。
她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会落入霖岚的节奏。
她不想再输在他手里。
于是青诀把心一横,转头离开。
霖岚低着头,轻轻笑了起来。
他赌对了。
青诀不杀他,不是要尝试着原谅他,而是要将他驯服。
从察觉到他的心思那天起,她就在布一个很大的局,为的就是利用他剩余的价值。
因为他嘴里,有邹子彦、楚经秋、齐陵都不知道的事,她想从他嘴里全部撬出来。
问他血祭之事,也只是她的试探。
这件事她问谁都可以,问他不过是试探他的驯服程度。
所以她根本就不会杀他,也不会让他去死,那把匕首只是做做样子。
霖岚捂住心口的伤,低低地笑了起来。
很疼。但是很痛快。
因为他看透了青诀的想法,从这一刻开始,有了和她周旋的筹码。
青诀离开偏房,越想越觉得可恨。
明明每一步都占尽了上风,为什么霖岚仍旧能保持冷静,丝毫口风都不泄露。
此人有这么难对付吗?
到底是母上将他教得太好,还是他本来就是如此心思缜密?
青诀忍不住怀疑,到底是母上选中了他,还是他选择了母上下手?
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报着被选中的心思去表现,装出母上最喜欢的模样,就是为了留下来一步步往上面爬。
母上是对的,这样的人不能与之为敌。
她当初该听母上的话,接受霖岚,送走齐陵,那样的青雀宗一定会是另一番光景。
青诀走得太急,迎面撞上齐陵。
他没想到她会从偏殿出来,下意识看向霖岚的房间,“你去见他了?”
见她想走,他连忙拦住她,“青诀,我们能谈谈吗?”
“要谈什么以后谈吧。”
齐陵从后面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回来,月色下他的神情很坚持,“就现在谈。”
清秋殿名副其实,如同深秋的季节,萧条且安静,后院满是梧桐树,枯叶铺满一地,风一吹起来便“哗啦”作响。
青诀站在梧桐树下,等着他开口,“你要谈什么?”
枯叶落到她头顶,齐陵伸手小心捡起,他说:“你是不是不会原谅霖岚了?”
青诀不是不原谅他,而是他现在对她有用,所以她不能放过他。但是这件事她并没有打算告诉齐陵,所以只说:“他应该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
“可是他为你献祭了,包括献祭之法也是他提出来的。”
青诀轻笑,“他早在青雀宗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了转生法,我死后一百年他才站出来献祭。你真以为我死后他悔恨过吗?他不过是活得不想活了,索性献祭而已。你不要把他想得太高尚,也不要把你想得太高尚。”
原来在她心里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
齐陵又感觉到了心绞痛,伸手捂住心口,“可我和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他为你献祭,或许是活够了。可我在那个时候已经获得神骨,离登天仅有一步之遥,我怎么会和他一样呢?”
青诀没想到这一点,略微沉思。
齐陵松开胸口,被她言语伤过的疼痛还在继续,“以后不要再说我和霖岚一样了。”
可是在她心里,他和霖岚没什么不同。
唯一的不同或许就是她喜欢他,可是当这点不同也消散,他在她眼里再也不是特别的存在。
见她没有反驳,齐陵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他告诉她:“你心里对我有什么不满的,你都说出来,我慢慢弥补,可好?”
青诀却说:“我对你没什么不满的,你不用如此。”
只有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对他没有要求,因为齐陵知道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巨大的落差蚕食他的心,升起酸楚。
“连恨也没有吗?”
“我不恨你,前世是我自作自受、自作多情,没人逼我,后果我都认。所以同样的,你为我献祭也不是我求着你,是你自己心甘情愿,你不用妄想着从我这里得到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