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首宗都不愿叫了,可见有多想让她下台。
青诀没有急着解释,而是问:“倘若我生父非奴隶,而是华宗主诬蔑之词,该当如何?”
她还想吓唬他。
华天景根本不惧,“我定登门道歉!”
“华宗主揭我伤疤,非道歉所能原谅。不如就亲自写一封《罪己书》公告天下如何?”
《罪己书》昭告天下,老脸都得丢完。
华天景呼吸一滞,可转念一想,这肯定是她的小把戏,咬牙答应:“那就如青宗主所愿。”
青诀抬手,让青黛取来画像,缓缓展开。
那画像上的男子样貌不算出众,但胜在气质不凡,看着像大户人家出生的公子。
右下角题字:傅久卿。
那画像上的人本就与青诀有些相似,她往旁边一站,众人看得更清楚了,确实像一对父女。
底下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好像还真是父女,看着有点像……”
“傅久卿是谁?”
“不认识,但是看画像应该非富即贵。”
华天景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不敢相信,拿着澜月的画像反复比对,青诀的容貌确实更像傅久卿。
“华宗主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这怎么可能?这画像明明是……”华天景的话到了嘴边,又强行咽下去,“这不可能!”
一瞬间众人百态,雷霆面如菜色,天罡仍旧看戏,齐陵放下了心。
“华宗主,希望你能今早兑现你的承诺,我还等着你的罪己书。”青诀命青黛将画像收起来,准备的时候又说:“还有那些不认识'首宗'二字,仍然唤我'青宗主'的人,建议给自己找个教书先生,好好教教你们识字。”
她笑了笑,“散会。”随即带着青黛离开。
留下正殿里一群被气疯了的人。
“魏管事,你看看这青诀,简直太不像话了!”
“把七宗大会搞得乌烟瘴气!”
“还说什么生父的东西都已封存,结果还随身带着她生父的画像,我看她就是不安好心!”
齐陵本来准备散场,听到他们这番言论,回头冷声道:“华宗主不也随身带着奴隶的画像吗?”
正殿里的气氛,又变得尴尬了起来。
天罡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起身离开。太原宗本就是墙头草,一见剑华宗失势,也找了借口离开。
原本的上七宗,全部唯剑华宗马首是瞻,结果现在就只剩下两个宗门还站在他这边。
华天景气得胸痛,险些晕厥,雷霆将他扶住,“华宗主,您可要撑住啊!雷冥宗还要仰仗着你!”
符修宗也赶紧巴结,“青诀说白了就是一个小姑娘,有的是办法对付她,华宗主可别气坏了自己。”
……
青诀出玄天塔,碰到候在外边的林霄。
他手中负剑挺立,见她腰间挂着首宗之令,恭敬行礼:“首宗大人慢。”
青诀觉得有些奇怪,她后又回头看向林霄,他也在看着自己,眼神中似乎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好像对她的敌意莫名少了很多,还多了些许探究。
她小声问青黛:“你觉不觉得林霄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
青诀努力回想了一下,这么形容:“感觉在看香饽饽。”
谁知青黛听完“噗嗤”一声笑了,“宗主你少往脸上贴金,他讨厌你都来不及。”
“算了,吧吧。这金步摇戴得我怪累的。”
她扶着金凤步摇上马车,一上去就蹬掉脚下的鞋子瘫坐在马车里,顺手取下步摇扔一边,擦去嘴边的红色,打开窗帘吹会儿风舒服多了。
等了半天,千灵马也没动。
她问:“怎么还不?”
外面传来青黛为难的声音,“宗主,齐公子来了。”
她话音刚落,车帘就被人掀开。
齐陵一上车就愣住,金步摇已经被她扔到了地上,长发散落下来,她回头吃惊地看着他,嘴边还挂着没擦干净的艳红色,衣摆下藏着一双柔嫩的赤足。
这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青诀,也是这样随意自如,老是不穿鞋到处乱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尽显小女儿姿态。
他心中感慨,升起一抹酸涩。俯身将地上的鞋子捡起来,“你怎么又把鞋乱扔。”
第56章 他咬在后面 ·
她一直都喜欢光着脚到处乱跑。
夏天的时候如此, 冬天的时候也如此。
殿里烧了地暖,光着脚也觉得暖烘烘,她有时候忘了自己没穿鞋, 开门就往外边跑,一双脚冻得通红也不回去。
青栾总斥责她胡闹, 她每次都一本正经地认错, 可到了下次又会如此,叫人拿她根本没有办法。
齐陵那时不喜她,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说过她一次:“不成体统。”
往后,她就再也没在他面前脱过鞋子。
明明就是最跳脱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胆,在他面前却总是小心翼翼,收敛些性子, 生怕惹得他不高兴。
齐陵心中酸涩,捡起她的鞋子,竟是无比地怀念那个时候。
如小女儿一般的青诀多好啊,她会在他面前露出柔软的一面,表达自己最真挚的感情。
“我记得你以前, 也不爱穿鞋。”
他弯腰, 握住她的脚想帮她把鞋穿上。
青诀却将脚缩回衣裙里,眼神冷漠地看着他, “齐宗主, 你这样成何体统?”
显然她也并没有忘记当年的事,而且一直牢牢记着他那句“不成体统”。
齐陵与她僵持了片刻, 最后还是妥协,将鞋子放在她脚边, “是我逾越了。”
青诀掀起宽大的衣袍盖住鞋子,伸脚穿上,两人面对面坐着却相互无言。
千灵马快速奔跑着,炎热的天气忽然降下一场大雨,搭在车架上“噼啪”作响。
车外传来青黛的声音:“少主说的没错,今天真的要下大雨。”
青诀掀起窗帘,外面的大雨吹入车内。车身跟着摇摇欲坠,雨水四溅,打湿了她的衣服。
她起身拍打着身上的水,车身摇晃,齐陵连忙抓住她的肩膀,想将手边的披风裹在她身上。
青诀以为他想抱住自己,用力将他推开,齐陵本来能够站稳,马车忽然颠簸,他的手正好摔到金凤步摇之上,从手心开始到手臂划了一条好长的口子。
鲜血滴落,齐陵面色发白地坐在车里。
雨水吹开车帘,落了他满身的水,整个人又狼狈又可怜。
青诀这才看到他手里拿着披风,原来他刚才是想帮她把披风裹上。
谁知道会闹得这么难堪。
车外的青黛听到声音:“宗主,你没事吧?”
青诀微微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齐陵已经捂住伤口站起来,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没事。”
可是他的血一直流个不停。
马车里又开始漫长的安静,齐陵撕下布条,一言不发地给自己包扎。
青诀捡起金凤步摇,上面已经被血染脏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安静过后,是齐陵先开口:“你没有必要和剑华宗作对,前几回虽说是你占了上风,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华天景的性格一定不会对你善罢甘休。”
青诀皱眉,“是剑华宗非要和我作对。”
“华天景这人好面子,你下了他的面子他肯定找回来。其实你大可以避开他们,能够自保便是,没必要与之硬碰硬。”
那就是要让她吃哑巴亏?
青诀觉得可笑,他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自己,“我为什么要让着他?前世青雀宗正是因为羸弱,才会被欺负,我今世想要权势踩在他头上,有什么不对?”
“你不要深陷在前世的仇恨之中,今世和上一世已经不一样了。青雀宗现在已经有自保之力,大可不必事事争当第一,敛其锋芒,韬光养晦不是更好吗?”
“你以为这样他们就会放过我?”青诀反问他:“你知道什么叫怀璧自罪吗?”
前世带头让她交出《唤灵诀》的正是华天景,他敛藏得再好,最后也藏不住自己的野心,他从一开始就觊觎青雀宗心法,想要得之飞升成仙。
“他们想要我青雀宗心法,你可知?”青诀回想起以前的事,冷声嗤笑,“华天景前世将我逼死,就是为了这本心法,我带着心法跳入千骷洞,才勉强守住祖宗的意愿,今世就算我退让,他也绝对不会罢手。”
齐陵不知道其中有这个缘由,那他刚才劝她的话都是错的。他默了半晌,道:“是我考虑不周。”
“没关系,”青诀没看他,只看着窗外的雨,声音讽刺:“反正我从未期待过你会理解我。”
前世如此,如今亦如此。
他永远也无法理解她。
这话扎到齐陵心里,他不再言语,反复琢磨着她的话,每琢磨一次都是疼痛难耐。
马车停下。
青诀不做停留,冒着大雨下车,仿佛与他多呆一刻都会窒息。
阿修带着伞钻进马车,看到他手上全是血,担忧道:“宗主,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齐陵摇头。
他拿起手边披风,也随之迈入大雨之中。
雨势太大,竹伞根本无法支撑。齐陵勉强睁眼,风吹起他的衣袍。
“青诀!”
齐陵喊了她一声,没想到她却走得更快了,就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着她。
眼看着那道鲜活的颜色就要消失,齐陵冲进大雨滂沱之下,想要为她披上披风,却看到青诀顶着暴风雨,一头扎进邹子彦怀中。
齐陵停住脚步,浑身僵硬。
他站在暴雨之中,从头到尾被淋湿。
青诀的身体有些发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抱着他,“子彦,你说的对,今天会有大雨……”
看着她一身湿漉漉,邹子彦来不及多想,连忙揽着她进殿,“我给你的披风怎么不用上?”
她说:“脏了。”
齐陵僵在原地,心中悲怆无法言喻。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披风,自嘲地笑了起来,随手递给了身后的阿修。
他碰过的东西,她说脏了。
齐陵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只感觉他把热腾腾的真心捧到他面前,却被她狠狠扔在地上践踏了。
他以前也是这样吗?
他记不得了,真的记不得了。
他现在只知道,如果不是这场暴风雨掩住他的狼狈,他会比现在还要难堪数十倍。
“阿修,回万经宗。”
“宗主……青宗主她可能是……”
“现在,回万经宗。”他觉得自己再晚一步,会比那门口吃残羹剩菜的狗都不如。
寝殿里,邹子彦命人备了热水。
他守着青诀换下湿衣服,替她架起遮挡的屏风,让她在房间里泡个热水澡。
“上次螭尤破碎封印,将你伤得不清。我早说过你身体没养好,经不起折腾,你每次都不听我劝……”
青诀不回答,那边只传来水声。
邹子彦捡起地上的湿衣服,交给青黛,又专门帮她找了一身衣服挂在屏风上。
“别泡太久了,免得邪气入体。”
这下连水声都没有了,邹子彦担心她,“青诀?”
水声响起,传来青诀无意识的声音:“今天齐陵跟我聊了很久,让我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听完心里一紧,“齐陵说什么?”
“他说了很多,让我不要和剑华宗作对,听完他的话,我才发现我前世真的错得离谱。我跟他其实一点都不适合,就算真的在一起,也只会天天吵架没法相处。”
邹子彦没想到,她竟是自己想通了,“那你,是不是不会再喜欢他了?”
青诀摇头,像个孩子一样呢喃着:“不喜欢,我想要能顺着我的,不想要天天和我作对的……”
顺从她的?邹子彦不由自主地回想,自己有没有忤逆过她什么。好像除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大部分时候他都还是随她高兴。
水声晃荡,她把身体沉下去,似是有些疲惫,“子彦,今天真的好奇怪。宗会上被人针对的时候没感觉有什么,回来被齐陵说教的时候也没感觉有什么,下来淋了一场大雨,看到你突然就忍不住了……”
“忍不住什么?”
“想哭。”她说。
邹子彦一听到这两个字,就知道她肯定是受委屈了。他心里一沉,站在屏风后面问她:“谁欺负了你?”
“没人欺负得了我,可我就是想哭。”她靠着浴桶,突然眼眶就有些湿湿的,“突然觉得没有人理解自己,感觉很累很累……”
他微微怔住,“是因为齐陵吗?”
因为齐陵说了那样的话,惹她伤心了。
屏风后面突然又没了声音,他喊了她两声:“青诀。”依旧没有声音。
他连忙绕到屏风后面,看到她整个人都滑进了浴桶,赶紧将她捞起来,捧着她的脸,“青诀?你醒醒。”她的脸好烫,额头也好烫,浑身像着火了一样滚烫。
邹子彦顾不得其他,拽下屏风上的新衣,将她裹住带进房间。
青诀烧糊涂了,一直抱着他的脖子。
柔软的身子就靠在他胸口,邹子彦起先没注意,看了一眼之后瞬间红透了脸。
他连忙将她塞进被子里,再从被子里扯出她的衣衫,伸手进去帮她擦身上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