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样的青诀,柔弱无自保之力。
只能任由旁人欺之、辱之。
如果自己能够保护她,是否可以还原她天真女儿姿态?齐陵心思微动,正要上前与她并肩而行。
却见邹子彦从他身侧过,自然而然地拿出披风披在她肩膀上。
语气略带责备:“师父, 我都说了多少次, 今天或许会下雨,别忘了把披风带上, 你权当耳旁风了。”
“我给忘了。”青诀尴尬一笑, 又给自己找补,“你看这晴空万里, 哪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你上次也这样说,结果还要我取披风带你回来。”
“哎呀, 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她抬手示意他回去,邹子彦却不肯,低头双目注视着她,眼底藏着担心,“你真不要我陪你去?要是剑华宗欺负你……”
“参加个宗会而已,又不是龙潭虎穴。”她拿上披风,一边上马车,一边摆手让他回去。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间有多温柔。
邹子彦仍旧站着不舍得离去,眼睁睁看着她上车坐好,才强迫自己收回眷念的目光。
少年的喜欢根本掩藏不住,即便闭上了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邹子彦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他折身回头,正好撞上齐陵。
齐陵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眼中似有浓厚的寒冰化不去。
在邹子彦从他身边过的一瞬间,齐陵微动着唇:“恶心。”
那两个字很轻,却定住了邹子彦的脚步。
他此刻的神情和在青诀面前完全不同,褪去了伪装,露出嗜血本性。
齐陵侧头看着他,毫不掩饰眼神和言语中的厌恶,“你能在她面前装几时?”
他说完不再看邹子彦,提步向马车。
任由身后的人怔在原地。
齐陵没有选择阿修为他准备的车驾,而是进了青诀的马车。车内空间不算小,但是两个才吵过架的人面对面坐着,还是显得狭小。
“青诀,我有事情要问你。”
闭目养神的青诀睁开不解的眼睛,他前几天才气到拂袖离开,现在又来找她说话?
“你还准备将邹子彦留多久?”齐陵已经尽力在克制自己,可是过度用力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他现在虽然能帮你一时,但将来一定做出损害青雀宗之事,我劝你最好不要再将他留在身边。”
等他说完,青诀只是不咸不淡一句:“与你何干?”
齐陵心中微凉,“我担心你。”
这话惹得青诀发笑,“齐宗主,你是不是忘了?前世害死我的人有你一份,反而是我徒弟不惜一切代价为我报仇雪恨……按你这个说法,我应该离你远一点?”
齐陵无可辩驳,这件事已经将他钉在耻辱柱上,无法翻身。
可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邹子彦曾化过魔,他有一天得不到你,未必不会毁灭之。”
青诀听到这话微微皱了眉,可还是仍旧坚持:“他不会。”
“如何不会?前世他重塑你肉身,昭告天下娶你为妻,其龌龊之心人尽皆知。”
齐陵永远也忘不了那天,邹子彦一身红衣,将她抱在怀中,泰然自若地微笑着昭告天下:“从今天开始,青诀便不再是我师父,而是我妻。”
而是,我妻。
他当时听到这句话,气得一口鲜血喷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他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邹子彦十里花嫁,将她娶回魔宫。
从那天以后,所有人都说他们师徒二人早就不清不白,为天下所不耻。
齐陵每天恨不得冲入魔宫将他斩杀,还死去的青诀一个清白,并将她入土为安。
他为之愤怒了两世,可是当事人却满不在乎,回他:“那又怎样?”
她将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正红的唇色一如那日身着嫁衣时艳红。
齐陵终于看清,她从来没有怪过邹子彦,哪怕犯下那样的错事,她也能够原谅。
因为邹子彦于她而言有特例。
她一直都是,对人不对事。
齐陵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自嘲道:“他犯下错误,你就可以原谅,我犯下错误,却只能被你定下死罪。在你心里,竟是我不如他。”
青诀觉得可笑,“本来你在我心里挺有分量,可你看不上,我自然也就不会再给了。”
她真的句句都戳在他心上。
齐陵不再停留,起身下车,可出去之后又开始后悔,明明是想着要弥补她的,为什么每次听到她说的话都会气到失去理智?
天气灼热,热得人晕头。
他回到自己的车驾上,又吩咐阿修:“给青诀送碗解暑糖水去。”
阿修去了,没过多久听到瓷碗落地的声音。阿修回到车驾,神情为难道:“青宗主说青黛给她备了,不劳费心。”
齐陵没说什么,“知道了,放下吧。”
马车停在玄天峰脚下,本次大会不仅有上七宗位列宾位,还有察管会众人,以及底下上百宗门的正副宗主参加。
青诀一下马车,自察管会的魏管事来领路,他带着她踏上玄天峰,上到玄天塔第九层,一路上都在交代她必要的仪式。
青诀是第一次来,很多东西都不清楚。
她跟着魏管事焚香沐浴,以天山水净手,殿前祭拜神明,插上三柱香,三跪九叩,告知神灵,直达天听,随后才请出首宗令牌,正式成为百宗之首。
青诀拿到令牌,还得三跪九叩还礼,藉此,才正式成为首宗。
魏管事第一个向她行礼,“拜见首宗。”
周围的宗主们也只能跟着拜见,脚下百宗跪倒一地,上七宗也得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青诀没有第一时间让他们起身,而是好好欣赏过脚下众人的千姿百态,才抬手让众人免礼。
身旁的上七宗全都面面相觑,被一个小宗门踩在脚下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原以为不过是个好拿捏的小姑娘,可是今日一见竟气势凛冽逼人,颇有几分她母亲当年的风范。
剑华宗的华天景,气得脸都黑了,等会儿七宗大会,他一定要让她好看!
魏管事带着青诀来到正殿,殿外是旁听的百宗宗主,殿内左右各三个位置,依次是剑华宗,雷冥宗,万经宗,天刀宗,符修宗,太原宗。
青诀坐主位,两边是察管会的管事,还有监听,为这次大会做出最公正的判决。
不过青诀瞧着,也没什么公正可言。
剑华宗在位的这几百年,早就将察管会渗透了。
会议一开始,符修宗宗主首先指责天刀宗行为不端:“你们宗主为什么不来?这么重要的大会,竟然派一个弟子来参加?”
天刀宗的大弟子天罡,正是和青诀对过比赛的那人。他一脸的胡须,不修边幅,甚至连衣服都没换,看着就难登大雅之堂。
面对符修宗的诘问,天罡仍旧自若,“我师父云游去了。”
“他不知道今天是七宗大会吗?”
“师父知道。”
“知道还派你一个弟子前来,简直是不把我们各位放在眼里!”
天罡继续道:“我宗修佛刀,心法与佛法相通。讲究道法自然,天人合一之境,缘法自称,万事不可强求,师父云游乃天人之意,我替师参与也在缘由之中,还请各位宗主见谅。”
符修宗冷哼,“这么讲究道法自然,还参加什么百宗会?直接全部去云游算了。”
天罡回话:“此言差矣。胜负本身也是道法自然,位列上七宗乃天人之意。”
这话怼得符修宗无话可说。
人家实力摆在这,还能让人家不参加吗?
随后进入会议正题,不过是众人惺惺作态,相互吹捧。青诀自然也受到了很多赞赏,不过她始终笑而不语,没有接茬。
她等着剑华宗使绊子,果不其然,吹捧过后华天景坐不住了,他忽然提出:“古往今来,首宗之位一直是有教养、有实力的宗门在接管,百宗上下自然莫敢不从,但如果在位者身份卑微,是否还受得起百宗跪拜?”
雷冥宗的雷霆接上话茬:“那自然是受不起的,我雷冥宗第一个不服。”
青诀敛下神色,喝自己的茶。
讨论还在继续:“虽说实力是检验第一宗门的要义,但是身份也不可失,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失德的宗门被排挤取而代之……”
青诀始终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直到华天景问她:“青宗主觉得呢?”
她放下茶杯,不慌不忙地拿出自己的首宗之令放在桌子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青诀指了指令牌,问华天景,“华宗主可识字?”
华天景瞬间脸色就变了,这话分明是在羞辱他,“我当然识字了,青宗主这是什么意思?”
青诀淡定道:“您若是识字,现在应该称呼我为首宗,而不是青宗主。”
华天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其他宗主的脸色也变了。
原以为青诀不似她母亲雷厉风行,看着软弱,没想到一上来就开始立威。
华天景气得心中梗着一口闷气,可是当着百宗的面也不敢太造次,只能忍气吞声:“首宗,你觉得失德、身份卑贱之人,能够令百宗臣服吗?”
青诀微笑着回他:“不能。”
得到她的回答,华天景顿时露出势在必得的神情,“既然首宗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隐瞒了。近日我得知一件事,倍感震惊,在座的各位当中竟然有一人为奴隶之子。”
雷霆很给面子地用力拍桌,“是谁?竟然敢以奴隶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胆小的太原宗连忙摇头,“不是我,肯定不是我。”
在座的所有人都父母详细,唯有青诀一人父亲不详。这话说出之后,很多人都将视线落到青诀身上。
青诀仍旧不慌不忙,淡定地看着众人,“哦,是吗?那是谁?”
华天景立马让属下拿来一幅画像,画像打开,正是澜月的画像,不同桃林探花之下的明媚,这幅画画得很迷乱。
澜月脖子上戴着奴隶环,衣衫半遮,身上伤痕累累,露出屈辱的神情还有眼底的恨意。
这样的画代表什么意思,所有人都知情。
在座之人无一不惊,“这是谁?”
“这是当年被青栾一只手镯赎回去的奴隶,也是现在我们这位首宗大人的生父。”华天景看向青诀,笑得甚是得意,“首宗大人,可认得你父亲?说起来,他的眼睛和你还有点像。”
众人特意去看两者眼睛,好像还真有点相似。
青诀居然是这样的身份?她不仅是奴隶之子,而且她生父还是出卖色相之人。
七宗大会,不仅仅只是上七宗参与,还有察管会的管事、理事、执事、监听,以及候在殿外的上百宗门。也就是说,这件事瞬间就被整个修仙界的人知晓了。
被这样的人统领,谁人愿意?
雷霆拍案而起,扯着大嗓门怒道:“青宗主,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我雷冥宗第一个不服!还请你引咎自罚,让出首宗之位,平息百宗怒火!”
青诀淡淡道:“说话可要讲证据。”
华天景知道她会这样说,冷冷笑了,“当年青栾赎回奴隶的手镯,就在前几天被青宗主买了,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青宗主不会不承认吧?”
“我赎回我母亲的手镯怎么了?”青诀淡定喝茶,“我母亲用镯子买一个奴隶怎么了?在座的各位,又有哪个人没买过新奇玩意儿?有些人的家中,藏着好多美貌女奴呢……”
这话分明是指向雷冥宗的宗主雷霆,他当即变了脸色,不敢再言语,生怕祸事引到自己身上。
“青宗主莫要转移话题,”华天景步步紧逼,“众所周知,青宗主生父不详,大有可能是那奴隶的孩子,青宗主若想洗清冤屈,就请证明你非奴隶之子。”
青诀的手指轻轻扣着桌子,似乎在想对策。
华天景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意。
沉默许久的齐陵,突然开口帮她说话:“传言大多不可信,华宗主还是不要轻易听信。”
“我可以不听,但堵不住百宗所有人都不听。日后传出,我修仙界百宗竟被一个奴隶之子领导,在座的诸位有何颜面可存?”
齐陵又道:“百宗会的规矩一直都是谁赢了谁就当首宗,并未涉及德行、身世诸多条件。华宗主既然这么在乎这些,那就去请察管会修改制度,下一届按新的规则来选。”
延续数万年的百宗会规则,根本不可能轻易废除。因为百宗会最大的目的,就是要让百宗竭尽全力培育出更好的弟子,不断壮大修仙界,哪有废止的道理?
华天景一时无法反驳,眼看着这场闹剧就此终止,殿外传来了反对的声音:“虽然能力重要,可是德行、身世,也很重要!否则人人效仿,岂非生出邪魔外道?”
“对!身世不正之人,百宗岂能容她掌控?以后岂非要推翻奴隶制,将我们众人踩在脚底下!”
此言一出,百宗响应。
都叫嚣着让青诀证明身世。
青诀敲桌子的手停了下来,她嗤笑道:“说了这么多,你们不就是想知道我生父是谁吗?”
“还请青宗主证明自身!”
“对!证明自身!”
齐陵皱眉,转头看向青诀。
她眼神里有一种很淡定的从容,不慌不忙,似乎早就有备而来
青诀放下茶杯,缓缓开口:“我生父过世得早,母上悲痛万分,为免睹物思人,便将我生父的东西全部封存,不让我去深究。可是你们,却非要来揭我的伤疤。”
“事到如今,青宗主就不要再博同情了,我们只想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