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惟青脚步顿住,心虚回头。
正准备上车查看的芸香见皇帝看来,赶紧规矩行礼,而后才问:“陛下,婕妤她……怎么了?”
“咳——”池惟青咳嗽清了清嗓子,“你进去好生伺候着吧。”
芸香应下,旋即又觉得奇怪。
陛下的声音……怎么哑了。
猎场在京郊行宫旁,当日正午到行宫安顿后,池惟青就派唐进传旨。
第一场狩猎在下午举行,算是让大家都先熟悉猎场环境,热热身,不以成绩较高下。
话虽如此,可每个人心里都有各自的小九九。
所谓不较高下,只是不行赏而已。但他们猎了多少,成绩如何,陛下其实都看在眼里。因此凡是想在围猎中博皇帝青睐的人,就绝不会放过任何露脸机会。
不仅男子如此,女子已然。
梁朝女子习武是常事,许多公侯家的小姐都会些傍身功夫。像陆晗霜那种出生太尉名门的,更是骑术了得,但司家大小姐不属于这类。
据一直伺候司家大小姐原身的芸香说,司家祖上三代皆是文官,原身的母亲也是出自言情书网,所以将原身教养成了半点武功都不会的娴静闺秀。
箬竹边吃着茯苓糕边向猎场走去,听芸香这样说,不免质疑:“我不信,恬静闺秀能敢抗旨出逃?”
芸香以为她是在介怀顶替入宫的事,理亏回答:“那是我家姑娘做过最出格的事了。”
箬竹摆摆手不甚在意,她并不好奇司家大小姐的为人。
只知道自己进宫后的举止,特立独行,从来就没有刻意去模仿过原身,人设早已经崩塌的不行。如今见着骏马和弓箭,手痒难耐,也不必假装不会武功。
要知道,天宫仙君不仅仙术了得,武功也是极好的。
箬竹甚至没有借助马镫,就动作轻快跨坐在了马背上,拍干净掌心糕点残渣,单手甩动缰绳朝猎场中冲去。
她在后宫那规矩四方墙憋太久了,这晌能随风驰骋于天地间,实在过于畅快。也因此没注意到,陆晗霜和贴身侍女倩儿从角落里走出来,望着她的背影皱眉。
“她们刚刚在说司家大小姐性格娴静?”隐约听见几句对话的陆晗霜满腹疑云,“可她不就是司家小姐吗?”
倩儿小声道:“据奴婢所知,司家大小姐从小身子弱,应是丁点功夫都不会的。”
“你确定?”陆晗霜问。
“八`九不离十吧。”倩儿道:“奴婢有个表姑在司府做活儿,是她告诉奴婢的。”
“让你表姑找人画幅司家大小姐的画像,速给我送来。”陆晗霜眸中闪过寒意,“切记,别被人发现了。”
第15章 帝王的心头宠(15)
猎场中,箬竹今日穿了件红色衣裳,御马奔腾在丛林野地间,仿佛一道穿梭在郁葱中的火焰,灼烈明艳。
她左手握弓,右手拉弦,弯弓满月。
苍鹰、野兔、山鸡,几乎箭无虚发。
短短半个时辰,各种飞禽走兽都被她猎了不计其数,身后捡猎物的内侍跑得汗流浃背,拾都拾不过来。
箬竹嘴角自然裂开笑意,明媚而张扬。远远又瞥见一只驯鹿在灌木后吃草,眼睛盈盈眯起。她脚踩马镫潇洒在马上站起,三支箭矢同时搭弦,在瞄准目标的刹那松手。
丛林另一侧,闫玄度同样指着驯鹿的弓箭停顿在半空,久久没有射出。当凝神看清马背上红衣少女的面容后,缓缓收弓,放下了手。
是他?
不对,应该说是她?
远处那人不论是从容貌衣裳,还是从体型来看,都是女儿身。只是当初牢狱中阴暗无关,她又穿着雌雄难辨的内侍服,竟迷惑了他的眼睛。
闫玄度望着这一切,问身边同行的将军:“你可知,那个猎了驯鹿的女子是谁?”
“她碍…”将军朝他视线所在的方向看去,“刚刚入场时候听见有人叫她司婕妤,好像是陛下的宠妃吧。”
闫玄度闻言眉峰自然皱起。
陛下的人,难怪能自在出入诏狱,也难怪所有话都告诉他要忠于陛下。
可为何偏偏是宠妃……
箬竹翻身下马,伸手摸了摸自己战利品的棕色绒毛,丝毫没察觉已经掉马甲了。
她回头见身后捡拾猎物的内侍人数,足有十几个人,双手各都提满了禽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不自觉间居然已经猎了这么多。
再加上这头稀有驯鹿的话……箬竹忽而心生计划,眼睛闪亮。
围猎于她而言不过单纯图个乐呵畅意,猎物多少并不重要。
但她不在乎,稀罕的人却不在少数。
“你们,把东西拿到那边偏僻林子里去。”箬竹招呼内侍们。
她四处观察了下,此地在猎场西南角,猎物相对其他区域要少些,却是去往猎物最多的东南角的必经之处。
箬竹将马匹拴在粗壮树干上,然后从琉璃盏中取出地毯铺开在草地,将所有猎物分门别类摆在上头。
她知道在参加围猎的世家子弟中,有不少纨绔。武功骑术不怎么样,偏偏打扮的像是金孔雀,花枝招展,想尽各种法子多弄些猎物,只为去池惟青面前讨赏。
俗话说,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买卖。
既然世家纨绔们想要猎物,那她就明码标价卖猎物。反正对她来说,千好万好不如能换功德的银子最好。
箬竹手法熟稔地升起堆篝火,然后挑了只山鸡用清洁仙术处理干净,叉在火上烧烤,欲用喷香吸引人过来。
果然,不消时就有好几位结伴同行的纨绔过来问价,盘算着把所有猎物都买了定能让陛下刮目相看。
箬竹心底偷笑,感慨自己真是个赚钱小能手!
而她丝毫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几名影卫垂手恭立,正感受着陛下周身散出的低气压。
池惟青盯着大喇喇坐在草地上的红衣少女半天了,本来以为她是嘴馋,寻个角落烤野味吃。可没曾想,她竟然想要卖猎物!
“江闻。”池惟青咬牙喊身后影卫首领,“去把她的猎物都给朕买下来。”
“是,属下遵命。”江闻不敢抬头看主子此时阴沉脸色,连忙应承。
眼见箬竹就要和那几名纨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江闻及时伸手挡住纨绔递出去的钱袋,转而道:“敢问司婕妤这货怎么卖?是价高者得?还是讲究先来后到?”
箬竹闻声瞧来人,袖缠铁腕,眉目硬朗,头发以银冠束起,与纨绔骚包的打扮截然不同。
再看他左手姿势标准地按在腰侧佩剑上,背脊挺直如松,应当是某位大将军之类人物。
箬竹隐约直觉这男子有几分危险,但摆摊人摆摊魂,摆摊的都是苦命人。苦命人的本性让她脱口而出:“自然是价高者得1
“那好。”江闻爽快从怀里拿出荷包打开,“这些,我都买了。”
这……这……这……箬竹瞬间觉得自己眼睛要被闪瞎了,这些是黄金!
比起白银,要值价数倍的黄金!
当真是天上掉馅饼儿啊!
箬竹当即决定给自己换个买家,狗腿地朝江闻掀眸一笑。
结果有纨绔不乐意了,眉头充斥上戾气皱起,傲慢指着江闻鼻尖呵道:“你谁啊你?想拿钱抢东西,也不看看小爷几个的身份,谁还差这点银子了?1
江闻对他的羞辱仍旧面无表情,淡淡道:“陇西郡公的嫡次子,我识得你。”
纨绔被江闻淡漠刺激得越发跳脚,“知道我是谁,你还唔……”
他话说一半突然被身旁朋友捂住嘴巴,那朋友看江闻有些脸熟,似是蓦地想到了什么。眸中晃过抹惊慌失色的不安,赶紧凑到朋友耳边嘀咕了两句什么。
刚刚还嚣张不已的纨绔立马像见了凶神恶煞似,缩头噤声,灰溜溜走了。
他临上马离去前,还转头朝箬竹投去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箬竹不明所以,只关心自己要赚大发了。
她啃着烤熟的鸡腿边砸吧嘴,边盯着江闻手里荷包:“这位大人?咱们的买卖算是成了对吧?”
江闻私心里很想也给她个同情眼神,但身为影卫常年训练出的面瘫修养不容许他这么做:“是。这些猎物我就先买走了,至于银子……陛下说让婕妤晚些时候去他寝殿里领。”
“扑通——”
是箬竹手里鸡腿掉地上的声音。
他刚刚说什么?陛下?!
所以眼前这个出手阔绰的男子,其实是池惟青的属下!
箬竹顿时觉得嘴里的烤肉都不香了,果然像她这般倒霉的人,哪里能遇到天上掉馅饼,掉的只有小皇帝给她挖的陷阱吧!
再望向那几个纨绔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身影,箬竹欲哭无泪。她现在也想开溜,还来得及吗?
猎场另一片区域,陆晗霜骑服英姿飒爽,搭箭拉弓瞄准天空中一只飞禽。
中箭的禽鸟直直下坠,掉落在草地里。
树干后一名身着藕紫色布裙的女子,被骤然从高空坠落的物什吓到,向后退了小半步。
但嫌弃之色在她脸上转瞬即逝,女子听见马蹄声渐近,深呼吸上前捡起叼着禽鸟的箭矢,径直朝陆晗霜的方向走去。
女子端出娇柔笑意,“你是陆姑娘吗?”
陆晗霜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觉得此女相貌似乎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她冷傲伸手:“把我的猎物还给我。”
女子怯怯缩回手,非但没把东西递给她,反而往身后藏了起来。
陆晗霜脸色立马沉下来,随时都要发怒。而女子就在这时朝她施然福了福身子,“陆姑娘应当认得我的,只是今日头一回见面而已。”
她这话甚是没道理,陆晗卿目光停驻在她眉眼,久久辗转。
倏尔,陆晗霜想到了一个人,将两张有五分相似的面容在脑海中缓缓重合,有什么真相呼之欲出。
“司姑娘?”她不确定地问。
女子点头:“是我。”
方才入场前司箬竹和芸香的谈话,陆晗霜记忆犹新。她下马朝这个突然冒出的少女步步走过去:“如果你是司家大小姐,那现在宫里的司婕妤是谁?”
“她就是个顶替我身份入宫的冒牌货。”少女眸中添上阴翳,语气急切不少,“司家大小姐的闺名叫司钰柔,从来不是什么司箬竹1
陆晗霜得到这个答案并不太意外,秀气眉峰了然微挑,将她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个遍。
这个自称司钰柔的人身上衣料不是世家女常用的绫罗绸缎,而是市井百姓惯用的棉布料,可见,人并非从司府而来。这事倒有点儿意思了。
陆晗霜眼神有一瞬晦暗莫测,说道:“既如此,那你该去拦陛下的圣驾,却非藏猎物来引起我的注意。”
司钰柔这才大方把禽鸟递给她:“我就是来寻陆姐姐的。”
“哦?”陆晗霜挑眉反问,“为何?”
司钰柔直视她:“因为我自以为和陆姐姐是一类人,比起那些个缥缈虚伪的感情,只爱权势与地位。”
陆晗霜神情染上几分兴趣。
司钰柔续道:“听闻宫中那位顶了我身份的冒牌货,挡了姐姐的道儿。我就知道,或许我身上有些价值,足够和姐姐来场合作。”
“一旦事成,姐姐就可如愿手握中宫笺表。而我,不过贪个锦衣玉食,对姐姐构不成威胁。”
第16章 帝王的心头宠(16)
倩儿很快拿来她表姑寻人画的司家大小姐画像,陆晗霜比对过司钰柔的脸,便知她没有说谎。
欺君的人,是那个司箬竹。
陆晗霜屏退众宫人,只留了司钰柔一人在殿中。她抬手扶了扶发髻上垂珠金步摇:“你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个容易,只是……”
她话不说完忽然顿住,司钰柔立马理解了她的言下之意。细碎步子上前,素手斟了盏热茶躬身推到陆晗霜手边,说道:“只要姐姐愿意帮我,钰柔日后定唯姐姐马首是瞻。”
陆晗霜瞧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端起茶盏微抿了口,甚是满意。
不愧是大户人家教导出来的姑娘,就是比司箬竹那个不知哪跑进宫的粗鄙丫头要懂事。
“既如此……”陆晗霜勾唇轻快笑道:“我便帮你一帮。”
“如今陛下被那个司箬竹迷惑,你要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单凭身份真相可不行。”
司钰柔执起桌上宫团扇,走到陆晗霜身侧轻摇摆,扇出阵阵凉风:“那依陆姐姐看,我该如何做?”
“得有盛宠。”陆晗霜道,“让陛下看见你,在意你,才会偏袒你。”
她语罢喊了声“来人”,几名宫婢便端着红漆托盘走进殿内。
陆晗霜将司钰柔拉到梳妆台旁,按着她的肩膀在铜镜前坐下。
镜中倒映出司钰柔那张与箬竹有五分相似的脸,只是她的眼睛不如箬竹有灵气,嘴唇似乎也更薄些。而两人最大的不同,应当要属脸颊。
大家闺秀的一言一行都照着规矩来做,所以绝不可能每日吃六顿,还餐餐大口吃肉。因此司钰柔清瘦面容让她更显娇柔可人,而缺了箬竹的明媚活泼。
陆晗霜命宫婢照着箬竹的模样给她梳妆,从发髻到珠钗,还有衫裙颜色,都是箬竹最惯常的打扮。
待侍弄完毕,再瞧眼前姑娘已经与箬竹有八分像了。但凡不熟悉她俩的人,或是离的远些,绝对分不清真假。
而今晚,池惟青会在行宫中设晚宴。
宴聚必定饮酒,等池惟青微醺醉眼迷离,寝殿中烛火昏黄,难免会认错人。
陆晗霜用手指轻挑起司钰柔下巴,迫使她仰视自己:“你这张脸就是最大的优势。只要让陛下碰了你,位份、荣宠,还有你想要的一切,就都会有。”
“到时候,还怕她一个冒名顶替的司箬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