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惟青望着她雀跃背影,失笑摇头。平平无奇一件骑服而已,就有这么高兴?
先前赠她价值连城的玉佩之时,怎就愁眉苦脸的一副不情愿?
池惟青尚琢磨不明白,箬竹已经换好衣服,又将素来懒于搭理散落双肩的长发用银冠束了个高马尾。
他乍然看的怔了怔,如今这幅装束让箬竹瞧着褪去几分少女俏皮感,而飒气凛凛更似所向披靡的女将军。
“陛下?”箬竹在他面前晃晃手,“时辰已经到了,我们快走吧。”
猎场高台,众臣等了半炷香时间,才终于盼到池惟青姗姗来迟。
朝臣除了诧异向来准点的陛下今日竟然了误时间,并无其他看法。倒是另外旁侧站在一起的女眷们,开始窃窃私语。
“你们看,陛下身边那位是司婕妤吗?”
“是她。我从昨儿晚宴时就注意到她了,全程只顾着埋头吃喝,还吃的满嘴油腻腻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你说她不懂规矩有什么用,奈何陛下宠她呀。没瞧见她身上的骑服和陛下那件是同块料子裁出来的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在人群中引起骚动,乍眼看去箬竹与池惟青两人的衣裳并无相似,但当他们并肩同行,便能从中发现出定点端倪。
箬竹的骑服以赤色为主,唯有腰袖以及裙裾下摆用了精白色。
而池惟青那身恰恰相反,纯白骑装衬得他山眉海目,气宇轩昂。又以赤色点缀腰封窄袖,渲染出桀骜狷狂的王者之气。
她衣裳主料做了他骑服佩饰,反之亦然。
饶是不懂情爱的粗鲁武将,也得叹一句佳人配枭雄,令吾等倾羡。
司钰柔昨夜被池惟青绞脱臼的手肘作痛不已,她今日换上了普通宫人装束,不再刻意模仿箬竹,原本容貌的五分相似便只剩下模糊两三分,只要不细看,绝瞧不出来。
陆晗霜站在她前头,听见身后隐隐磨牙声,故意哂笑刺激她:“看见了吗?那原本应该是属于你的恩宠。但凡你昨儿个争点气,这晌也没她司箬竹陪驾的份。”
“我会夺回来的。”司钰柔低头藏住漆黑眼底燃起的妒火。
她相信自己的魅力。
美貌、家世、礼数、手段……每一样她都有,每一样她都比司箬竹那个顶了她身份的假千金要强。
昨晚出师不利只能说明池惟青也并没有太喜欢司箬竹,否则面对自己真心爱的女人,不可能抵住诱惑。
路,还长的很。
第18章 帝王的心头宠(18)
旌旗猎猎,锣鼓喧天。
围猎正式开始,所有人甩动缰绳冲进猎场深处,溅起尘土没马蹄。
箬竹没有随大流,而是同昨天一样,准备去猎物最少的区域。她认定与其跟数多人同分一个大西瓜,彼此你争我夺,不如独享一只小苹果来的畅意。
于是当林间响起除她之外第二匹骏马的踏蹄声,箬竹立马回头,想看看是谁眼光这么独到,来跟她分苹果了。
池惟青策马的身影就这样映入她眼眸,由远及近,最后变成两匹高头大马踏声整齐。
“陛下怎么来了?”箬竹束起的高马尾随马匹颠动上下甩摆,声音混杂在秋风中。
池惟青道:“朕与你一道,省得你再猎了野物去换银子。”
箬竹撇嘴:“陛下怎好意思说我?昨儿的银子还没给呢。”
池惟青哑然失笑,单手解下系在腰间的荷包抛出,在空中划出道半圆抛物线。
箬竹认得,昨儿江闻拿出的钱袋子正是这只,她赶紧伸手去接。
与此同时,池惟青搭弦上弓,朝箬竹身后的林中射出一箭,远处正蹲在地上吃草的野兔当即成了他的猎物。
箬竹眨眨眼睛反应过来,小皇帝这是在她面前拿下首杀了?
好胜心被激起,这可不行!
这半年来她被池惟青欺负了太多次,碍于人界宫规敢怒不敢言。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一次她既擅长,又完全凭实力公平竞争的机会,她必须得在小皇帝面前长长脸!
箬竹不甘示弱地弯弓满月。
羽箭射出,歇在树枝的两只麻雀同时被一箭穿心,坠下枝头。
双杀,串烧!
她挑衅地朝池惟青抬了抬下巴:看到没,这才是神仙姐姐真正的实力!
池惟青挑眉:“阿竹这是要和朕比试了?”
“没错1箬竹雄赳赳气昂昂地点头。
“那好。”池惟青欣然应战,“既是比试,就该有奖惩。阿竹若是输了,可不能想着赖账埃”
他话音落下,箬竹已经夹紧马腹,率先一骑绝尘冲了出去,自信满满的声音随风散开:“陛下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1
池惟青紧随其后,始终没有离她太远。不过两个人都是箭无虚发的能中强手,彼此都拼尽全力,不甘示弱。
有好几次,箬竹甚至和池惟青瞄准了同一只猎物。她故意假装应对不及,让池惟青先放箭,然后自己双箭搭弦同时射出,一支用来打偏池惟青钢箭,另一支则半路截胡俘获猎物,收到自己囊中。
几番下来,箬竹自信心越发饱满,看来得想想给池惟青安排个什么惩罚了。
不如,就让小皇帝端茶倒水、揉肩按摩,伺候她个把月吧。
或者是要小皇帝给她恭恭敬敬地行礼,喊姐姐也成。
心里盘算着,箬竹嘴角扬起月牙儿般的弧度。蓦地,她眼尾余光又瞥见了一只猎物。
几株灌木的缝隙后,露出片灰白色的毛发。虽然动物的身体被遮挡大半,瞧不清具体是什么猎物,但从体型判断,绝对不亚于健壮山猪。
箬竹控制疾驰的骏马,放轻蹄踏声,极缓慢地靠近,生怕惊扰了猎物。
她从箭筒中抽出三根箭搭在弓弦上,凝眸调整好最致命最精准的角度。
松手……
羽箭破空声入耳,紧接着传来的,却不是钢箭破入皮肉的声音。
“嗷——”凄怆瘆人的哀嚎长鸣抖落沙沙树叶。
猎物跃过灌木丛,矫健躲过三支从不同方向袭来的箭,四脚掌着地,眼露凶光站在箬竹面前。
箬竹这才认出,这是只野狼!
灰狼阴森双眸看见她手中弓箭,动物的机警让它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类在方才想杀了它。
狼性凶暴,张嘴龇了龇锋利如刃的尖牙,滴答下粘腻涎液。
“嗷——”又是一声狼嚎。
箬竹做仙君时,也曾在凶险万分的秘境中,俘获过不少凶兽,因此毫不畏惧。可孰料她胯`下的马匹竟然被野狼的叫声唬住,马蹄在地上不安地乱踏。
“别闹。”箬竹捋了捋它头顶鬃毛安抚。
但野狼步步紧逼,马匹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躁动得越发厉害。
箬竹双手都没握缰绳,就猝不及防被它甩下了马背。便是这时,野狼杀气腾腾地朝她扑来。
糟糕!箬竹暗叫不妙,距离这样近,只能肉搏了。
她丢掉大弓,转而抽出系在腰间的短剑。
可野狼的速度实在太快,箬竹还没来得及拔剑出鞘,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已经近在眼前。
她咬紧后槽牙,不得不直接用剑鞘抵挡。
紫金制的匕首鞘上下两端卡在灰狼的牙齿间,让它合不拢嘴。箬竹就这样,双手举着剑鞘,拼尽全力与野狼抗衡着。渐渐的,她掌心虎口生疼,额头滴下冷汗。
池惟青在不远处听见悲怆狼嚎立马匆匆赶来,就看见少女站在庞然猛兽笼罩的阴影下,身型显得那般娇校
箬竹全部精力集中在手上,没注意到池惟青。她只知道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而一旦放手,自己的整条胳膊甚至整个人都有可能被拆吃入狼腹。
既然单纯凭武功已经没办法了……
箬竹缓缓松开匕首鞘,那就只能施展仙术了。
她手指飞速捏诀结印,但池惟青并没有捕捉到这个细节。他只看见少女因吃撑不住松手,而狼匹两排尖利獠牙狠狠咬下。
“阿竹1没有半分犹豫,害怕到仿佛血液凝固,完全出于本能地飞身扑上前。
箬竹猝然落进一个气息熟悉的怀抱,手中结印随之断了。
她再抬眼,是池惟青紧蹙的眉头,右大腿被灰狼的尖牙挟在口中,似欲将整块皮肉扯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箬竹不可置信看着眼前这幕,容不得她想太多,果断捂住池惟青的眼睛,手指再度捏诀,将灵刃打在野狼头部,使之毙命。
“陛下……”箬竹扶住右腿鲜血淋漓的小皇帝,让他坐在地上,把腿伸直。
“朕没事。”池惟青唇色苍白如纸,因为疼痛发出的声音虚弱不少。
箬竹没理他,顾自小心翼翼地卷起他被血液染红的衣摆,未见伤口已觉触目惊心。
被野狼咬了一口,这能叫没事吗?
箬竹有些恼他方才扑上来救自己的举动,身为皇帝怎么能干出这种冲动的荒唐事!万一自己没有后手,池惟青很可能真会遭遇不测,葬身狼腹。他就没想过,要置大梁朝于何地?又置天下黎民于何地?
再者说,刚刚那局势,让她自己处理根本半点事都不会有。
池惟青这伤,是当真白受。
“嘶——”她蓦地听见池惟青倒吸凉气的声音,打断了箬竹漫天飞的思绪。
她赶紧回过神,认真注意起池惟青的伤势,染血衣摆已经被她卷到了伤口处,池惟青本就劲瘦,野狼尖牙咬下的伤又深,她甚至隐约能见到皮肉下白骨。
纵然箬竹是个见过各种大场面的天族仙君,此时也不免手指顿了顿。
池惟青察觉到她的动作久久停滞,以为是伤口太狰狞,吓坏她了,故作轻松道:“不是什么大事,阿竹坐到朕身边来,陪朕说说话吧。这伤,等太医过来处理便好。”
箬竹没动,沉声道:“等不及太医了。”
池惟青不以为意:“江闻已经去请了,至多半炷香时间。”
“我的意思是……”箬竹声音冷静,“狼牙上有毒。”
第19章 帝王的心头宠(19)
伤口附近的血,是紫黑色的。
说明狼牙有毒!
箬竹两撇秀眉蹙起,按理说狼牙是不该有毒的。
可这毒非但瞬间将鲜血染黑,蔓延得也极快。只一会儿的功夫,伤口周围皮肤已经开始有腐烂之势。
“陛下现在感觉怎么样?”箬竹抬头去问池惟青的感受。
“无碍。”池惟青嘴角扯出个无力的笑,叫她宽心。
箬竹看见他眉峰因疼痛仄起,汗珠从额发渗出布满额头和鼻梁,唇色虽白却还没有染上紫色。
无碍是最好的,说明毒还没有沿血脉扩散到心脏。
但太医是等不得了,池惟青伤在大腿膝盖往上三指处,如果不能趁早逼出毒素,只怕这条腿日后就废了。
箬竹蓦地想起自己昏倒在邀月宫火海中时,池惟青不要命冲进寝殿的紧张神色。好似突然就和方才奋不顾身朝她扑来,为她挡住野狼撕咬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心头一动,也不再顾其他,顺从自己心底冲动,低下头去。
“你?1池惟青震惊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看着突然俯身将唇贴在他伤口的少女。
箬竹吸出一口毒血吐在地上,嘴唇就染上了紫色。她按住池惟青欲动的大腿,抬眸道:“别动,毒会扩散。”
这毒对池惟青来说是致命的,但箬竹是神仙,人间能见到的寻常毒物,就算毒性再强,也奈何不了她,只需用灵力涤净即可。
箬竹低头吸毒血,复又转头吐污血。来回几次后,见再流出的血呈鲜艳殷红色,才终于松了口气。
毒已经解了,剩下的外伤口等太医即可。
她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嘴角血迹,余光却瞥见池惟青的脸色比奔丧还难看,心里刚落下的石头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忧心地问:“陛下,还有哪里不适?”
池惟青目色深深,在她莹润却沾了血迹的嘴唇上停驻。
箬竹以为那狼牙又有什么其他问题,把小皇帝弄痴呆了,赶紧抬手在他眼前晃,试探反应。
可当晃了两下,她的手腕就蓦地被池惟青握住,以一股偏执的蛮力向前拉拽。
她蹲太久微微发麻的双腿很难维持平衡,池惟青的力气又大,箬竹就这样被拽的跌进了他怀里。
脸颊贴在他胸膛,后腰被手臂圈祝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她听见池惟青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如雷似鼓,到后来仿佛像接连炸开的簇簇烟花。
“陛下?”箬竹出声询问。
“阿竹……”池惟青低哑的声音隔着胸腔传入耳中,更显沉闷,“别怕,我带你去找太医。”
已经不再用“朕”,而是说“我”了。
箬竹想说她不怕,因为自己压根没用事。但她声音没来得及出口,池惟青突然用单手撑地,同时借着未受伤那一边腿的力气,抱着她就站了起来。
“陛下你做什么?1箬竹震撼于他的动作。
池惟青的腿虽然毒素已经除净,可伤口那样深,是绝对不能妄动的!
箬竹推了两下他的胸膛,却又不敢太用力,生怕小皇帝脚底不稳摔了。但池惟青虽一条腿负重伤,手臂力气分毫不减,紧紧裹缠在箬竹腰身,不容她离开。
“乖,别动,我带你去找太医。”他同样的话再度重复,补充说,“我带着你走,比太医单边赶过来快些。”
“这不是快些还是慢些的问题啊1箬竹的急切脱口而出,“那狼牙,那么尖,那么长,咬得那么用力,伤没伤到筋都不好说。陛下你现在就该好好坐着别动,等着太医来治伤。”
池惟青充耳不闻,依旧朝马匹踱步着的地方缓慢行去。
“陛下!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快停下来歇着1箬竹语气越发强烈,“你要是再走下去,这腿可能就要废了1
她觉得自己把教训不遵医嘱顽劣病人的老大夫,和拼死向固执帝王谏言的老忠臣,还有为孩童操碎心的老母亲形象都演了个遍。可池惟青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明明脸色因疼痛越发难看,眉宇却添上了不容置喙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