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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花不耐烦起来,食指再用力一按,指下苏荔发出一声哀嚎,神魂撕裂的痛苦令她生不如死,身体抖若筛糠,汗湿重衫。
被洗去的记忆无法再重现,连苏荔自己也记不得。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苏荔收到了一大笔钱。
“我家主人说,那妖肉妖骨品质上乘,希望还有机会跟夫人合作。”来给苏荔送钱的小厮如是说。
看到这里,阮小花再也忍不住。
“啊——”她嘶吼着,撒开手,死死捏住苏荔下颌,“那人是谁,我女儿的心在哪里!说!”
苏荔反握住她手腕,“别废话,杀了我。”
“我当然要杀你,但死太便宜你了。”
苏荔被扔开,她右手一伸,温绍的尸体已到了手边。
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苏荔大叫着欲扑过来,却被困在透明的光墙里,四肢均被金色光绳束缚,一如当年被她捆绑在高椅上的小清容。
阮小花赤红着眼,周身魔气激荡,徒手撕开了温绍的胸膛。
“你也尝尝这滋味吧。”
她疯了般,如对待一个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发泄般大叫,凡双手所到之处,肉骨成糜。
肉沫横飞,痛苦的嘶吼响彻天地,在场的诸多道士不忍地闭上了眼,蓬英和萧逢却只是冷冷看着这一切。
无人上前拦她。
“在哪里,在哪里,我女儿的心在哪里……”她浑身发抖,不住落泪,双手探入那一滩模糊的血肉中摸索。
怎么找也找不到。
第48章 阮小花
“我跟大师兄一向不和,你是知道的。小师弟嘛,现在绣神山那一大摊子他还没收拾好呢,此去山高路远,危险重重,想来想去,容容只能暂时放在二师兄你这里,你可要帮我看好她呀。”
这是阮窈把小清容交给楚鸿声时,托付他的话。
“当然,咱们现在今非昔比了,你师兄我如今可是九华山的斗宿仙尊了,过不了多久,你师兄我必然让九华山成为修界第一仙门!这天底下再也没人能欺负我们!”
楚鸿声信誓旦旦承诺。
阮窈笑起来,“师兄真厉害。”
临别前,楚鸿声也为她准备了许多丹药法宝,“师兄知道你放不下月华,所以我也不劝你了,就祝师妹一帆风顺,终能得偿所愿。”
阮窈:“多谢师兄。”
四岁的阮清容,被楚鸿声接到了九华山。
为了隐藏她的半妖身份,九华山对外宣称,她是斗宿仙尊楚鸿声与师妹阮窈之女。
在楚鸿声入赘九华山之前,这四兄妹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男女关系就一直备受关注,有人专门在万花镜里开了一把赌局,赌阮窈最后会跟谁好,其中大师兄柳陌和二师兄楚鸿声人气最高。
大家偏偏忘了,小破观里还有一棵月华树,那树是会成精的。
三师妹谁都没要,她另辟蹊径选了月华树,还跟他生了个女儿。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如今九华山传出这样的消息,大家也不算太意外,反正楚鸿声和苏荔本就没什么感情,月华也死了好多年了,这二人私下重燃旧火也能理解。
如此,小清容就在九华山住下来,楚鸿声对她很好,是真正当成亲闺女养的。
如今四兄妹都有了自己的事业,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有师妹和大师兄一直在怄气,谁也不愿意服软。
楚鸿声一琢磨,大师兄家的小崽子,刚好比容容大一岁,干脆接到九华山来,凑一对吧。
这算是给两方各递个台阶。
柳陌没有拒绝。
正好九华山也没有跟小清容年龄相当的孩子,柳催雪就被接到了九华山来,跟她作伴。
当然,婚约只是个说法,如果长大后他们不愿意,也不是非要在一起。
但两个孩子关系很好,这件事通过万花镜传到阮窈耳朵里,楚鸿声等了一阵,她没有传音回来,知道她这是默许了。
阮窈跋涉在外,寻找可以复活月华的办法,楚鸿声想,实在找不到也没关系,至少她还有个女儿,以后还会有孙子。
苦日子都已经过去,伤痛终会被时间掩埋,师妹会走出来的。
阮窈也是这么想的,很大程度上,这个孩子治愈了她失去月华时的伤痛。
很多时候,人很难真正为自己活着。父母、爱人、孩子、朋友、事业,或者只是一个念头。都是活下去的动力。
她时常有许多个瞬间,深深觉得疲惫,不想再活,但有了孩子之后,一切都不一样。甚至在想办法复活月华这件事上,也是因为小清容常问她爹在哪里。
在外行走的阮窈不觉得苦和累,她盼着她们一家三口团聚的那一天,这是她活着的希望。
时间来到第二年的春天,小清容五岁了,每天跟小雪哥哥一起玩,学写字,偶尔想念娘亲。她无忧无虑,健康快乐。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她会顺利长成一个漂亮大姑娘,嫁给青梅竹马的小雪哥哥,幸福度过一生。
出于谨慎,阮窈一直把女儿的真身带在身上,看到花盆里的小芽儿越长越高,她阴霾的心也因这株可爱的小芽儿多了一抹绿意。
功夫不负有心人,寻遍天下,阮窈终于在海外一座小岛上,找到一颗已成材而未化灵的月华树。这棵树可以给月华做一副肉身,这样他就能活过来了。
月华树化灵极难,她遇见的那一棵,也是机缘巧合。
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太寂寞了,没有人可以说话、可以肆无忌惮吐槽分享,于是在小破观修行时,她每天都要爬到树上,对着树洞说话。
就这样说啊说、说啊说,说了好些年。
她仍记得,初见月华的那一天,她正对着树洞叭叭说个不停,头顶突然被人扔了团树叶裹的小球。
阮窈抬起头,便见月华一身红衣坐在树梢上,不高兴地皱着眉头,“你好吵啊。”
因为她几十年如一日的叭叭,树灵被她吵醒了。
时值仲秋,金风飒飒,玉露泠泠,满树的叶都被秋霜染红,这世上万般颜色,都不及他分毫。
阮窈看得呆住,他噗呲笑出声,“逗你玩呢。”
她莫名其妙,“啥?”
月华眯着眼笑,“你不是老说,没人陪你说话,孤单吗,我想让你不要太孤单,就努力长出身体来陪你了。”
阮窈哑口。
她每天都来跟树洞说话,坐在树干上,月华对她已经很熟悉。他拍拍身侧的树枝,“我就在这里,以后你不用自言自语了,我会陪你说话。”
阮窈狐疑地打量他,“你真是从树里出来的?怎么可能啊,我师父说,月华树极难化灵……”不然她才不会随便把秘密说给别人听呢!
月华瞪大眼睛,“你不相信我吗?”他皱眉思索片刻,机智竖起一根手指,“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跟我说过,你跟大师兄关系不好,常常往他茶壶里弹鼻屎!”
阮窈惊惶地四处张望,“好了好了我信你,不要再说了!”
因为月华心可起死回生的传闻,这世上已经没几棵月华树,又因月华树极难化灵,这棵树得以存活至今。
他因她而生,也因她而死。
皇天不负有心人,阮窈又寻到了一棵月华树。抚着树干,她自私地想,在这孤岛上没有人跟它说话,它应当是没什么机会化灵的。
她砍掉了那棵树的主干,保留了部分枝干。
这次她会很小心,一定会保护好他,不让他受到一丁点伤害。一家三口,马上就可以团聚。
然而就在阮窈带着木材回到中原的第二天,发现小清容的真身枯萎了。
她死了。
走在大街上,阮窈心血来潮想把女儿的真身拿出来看一看,迎面吹来一阵风,满树枯叶随风而走。
小腿高的树苗,叶子全数掉光,主干萎到只剩下巴掌那么大。
阮窈捧着花盆,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笑容僵在脸上,她浑身如坠冰窖。
小破观变成了清徽院,已不再是她和月华的家,月华死后,这些年她带着孩子东躲西藏,连个固定的居所都没有。
以为把孩子放到九华山就安全了,她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却不想反倒害了她。
因为什么呢?不难猜测,有人发现了孩子的秘密,发现她长了一颗可令人起死回生,甚至可接引人飞升成仙的月华心。
那些人没有在月华身上找到那颗心,怎甘愿放弃,当然会把目标放在孩子身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却不想来得这么快。
她更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一而再承受离别的伤痛。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啊。”她抱着女儿的真身,跪倒在街面上,如此问。
天空阴霾,大雨落下,行人匆匆,她借这雨毫无形象大哭。
“为什么——”
“为什么!!”
老天为何待我如此不公!
她悲痛欲绝,恨不得一死了之。
这么想着,也确实这么做了,她反手将长剑横在脖颈。
恰在此时,一颗花生米激射而来,打在她手腕,长剑掉落,有人撑伞从天而降,罩在她头顶。
“哎呀,你做什么在大街上寻短见,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说出来,我可以帮你啊。”
对方样貌年轻,生得格外俊俏,有跟月华很像的,黑黑圆圆的一双眼。
阮窈抬头,眼泪混着雨水滑过面颊,她用力推开他,“要你管!”
他很年轻,说话的声音也很年轻,穿一身黑红相间的宽袍,冷不防被她推了个屁股墩也不生气,“你这人真是的,我好心救了你的命。”
阮窈抱起花盆,转身即走,那人阴魂不散,“欸,你的剑。”
“滚啊!”
天下之大,却没有她一处容身之所,她走着走着,又开始流泪,跌倒在路边的烂泥坑里,也不起,就这样坐在地上哭。
那黑衣男人收了伞,将她的剑别在腰间,把她从泥坑里拉出来,“你一个女人,好歹找个干净地方啊。”
“滚啊你!”阮窈用力推开他,本来也不是故意,现在却好像故意跟他对着干一样,非要跳到泥坑里,溅他一脸的泥水。
黑衣男人生气了,浑身被雨淋湿也无所谓,也跳进来跟她并排坐在一起,在她耳边大声喊:“满意了吧!”
“疯子!”阮窈骂他。
他回呛,“你才是疯子,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一点女人样都没了,跟个泥人似的,脏兮兮的。”
阮窈不想再说话,只是无声地哭泣,她心口像破了一个大洞,寒风嗖嗖地往里钻,吹得她遍体生寒。
雨停的时候,她抱起花盆,继续往前走,那个男人还跟着,她一身稀泥滴滴答答,“不要跟着我!”
黑衣男人委屈,“我怕你寻短见。”
她声音都哭哑了,气势却依旧很足,“我的剑在你那里,我如何寻短见。”
他像狗皮膏药,就此黏定人不放,“寻短见有很多种方式,除了抹脖子,还有喝毒药,上吊,跳崖,跳……”
恰好从石桥上过,黑衣男人“河”字还没有说出来,阮窈已翻栏投了湖。
“哎呀妈呀。”他不得不脱了外袍,卸了宝剑跳下去救人。
他以为她是故意气他,在水里,却发现她当真没有一点求生欲。
她竟然把自己卡在两块大石头的中间,只露出了一个脑袋,长长黑发散开,如水草飘荡。
她双目紧闭,安静得像睡着,脸上身上污泥被水洗去,离得近了,他发现她长得很漂亮,是一种很有攻击性的,英气又不失秀美的长相。
他用力推开两边的石头,抱着她往上游,路过的好心人递过来一根竹竿,他腾出一只手抓住,他们被一起救上岸。
只是她还紧紧闭着眼睛,叫也叫不醒,大概是呛了水。他没有经验,在旁人指导下,为她压胸,渡气。
忙活好半天,她睁开眼睛坐起来,“啪”地甩了他一巴掌。
他红着脸,分外委屈,“我是为了救你!”
“不要你救!多管闲事!”她没事人一样,爬起来,找到她的花盆,又走了。
说来也奇,她那花盆如此颠来倒去地折腾,里面的土竟然一点没撒。
他实在是很好奇,又忘了刚才被人甩巴掌的事,捡起外袍和她的剑,小跑着跟上去。
阮窈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心里乱糟糟的,抱着花盆,好不容易忍住眼泪,那个跟屁虫又来了,踩着她的脚后跟问:“唉,你那个花是不是死了呀,一片叶子都没了,你怎么还抱着。”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枯萎的小芽儿,眼泪一颗颗掉进盆里。
她又开始哭,好像刚才在湖里喝的水都从眼睛都流出来了。
黑衣男人吓得再也不敢说话,困窘地绞着衣角,垂头丧气跟在她身后。
阮窈幽魂般四处飘荡,没有孩子的人,感受不到她这份痛苦。
月华死后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制定了好几月的复仇计划搁浅,她寻了个小地方,买了套宅子,雇了两个仆人,安心养胎。报仇杀人的事暂时不去想,给孩子积德。
小清容刚生下来的时候全身红通通的,丑不拉几,稳婆抱给她看,她吓一跳,好悬没一巴掌拍飞。后来才知道,刚生下的小孩都是那么丑的。
果然,半岁的时候就张开了,她庆幸自己那段时间没杀人,孩子很漂亮,特别是那双眼睛,像她爹。
她们住在南方的小镇上,民居依水势而建,白墙黑瓦,推开窗就是河,梅雨季也比别处的时间长。
水多怕涝,水少了要掉叶子,小镇环境对她有益,花盆放在窗台上,有屋檐遮头,有风有雨有阳光,长势极好,小清容一直在这里长到四岁。
她性子也像爹,很活泼,每天都跟着镇上的小孩到处野,凡是见过她的人,就没有不夸她的,没有不喜欢她的。
逢年过节,阮窈带着孩子去庙里上香,许愿只要能让月华活过来,她不会找那些人报仇,他们一家三口就住在镇子里头,过平静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