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时雨看向尤铜:“去试一试。”
尤铜本来歪在墙角站着,听了这话立刻站起来,往窗外一跃,做了个小偷小摸常用的招式,撞向打头之人,摸走了他封在腰带里的散碎银子。
他手脚十分轻便,顺手还将此人的腰带给扯开了。
腰带散落,裤子落地,此人两条腿是青筋毕现,坚硬如铁。
此人破口大骂,提起裤子便要追,脚一起便是跃起的姿态,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尤铜折回雅间,将散碎银子丢在桌上,对解时雨道:“硬功夫,不简单,杀人的料。”
程东张大了嘴,脸上写满了“震惊”二字:“姑娘,您怎么知道这些人不对劲的?”
解时雨仍旧看着河面,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四海银楼有主子了。”
两条大福船相撞,撞出了沸反盈天的拥塞局面,这条船却横空冲了出来。
就像是要借着这机会,掩人耳目,将船上的人全部悄无声息送上京城一般。
岸上也确实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一小股人,他们就这么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解时雨又道:“连带着刚才的船,你们两个好好看看过来了几条,下了多少人。”
吴影和尤铜目不转睛地盯着,很快就发现这样的船下了五条,每一条上都是六个到十个这样的汉子。
今天也许只是一个开端。
第三百五十六章 旁枝
码头上的消息由胡邦悄悄的传到了冯番耳朵里。
之后陈世文便带着人手,亲自出现在码头上,借着河道阻塞闹事的由头,将码头给盯了起来。
他得了冯番和傅子平指点,如今也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原来那些抬抬手就能放过的小事,如今也不敢大意,导致京府衙门的大牢人满为患,单人间变成了多人间。
太子要去祈福,太子妃自然也要携手同行,又有文武官员随行,后宅女眷也争先恐后的要同去。
抚国公却让郑世子和程宝英护送着郑大姑娘,出了京城,去外祖家探亲去了。
程宝英出京前,还将一个包袱托人送去了巨门巷,说是郑大姑娘包的点心。
镇国公也是同样,让陆鸣蝉离京,陆鸣蝉又依照解时雨的吩咐,拐带走了赵显玉。
京城并未因为他们的离去而变得冷清,反而日益热闹。
唯独文定侯府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在太子要去祈福消息传出来的第五天,正午时分,解时徽蜷缩在床上,两只手紧紧缩在一起,指甲掐在肉里,已经掐出了青紫色的印子。
可她却伸不直手指,脑子迷迷糊糊,手也不听使唤。
嘴唇很干,口中发涩,眼珠子随便一动,就像是要四分五裂,整个人都像是在大太阳里暴晒过一样干涸。
吃东西的记忆似乎是在四五天前,喝水似乎是在两三天前,她全都记不清楚了。
屋子里空无一人,就连院子里都没有人,比冷宫还要孤寂冷清。
“娘......”
她呓语着,一颗心都缩成了一团,又想起来娘已经死了。
自从母亲死后,父亲很快就续了新夫人,将她这个女儿也忘记了,她就是死在文定侯府,也无人知晓。
她生下孩子后,还是很尊贵了一段时日。
文夫人将那个孽种看成了心头肉,可是随着那一团肉长开,长成一个小型的魔鬼,小型的徐锰,她的尊贵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能拿孽种撒气,孽种没了,侯府也就没了,文夫人忍气吞声的养着别人的孙子,只能将火气全都撒在解时徽身上。
她想要活活的饿死解时徽。
房门是开着的,春风带着正午的暖意吹进来,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就见院子里的门开了,进来一个冷冷清清的女子。
“大姐......救我......”
然而进来的并非解时雨,而是文花枝。
文花枝的面容还是年轻的,只是眼神和行为举止都像是个守寡多年的老妇人。
老妇人一样干枯的手拍打着解时徽的脸:“你还认识我是谁吗?”
解时徽感受到了手掌上带来的冰冷,她准确无误的抓住这只手:“救我。”
文花枝的手几乎被她一把攥碎。
她惊了一下,回头去看外面盯着她的老嬷嬷,悄悄往解时徽嘴里塞捏碎的糕点。
解时徽并不想吃糕点,只想喝水,拼了命将糕点咽下去,她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文花枝。
“是你。”
声音沙哑破碎,文花枝听清楚了,冷笑一声:“你还指望着谁,解时雨?”
解时徽摇头:“都是她......”
她想的十分清楚,自己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全都是解时雨推了她一把。
一步错,步步错。
她年幼无知,没有看穿文郁的真面目,可是解时雨为何不告诫她,还要推她入火坑?
虽然想清楚了,却又无话可说。
这都只是她自己心中所想,母亲没了,她也被困在这里,会如同花木一样枯萎,而解时雨却在外面过着比节姑还好的日子。
风光是她,财富是她,陆夫人也是她。
文花枝看着她茫茫然的样子,又是一声笑:“我在家中听说你因为我大哥情伤,病的厉害,所以来看看你。”
“我没有。”解时徽僵硬着手脚,将两只眼睛瞪的滚圆,竭力为自己辩解。
她们都知道文郁是什么货色。
文花枝俯身到她耳边:“我知道,所以你得好好活着,死人什么都没有,我们还得联手报仇呢。”
解时徽听着她的低语,没有言语。
随后文花枝放开她,起身走了出去。
解时徽瞪着她的背影,心里依旧有些糊涂,报仇,报什么仇?
那一点糕点碎末让她的脑子能够转了,确实是活着好,就算文花枝是借刀杀人,她也心甘情愿。
在她的注目下,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她一动不动,等到夜深人静,文夫人身边的心腹老嬷嬷来查看她的生死。
老嬷嬷提着个灯笼,屋子里有了温暖的亮光,让解时徽的身体毫无保留的出现在她面前。
是濒死而又未死的模样。
“命真硬。”
解时徽看着她:“我要见母亲。”
老嬷嬷立刻像是受到了污染,嫌弃地退后一步:“你这种不知廉耻的货色,也配叫母亲两个字。”
解时徽不依不饶地看着她:“我要见老夫人,我有侯爷的话......”
“侯爷的话,什么话?你不要在这里给我故弄玄虚,不就是想求条生路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有什么话你尽早告诉我。”
解时徽反倒一言不发起来,她就是要故弄玄虚。
灯笼在老嬷嬷手里晃动,火光也随之而动,越发显得解时徽的神色阴晴不定。
老嬷嬷一时拿不准她是不是真的藏了文郁的话,停了片刻,走去找文夫人。
文夫人是抱着孩子一起来的。
孩子又黑又胖,裹在襁褓中酣睡,已经有了徐家壮士的轮廓。
文夫人高高在上的看她:“说吧。”
解时徽没看孩子,盯着文夫人带来的几个人:“我不能说,事关侯爷清誉。”
文夫人冷笑一声:“清誉?你还配谈清誉?难道你以为别人知道我们文定侯府做了乌龟王八,你就不用死了?
你只会死的更快,死的更惨。”
解时徽无声的开了口:“叛国。”
文夫人心头一跳,眼睛瞪大,想起来文郁无缘无故纳的那个妾室。
她心里一直存着疑惑,因此那妾室消失后,亲自去看过妾室住的地方。
像是故意似的,床边刻着个狼头。
她当时以晦气的名义,将那张床都烧掉了。
难道解时徽真有文郁通敌叛国的把柄?
目光中露出探究的神情,她让身后四人全都退了出去:“将院门守住,没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第三百五十七章 序幕
从门缝中吹进来和煦的风,屋中烛火跳跃,将两个女人的脸都映照成了晦暗的颜色。
文夫人冲着解时徽冷笑一声:“你代替你姐姐嫁到我们文定侯府来,没有人追究你的过错,反而将你像主子似的伺候着,没有少你的吃和穿,
这个孽种要不是我菩萨心肠,岂能容他活在世上?
郁儿没了,我自己看着,你实在应该去陪陪他。”
解时徽短暂清晰的“哈”了一声,做了个无辜又可怜的神情:“母亲,我知道侯爷对我好。”
微弱的声音在那个好字上重重咬了一下。
文夫人走近一步:“那你不感恩戴德,尽快去死,还想说什么?
难道你还想胡说八道,让整个侯府和你的孽种都跟着你一起陪葬?
你要鱼死网破,就尽管在这里破,我可没这闲工夫陪你。”
说完,她转身作势要走。
“母亲误会了,”解时徽撑起手臂,含泪叫住文夫人,“不是我,是我母亲在临死前曾经托大姐照顾我,大姐她什么都知道,这些都是大姐告诉我的,不然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文夫人猛地原地转头,瞪着眼睛看向解时徽:“解时雨?”
“是,”解时徽可怜的垂着眼睑,“母亲,我大姐虽然看着冷清,可是我真的没了,她一定会迁怒的,到时候别说我——那个孽种了,就连整个侯府都保不住啊。”
“就凭她!”文夫人冷哼一声,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解时雨背后,可还有个活阎王。
可难保不是解时徽骗她。
“你少骗我,解时雨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没空搭理你,她从云州回京城,可没有来看过你。”
说着,她上前一步,抓住了解时徽的手腕:“你有话,就去向阎王爷说吧。”
解时徽连忙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母亲,我说的都是实话,您要是不信,大姐给了信物给我,您大可一观,
我以后一定好好伺候您,给您当牛做马。”
说着,她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滚。
文夫人沉默着松开她的手:“在哪里?”
解时徽挣扎着起身,对文夫人道:“我怕人看见了拿走,藏在垂鱼的眼睛里,我这就带您去取。”
文夫人半信半疑的跟着她往外走。
月光是惨白的,落在怒放的迎春花上,枝条疯长,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整个院落宛如一片废墟。
解时徽取了一根撑窗户的撑杆,伸手去戳悬鱼,可是举起来好几次,都没能砸中目标。
文夫人不耐烦道:“还没找到?”
解时徽垂着泪:“母亲,我饿了这么久,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东西就在悬鱼上边,要不然您让嬷嬷拿着梯子取下来吧。”
文夫人夺过她手里的撑杆:“就你心思最多,一会儿要把人支出去,一会儿要把人叫进来,你母亲把你养的如此小家子气,还敢和我们侯府称亲家!”
解时徽细细的喘着气,没言语。
文夫人拿了撑杆,开始抬头专心致志的对付悬鱼。
而解时徽无声无息地离开她,从乱糟糟的花木中抽出来一块石头,走上前去,狠狠砸在文夫人后脑勺。
文夫人没有惊呼,只有撑杆“啪”的一声落在地上,随后脸朝下,倒在了地上。
解时徽力气不大,这一下只将她砸了个眼冒金星,甚至连血都没有出,她张开嘴想要叫喊:“贱......”
然而解时徽用她细细的胳膊,再次使劲砸了下去。
她这一下都砸的很重,眼前一片漆黑,心里却很明朗。
闭着眼睛,她心想:“我凭什么该死,我又没犯错,我嫁进来难道没有受苦吗?
你们母子,不敢去找解时雨的麻烦,只敢来欺负我,
也不是我要杀你的,是你逼我、杀我,我才来杀你的!”
她喘息着停手的时候,文夫人已经晕了过去,头发缝里有了血的气味。
丢下手中的石头,解时徽感到自己的心口在疯狂的跳动。
还不能歇。
她用自己纤细的胳膊,拖着沉重的文夫人,一步步挪动,一直挪动到井口。
文夫人的脑袋耷拉在了水井的边缘。
这个院子,这口井,原本都是给她预备的,只等她一死,文夫人就会将她投入井中,随后昭告天下,她是为了文郁茶不思饭不想,自己投井死的。
解时徽闻到了水的腥气,她推着文夫人的屁股,奋力往前拱。
单薄的胳膊起了幅度,没有血色的脸涨得通红,随着“扑通”一声,她自己也往前一栽,险些栽进去。
坐在地上,她给自己擦把汗,手哆嗦,两次都没擦到地方,抖的整个人都跟着颤动。
满院子的月光落下来,照亮了她秀气的小脸。
她想着她的以后,文定侯府是她的了。
当她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一根簪子,一只手镯,一件新衣裳,她都要暗暗的去夺过来,都是因为她不喜欢解时雨比她好。
她爱的不是文郁,而是身上烙印着“解时雨”三个字的文定侯世子。
从小到大,解时雨就是一座无形的牢笼,笼罩在她身上。
她一直活给解时雨看!
她喘息着,喘出了空荡荡的声音,仿佛五脏六腑也全都跌落在了井里。
到最后,喘息的声音也消失了,她深深弯下腰去,声音消失在手掌中,只有眼泪真情实意的从手指间流淌出来。
好恨,好恨解时雨。
等到眼泪也流干了,她才慢慢的抬了头,起身去打开院门,用红肿的眼睛看着外面的仆妇,平静道:“母亲掉井里了。”
血红的夜,成了画卷,正在缓慢的向局中人展开。
六皇子府邸,灯火通明,彻夜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