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着小鹤昂头,小鹤立刻会意,去将人带了出来。
张端见到来人,张了张嘴:“这是......桂嬷嬷?”
他见过桂嬷嬷,精明能干,和现在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一晚上,她是受了多大刺激?
桂嬷嬷是被捆着送过来的,两眼发直呆滞,看到解时雨的一瞬间,两股颤颤,竟然尿湿了。
在她眼里,解时雨的脸变化莫测,有时候是一张慈祥的菩萨面孔,有时候是一张鬼脸,总之不是个活人。
解时雨歉然一笑:“这宅子又空又大,许多地方连我都未去过,也不知道她受了什么惊吓,
四皇子妃昨天说三天后还来,可我性情古怪,并不想和贵人深交,张先生觉得我该拿这嬷嬷怎么办。”
张端知道自己这一趟是来对了。
他不是蠢人,一听解时雨的话,就知道她不想卷入纷争。
正合他的心意。
“人我带走,其他人随姑娘处置,另外,我想告诉姑娘,皇子妃所说的话并不代表四皇子,四皇子绝没有觊觎陆大人家产的念头,请姑娘放心,
不过夫妻本是一体,皇子妃所做的事,四殿下也责无旁贷,我这个长史,先给姑娘道个歉。”
“不敢当。”
“姑娘日后遇到什么难处,也可以找我,告辞。”
解时雨起身送他:“小鹤,你带着这位嬷嬷一起和张先生过去。”
张端没让小鹤远送,带着格外听话的桂嬷嬷出了巨门巷,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异样之感。
巨门巷那边看着孤立无援,大宅空旷冷清,连人带宅子全是一盏风一吹就碎的美人灯。
而四皇子府邸繁花似锦,一进门便是花香鸟鸣,奴仆护院全都训练有素,看起来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可真要动真格的,四皇子府邸,反倒是风中浮萍,而巨门巷,反而需要一股不小的力量才能撬动。
他感叹着走了几步,就见陆鸣蝉和郑世子两人结伴走了出去。
抚国公世子?
什么时候,抚国公已经站到巨门巷这一边了?
陆鸣蝉和郑世子并不知道张端心中所想。
他们两人虽然肚子里的墨水加起来都不够一瓶,但今天都穿一套直裰,举止和气,看起来很斯文,和文人墨客也能挂钩。
可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两人一张嘴,还是很没水平。
郑世子嘿嘿的笑:“我按照你那一套办法,回去跟我爹一用,你猜怎么着,父慈子孝!今天还主动问我有没有银子花。”
陆鸣蝉很得意:“听我的没错吧。”
“这烧饼不错,”他停下来买了两个烧饼,分一个给郑世子:,“我大姐常说,家和万事兴,不然我怎么费尽心思去讨好老头子。”
郑世子咬了一口:“没我们家厨子做的好吃,镇国公对你挺够意思。”
两人一路吃一路走,走到一家茶馆,陆鸣蝉远远的就看到南彪一个人坐在外面吃面。
他身后一张桌子坐着一个书生,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看那满身尘土,也知道是远道而来。
书生拧着眉毛,身边放着个小包袱,小男孩吸吸溜溜的喝热水,以此充饥。
陆鸣蝉一拉郑世子:“进去坐坐。”
郑世子皱眉:“这有什么好坐的,茶没好茶,面没好面。”
陆鸣蝉一挑眉毛:“我歇歇脚,去普陀寺还有那么远,急什么。”
郑世子只能随他,坐下以后随便点了壶茶:“那个林宪怎么回事,听说病的很重?”
“病个屁,”陆鸣蝉又要了瓜子花生,“他想做镇国公世子,想的魔怔了,跟他娘闹了一场,他娘就把他关起来了。”
坐在他的书生耳朵一动,悄悄往陆鸣蝉这一桌看了看。
南彪放下筷子,在桌上丢了十个大钱,起身离开。
这面太难吃,陆鸣蝉再不来,他就坐不下去了。
郑世子完全没留意到这些眉眼官司:“你怎么知道的?镇国公告诉你的?”
陆鸣蝉摇头:“不是,是林宪,在家里关出毛病来了,托人带信给我,撩拨着我去找他娘斗一场。”
郑世子身心兼备着男女两种思想,然而无论是从男子来看,还是从女子来看,都很瞧不上林宪。
镇国公府世子一直未定,林宪既不敢大大方方去跟父母问个清楚,又不肯对世子之位放手,出门在外,还是以未来世子自居。
如此首鼠两端,真是令人不齿。
“你别管他,林宪就是这样,你越拿他当回事,他越得寸进尺,原来我们都不是世子的时候,他还撺掇我去跟我爹闹,后来我做了世子,他差点急死。”
陆鸣蝉点头:“就是,急死他。”
第一百二十一章 谁像谁
两人乱七八糟的说了一番话,末了,郑世子摸摸肚子:“普陀寺的豆腐包子真有那么好吃?”
陆鸣蝉原本觉得自己见过世面,是要做大事的人,和郑世子这个大少爷还是有所区别,但是一提起吃,就变得和郑世子一样没出息了。
“尝尝不就知道了。”
“为了吃个包子,上趟山实在不值,要是真好吃,我就让我家厨子去山上学学,你以后来我家吃。”
“我不去你家,你那些妹妹......”
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低,脑袋抵着脑袋,正在暗暗争论,身后忽然有人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两位公子。”
陆鸣蝉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叫过公子,当即猛地一抬头,就见带着包袱的书生,正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他将这书生从头瞅到脚:“你有事?”
书生拉着小男孩,恭恭敬敬的给陆鸣蝉作揖:“您可是镇国公府上的少爷?”
陆鸣蝉点头。
那书生咬着牙,将脸皮豁出去,道:“我不跟您绕弯子,我姓元,单名一个磊,这是我弟弟元郜,我们有个远亲姑母,听闻嫁在镇国公府,所以前来投靠。”
“哦,”陆鸣蝉了然的一点头,问郑世子,“那位是姓元?”
郑世子点头:“是,不过她不是孤女吗,哪里来的远亲?”
说罢,他怀疑的将这兄弟两人打量一眼:“你们去了镇国公府?镇国公府怎么说?”
元磊知道郑世子是将自己当成行骗之人,羞的满脸通红,可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面子又不能当饭吃。
“去了,连门都没进去,门房也不给通报,说是没听说过,我是带了族谱来的,今年还准备参加秋闱,也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郑世子一听是个秀才,就知道这人真不是个骗子。
他指着陆鸣蝉:“那你就是听到我们两个聊天,想让他给你搭桥牵线?”
元磊破罐子破摔,狠狠一点头。
郑世子一笑:“他恐怕帮不上你,他自己都还进不了镇国公府的门。”
陆鸣蝉立刻反唇相讥:“放屁,我是自己不想进!”
他很不服气的扭头对元磊道:“不就是搭桥牵线吗,我给你搭个最大的!”
元磊心里也很没底,因为没太看出来陆鸣蝉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看郑世子,能看出来这是个大家子弟,但是看陆鸣蝉,只感觉他吃相坐相都很随意,行为举止也很——无拘无束。
就像是还光着屁股的小孩,想干什么,就干点什么。
陆鸣蝉在他摸不着头脑之时,已经站了起来:“你放心,我们现在就走。”
他这话说的十分轻快,脸上还带着笑。
元磊松了口气,拉着弟弟的手,跟上陆鸣蝉。
而小男孩元郜,却觉得陆鸣蝉有点可怕。
大约是小孩的直觉,他看陆鸣蝉的笑容,分明是个笑模样,但是笑的时候,两只眼睛一眯,好像他先知先觉,无所不知一样。
笑的让人心神不宁。
元郜小心翼翼躲在元磊身后,继续注视着陆鸣蝉并不高大的背影,暗暗给自己打气。
不必怕,哥哥比这个人大这么多,一拳就能把这个人打翻。
陆鸣蝉没理会元郜的注视,他对镇国公的行踪了如指掌,领着众人从镇国公府角门长驱直入,在书房堵住了镇国公。
他先将元家两兄弟和郑世子都留在待客的花厅,自己直奔书房,清脆响亮的叫了声爹。
随后也不用镇国公回答,他弯腰探头看书桌上的书:“您看的什么?”
镇国公亲昵的一拍他的脑袋:“你不是去普陀寺吃包子吗,怎么跑过来了?郑世子呢?”
陆鸣蝉专盯着他使劲,他想不父爱如山都难。
将书一合,他接着道:“你也该定定性子,不要整天往外跑。”
陆鸣蝉嘻嘻一笑:“知道了爹,我今天在外遇到两个人,您去看看,说姓元,跟夫人是一家,特地来投靠的,不过我看跟夫人长的不像,倒是跟我长的有那么一点像。”
“别胡说,怎么能见人就说长的像你,难不成解姑娘跟你也长的像?”镇国公眉头一皱,“我去看看。”
陆鸣蝉跟在他身后:“还带了族谱来。”
“我先看看,”镇国公转头吩咐外面的小厮:“去叫夫人过来。”
元氏兄弟没想到陆鸣蝉真的请来了镇国公。
元磊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人物,真是站都站的惶恐,生怕这位国公爷一个不高兴,就将他拍死。
镇国公翻看完族谱,再看他们两兄弟大气也不敢喘的模样,忽然响起陆鸣蝉第一次见他。
不仅不害怕,还高高兴兴叫了他一声爹。
这么看来,还真是虎父无犬子,陆鸣蝉同样是在市井中长大,胆量却是在娘胎里就长出来了。
“不用这么客气,”他示意两兄弟坐下,“你们受苦了,等夫人来......”
夫人说来就来,风似的带着秋嬷嬷卷了进来,脸色焦急而又苍白。
“老爷,听说我家来人了?人呢?”
不用镇国公指给她看,她已经看到了刚要坐下的兄弟两,一看这样年轻,她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
镇国公将族谱交还给元磊,对元夫人道:“虽说是远亲,但你家也就这么点血亲了,你来安排吧。”
元磊携着弟弟,看着满头珠翠,富贵逼人的元夫人,这一声姑母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叫不出来。
元夫人心事重重,冲着他们两人挤出一个笑,还没说话,陆鸣蝉忽然一步上前,站到了镇国公和两兄弟中间。
他仰起脖子左看右看,笑的很天真:“爹,您看,我就说他们跟我更像。”
镇国公拍他一巴掌,不知道他的天真也是杀人利器。
但是元夫人知道。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陆鸣蝉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天真也是淬了毒的,这样的人,多活在世上一刻,都是多余。
可这样的人也奇怪,你越是杀他,他就越是不肯死,反而还活到你面前来了。
她听着陆鸣蝉的天真话语,再看看府里新抽了嫩芽的树木,心里是越来越清醒。
“小九到我屋里多坐一会儿,秋嬷嬷,我这两个侄儿你先带去安置,郑世子喝喝茶,我和小九说说话。”
说完,她径直牵起陆鸣蝉的手,非常用力,似乎是怕陆鸣蝉逃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坏小孩
元夫人紧紧拉着陆鸣蝉,一路往自己屋中走去。
镇国公的诧异、郑世子的调侃、元家两兄弟的来历,她全都不管,脑子里所思所想,只有一件事。
陆鸣蝉该死。
不能再纵容他们如此肆无忌惮下去了。
她不过是昨天去了一趟巨门巷,今天就来了这么一对不像她的兄弟,那明天呢,后天呢?
有朝一日,这小子是不是就该登堂入室,为他母亲报仇,再将自己挫骨扬灰?
芝兰那边是怎么回事,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等不及了。
要是依照她的想法,她真应该一把火将巨门巷烧成灰烬。
从她在城头上看到陆鸣蝉第一眼起,这件事情就变成了洪涛巨浪,在镇国公府中滚滚来去,她无从阻拦。
对方是一步步,一口口,要将她蚕食。
将陆鸣蝉推搡进屋子里,她不让任何人靠近,将门一关,就和陆鸣蝉一起关进了屋子里。
陆鸣蝉自行落座,好奇的东看西看,博古架上摆着许多精巧贵重的小玩意儿,他看的格外认真。
外面春光明媚,太阳光从绡纱里透进来,落在他有些黑的脸上,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坏小子。
他看了半晌,才扭头看一直站在门口盯着他的元夫人。
“你找我干什么?”
元夫人慢慢上前,猛地将两只手圈住了陆鸣蝉的脖子。
陆鸣蝉人很瘦,坐在大椅子里,受了她这突然袭击,不由地往后一缩,结果被这把大椅子给圈住了,无处可逃。
他勉强伸出一只手,悄悄地摆了摆。
而元夫人掐着他,两只手用足了力气,她的手原本是软的,此时此刻也变的格外硬,骨头一节一节的往外伸展,是个非把陆鸣蝉掐死不可的狠厉。
陆鸣蝉被掐的瞬间断了呼吸。
身体被断成了两截,一截是脖子往上,残存的气血蜂拥而至,涌入头脸,将他的脸变成了个又黑又红的难看模样。
一截是脖子往下,气血断了来处和去处,全都积在了肺腑之中,越积越多,最后憋胀的几乎要爆炸。
元夫人整个人的力量压在了双手上,眼珠子几乎从眼眶里鼓出来。
她非杀了他不可。
先杀了他,再杀了解时雨。
家丑不可外扬,镇国公不会把她送去官府一命抵一命,看在家里孩子的份上,也不会暗中处理她,她可能会被关起来,可能会被送走,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至少她还是镇国公夫人,她的孩子将是世子,等她的孩子做了镇国公,她就能重见天日,安安稳稳的做一个老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