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蝉感觉到了迷糊,然而冲着元夫人,他忽然咧开嘴,做了个无声的笑容。
这个笑显得很坏,是心里的戾气被挑动,以至于黑血翻腾的笑。
陆鸣蝉讨厌外面的一切。
他们打他,骂他,饿着他,让他吃够了苦头,一直到陆卿云来到为止。
他逃到了陆鸣蝉的翅膀下,现在又逃到了解时雨的翅膀下,想做个好孩子,但是不成,因为有人要杀他。
元夫人看着他这个笑,心中越发惊悚,以为自己是见到了魔鬼,正想要再加把劲,忽然两枚石子从窗外穿透绡纱,正打在她手臂麻筋上。
两手顿时一松,再没了力气。
她猛地往后一退,踉跄着坐到了陆鸣蝉对面的椅子上,脑子依然是很清楚,知道自己杀不了陆鸣蝉。
杀不了,她只能从牙关中挤出两个字:“坏种。”
陆鸣蝉得了自由,大口呼吸,新鲜气息经过喉咙,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肺腑不再胀的要爆炸,脸上充的血也消散下去,他从硬邦邦的椅子里直起身来。
他笑道:“我是坏种,那你周萍呢?鸠占鹊巢,杀人害命,莫非是个好人?”
元夫人冷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鸣蝉很嫌恶地看她:“大姐说的对,一个人不到绝路,绝不会悔改,
我还想问问你,你既然这么坏,为什么还要留我娘活这么久?”
元夫人又是一声冷笑,声音有点走调,显然心中不如表面上这么镇静,还是惶然:“我心善。”
陆鸣蝉架起二郎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我知道。”
元夫人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陆鸣蝉扒拉着桌上的糕点,并不吃,而是调皮捣蛋似的挨个捏的粉碎。
他的行为举止都是孩子式样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足以让元夫人活活气死。
“你先用计逼迫我娘跟你换个身份,这计我猜十有八九是和贞洁有关,对不对?”
元夫人只当自己没听见。
“你以为自己成功了,准备杀我娘灭口,可是没想到,你还没嫁进来,就发现这个办法行不通,
因为你是个乡野村姑,什么都不懂,这镇国公府的门槛对你来说太高了,就算你费劲迈进来,也是步履维艰——这个成语用的好,书没白读。”
他夸了夸自己,接着道:“村里那一套在镇国公府行不通,这里上上下下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没有人教导,你第一天就会露馅,
所以你只能留下我娘,用无数花言巧语许诺,让她给镇国公府做妾,等她生我的时候,再连子带母,一举除掉,
你这样处心积虑,真是了不起,要不是我娘走了狗屎运,留下一个我,你这辈子可真是快活。”
一番话被他说的轻飘飘,元夫人听在耳中,却感觉自己是被扒光了展览一般。
尤其是“乡野村姑”四个字,是她的死穴。
她气的肝胆欲裂,两只手死死抓住椅子扶手,费了许多功夫,才让自己没有暴怒。
“你是来展示你的聪明的?”
陆鸣蝉摇头:“这是大姐告诉我的,不过看来大姐都说对了,我这一趟来,完全是出于对元氏兄弟的关心,并不打算惹你。”
他说着,又拉扯衣领子:“你看你,把我给挠的,村姑力气就是大。”
元夫人感觉自己一颗心“突突”的跳,几乎要从皮肉里跳出来,她知道自己是气急攻心,快要失控。
她一言不发,只想陆鸣蝉滚出去。
陆鸣蝉也确实坐不住了,他想立刻回去告诉解时雨今日的战果。
尤其是元氏兄弟和他有那么一丁点像的事。
他悄悄的在镇国公心里埋了一粒怀疑的种子,种子会慢慢生根发芽,最后不可挽回。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家事寂寥
元夫人和元家两兄弟毫无感情,任由秋嬷嬷安排,而镇国公心情不错,晚上竟然还办了一场接风宴。
因元磊是秀才,小六爷林彤也来作陪,谈的很是投契。
元夫人却直接病倒在自己院子里,连面都没有露。
秋嬷嬷劝的苦口婆心,让她拉拢元家兄弟,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小六的笑声。
自己的儿子、女儿,都不懂她的苦楚,她为了他们的前程所做出种种牺牲和努力,他们也看不到,更别提帮忙。
林宪不必说,竟然被解时雨蛊惑,回来质问自己,而小六林彤,仿佛是几辈子没谈过学问,到了这辈子,张口闭口必须得引经据典,满脸正气,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学究,若是他知道真相,恐怕会直接倒戈相向。
而林芝兰,陆鸣蝉一走,她就让秋嬷嬷去送了信,回信却让她暂时忍耐,因为四皇子要以和为贵。
她能等,陆鸣蝉也能等?
忽然之间,这些儿女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想到这里,她打断秋嬷嬷:“老秋,你去给我送个信。”
秋嬷嬷正讲的口干舌燥,一听说送信,立刻住嘴,看着元夫人写好信,封好,交给自己。
“送去解家,给解臣。”
秋嬷嬷领命而去,元夫人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这封信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就算能起作用,也不知道她何时能看到效果。
可总不能坐以待毙。
信上倒也没说别的,只是把林芝兰列出来的那些产业又列了一遍而已,能让四皇子眼红的东西,太子必定也眼红。
现在既然四皇子不想要这些东西了,那就让太子去要吧。
太子连座铁矿也不肯放手,又怎么会放过解时雨手里的东西。
解臣才回京城没两天,拿到信,在家里想了半晌,并未将东西献上去。
他对解时雨还算有一点了解,知道她不好惹,所以不会贸然撺掇着太子去做这个出头鸟,更不愿意去给镇国公夫人当刀使。
而且他觉得镇国公夫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怂包。
没错,解时雨是不好惹。
可堂堂一个镇国公府,外加一个四皇子妃,权贵的不能再权贵,哪怕将那后宅阴私手段拿出来一星半点,也足够让解时雨求饶吧。
他想若是自己能拥有“镇国公”这个头衔,还用得着在这里想破头?
解臣拎着单子一阵接一阵的冷笑的时候,节姑忽然闯了进来。
他这书房的门,在节姑面前算是白装,他这个大哥的派头,自然也是白摆。
节姑一进门,就大哭大闹,这一次不是为了要钱,而是因为常沐听了她曾经私奔过的话,不仅毫不留情的斥责了她一顿,还说要休妻。
她一闹起来,解臣就觉得头疼。
他心想,这个没长进的蠢货,除了嗓门大和花销大,从眼界到心眼,全都是小成了芝麻粒,简直无可救药。
“住嘴!”
节姑哽咽一声,先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解臣,随后嚎哭的更大声了。
哭喊之中,她还能控诉解臣的无情无义,当初要不是他将自己给了常沐这个糟老头子做妾,她必定能嫁给如意郎君,和和睦睦,怎么会被常沐说要休弃。
要是解臣不帮她,那她就死在解臣这儿,让他一辈子都背个逼死亲妹的名声。
解臣看着动不动就以死来威胁他的节姑,心想这还是他的妹妹吗?
从前节姑也霸道、也爱玩乐、也经常让他干这干那,可那时候,她还保留着少女的娇憨和天真。
可现在,她却变得格外暴躁和自私。
这自私中,还夹杂着几分精明,只对着家里人撒泼胡闹。
他忍不住呵斥道:“这一切能怪谁!是你自己不知道检点,和人跑出去,镇国公府多好的婚事,都被你自己给作没了!”
“这算什么!”节姑厉声叫喊,“解大不也跟着姓陆的跑了吗!”
解臣呵了一声:“她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要负什么样的后果,你呢!回回都让我们给你擦屁股!”
节姑瞪圆了眼睛:“你帮解大说话!”
她的脑子只有那么大一点,完全没听进去解臣说了什么,只知道他刚才是在帮解大说话。
“解大害得我们这么惨,你竟然还帮她说话,你是不是疯了!”
解臣感觉跟她掰扯下去,自己也将陷进一团污泥里,抬脚就往外走:“无可救药。”
他想走,节姑却不让他走,左手拉扯住他的衣袖,右手上上下下,毫无章法的狠狠挠他。
“哎哟!”解臣被她一把挠在脖子上,顿时火冒三丈,一把将节姑推倒在地。
书房里闹的不可开交,一片狼藉,下人没一个敢靠近,都暗暗惊奇。
没见过出嫁了的姑子回娘家,和娘家亲哥哥打成这样的。
好在解大夫人总算是赶了过来。
她一把将节姑从地上拉起来,又雷声大雨点小的斥责了解臣两句,转头又和节姑说了一车好话,自己也是心力交瘁。
这个家,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
眼看着解臣要走,她连忙道:“这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去!”
解臣冷笑一声:“我去把常太傅打一顿去!”
解大夫人连忙道:“这都是夫妻间的事,你......你不能冲动。”
节姑尖着嗓子道:“也不能不管!”
解臣瞪着她:“那你想要我怎么办?我让爹再去争个户部尚书的二品大员,然后把常太傅和解大一起给你绑过来,站成一排随你打骂?”
他说完就走,一刻也不停留。
外面已经是个花红柳绿的世界,寒冬过去,春风越来越和煦温暖,哪怕是夜里,也不太冷。
解臣随手拿了件披风穿着,也不带小厮不坐马车,自己在夜里慢吞吞的溜达。
不知不觉的,他就溜达到了巨门巷。
巨门巷很安静,陆宅大门对面不知是谁家的后院,长着几颗大树,亭亭如盖。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这里,正想离开,忽然一颗大树哗啦啦晃动了一下。
树上有人?
他抬头看了一眼,顿时无言以对,因为树上不仅有人,还是个大熟人。
庄景。
他眼睛一眯,看了看庄景,再看了看陆宅,若有所思的一笑。
心里一个阴谋诡计有了雏形。
“庄大人,你站那么高干什么,这也太危险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各方汇聚
庄景在树上抻着脖子远眺。
他看的方向就是陆宅里面。
自从被解时雨毫不留情的拒绝,一想到解时雨干脆利落的话语,他就从心底里往外冒火,恨不能立刻发作,将解时雨弄到手,再将她像弃妇一样抛弃。
可一想到解时雨的种种风情,他那一腔怒火就立刻熄灭,开始魂不守舍。
如此反反复复,他对解时雨的渴望几乎是病态了。
可解时雨不出门,也等闲不见人,不管他是喜爱还是怒火,全都无处施展。
思来想去,最后就把他给想到这棵树上来了。
站得高看得远,他先看到解时雨再说,至于看到以后要如何,他还没想。
爬树是他的童子功,承恩伯府上也种着这样的大树,他爬的轻而易举,只是这一次不能明目张胆,反而要遮遮掩掩,尽量别被人发现。
拨开树枝,他从日落看到天黑,看的肚子咕噜直响,也看到了书房和花厅依次点起明亮的灯火。
整个巨门巷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这一处点起的灯火,仿佛是巨兽睁开了一只眼睛,灼灼的看向四周。
在这只火光灼灼的眼睛里,他看到了解时雨。
看的不真切,灯火之下,他感觉解时雨穿的是一身暗紫色,站在书房外面的水池边看鱼。
夜风一动,她的裙摆也跟着动,面孔在灯火下只能看到被笼罩了一层光晕。
庄景在心里补全了看不到的部分,她的嘴角应该是带着笑的,黑沉沉的眼睛很亮,浓密的睫毛上盛着光,裙摆还在飘。
正在这里胡思乱想,没想到树下忽然有人叫他,他这么一惊,差点从树上跌下去。
“解大人?”
庄景又朝院子里看了两眼,见解时雨已经不见,便十分遗憾的叹了口气,十分灵巧的从树上爬了下来。
解臣看着他,笑道:“你这是赏月?”
庄景恢复了笑眯眯的面孔:“那倒不是,你来看解姑娘?”
解臣摇头:“路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要不一起坐一坐?”
盯着庄景,原本他心里只有一个雏形的阴谋,也渐渐成了形。
两人原本并不太相熟,却因为中间夹着一个共同的目标,一起去喝了一杯晚来的茶水。
遇仙楼上,两人临窗而坐,庄景扭头望向外面,忽然想起在这里也曾见过一次解时雨。
他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看街上一个老头,拄着根拐杖慢吞吞的往前走。
这老头上了年纪,一步一摇,走的很是艰难,看衣着打扮,并不是京城人。
倒像是外地来寻亲的。
然而在他对面,一个小孩追着一个球从街角蹿出,横冲直撞,在跑到老头身边时,忽然一个踉跄,连老头带自己全都扑到在地。
老头猝不及防,仰面朝天的倒在了地上,拐棍飞出去十来步,一身老骨头当场就要散架。
庄景正想说这老头恐怕不大好,巷子里又冲出来一个男子,先拎着小孩狠狠拍了两巴掌,将小孩拍的鬼哭狼嚎,随后背起老人就往家跑。
他看着冲出来的人有些眼熟,不由问解臣:“刚刚那个是不是京府衙门的治中李旭?”
解臣对李旭并不敢兴趣,因此心不在焉的点头:“是他,他舅舅如今在刑部,也不知道怎么把他给弄到陈府尹手底下去了。”
庄景惊讶的一指小胡同:“他这么穷?”
李旭的家财,在京城诸多官员中,很是微薄,就连西街解正,同样的五品官,也比他有底气。
他自己倒不是很在意。
厚积薄发,读书如此,为官自然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