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当她被拘得很了,不由得笑道:“姑娘原来是个贪玩的,我竟全然不知呢,今儿想穿哪套衣裙?奴婢必定给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玉芙双颊染红,支支吾吾嗯了声,“穿那件青梅色的衣裙吧,不用打扮繁琐,外头还得穿棉氅,无碍的。”
小桃捂嘴浅笑,替她找出了那套衣裙,看见柜子里的狐裘惊喜道:“上回岁亭侯夫人送姑娘的狐裘还在这挂着呢,姑娘这回穿这个吧!”
玉芙点了点头,她柜子里的衣裙都是先生与侯夫人置办的,都是个顶个的好看,穿哪个都好,只要不让先生久等就行。
约莫着半个时辰,小姑娘才去了主院。
狐裘衬得她越发雪白娇俏,指尖握着精巧的袖炉,显得她恬静极了。
在见到先生的那一霎,玉芙才忽地发觉,自己身上的狐裘与先生的像极了,往日她穿棉氅或者披风,从未注意到两人还有相像的衣物,下意识就慌了神,怕这样有些不妥。
温时书垂眸,看穿了她的想法,嘴角蕴满了温柔,“很好看,咱们走吧。”
她身上的狐裘还绣着山茶花,一瞧就是殷乔给的,倒让他有些失笑。陆凉远去边关前,曾用猎来的狐狸做了八件狐裘,算起来是每人都有的,但他一直未曾娶妻,剩下的那身狐裘搁置在云霭山多年,久到他都有些忘了,见玉芙穿着,才恍然想起。
令他意外的是,殷乔竟会私下里给了小姑娘,谈不上规矩的事,毕竟陆凉是想给给众人留个念想,他也从未有过娶妻的想法,给了便给了吧。
看着小姑娘眼波流动间的可爱,让他觉着,有些衣裳穿在她身上还是合适的。
玉芙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跟在了他的身后。
直到走出巷子,来自旁人打量的目光,才让玉芙有了丝丝不安,轻轻拽住先生的衣袖,悄声问道:“先生……我们去哪儿?”
她倒不怕别人瞧,但这样和先生出来,怕被旁人误会了去,毕竟安定县并不大,先生声名远扬受人敬仰,若因为自己有人传了谣言,必会影响先生清誉的。
温时书放缓了脚步,淡淡笑了。
他带小姑娘出来,就是为了让她不再乱想,但姑娘家喜欢什么,他倒是全然不知。
静默片刻,温声道:“若有喜欢的,就买回去吧,心里勿要多想,坦荡些,旁人便不会多想了。”
玉芙微微红了脸,“嗯,学生知晓了。”
安定县富足祥和,百姓鲜少有滋事者,见两人行走在街道上,初时打量质疑的目光极多,但都知晓明月书院里有个女子,今儿一见是个年岁小的美人,大多数都是惊艳,有些生了歪心思的,看着两人坦坦荡荡,说笑的模样还真不像有什么,也都歇了想法。
两人就这样步到胭脂铺前,玉芙手中捧着袋梅花糕,这是先生给她买的,闻着淡淡米香,让她心里甜滋滋的,不经意间的转身,却被一盒眉粉吸引住了目光。
姑娘家鲜少有不爱美的,玉芙自幼娇生惯养并不能例外,但她已经许久未曾挑选过胭脂水粉了,都是小桃给置办什么用什么,瞧着新出的眉粉不由得有些好奇。
琉璃虽然常见,但清透的却不多见,那盒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夺目极了,来往的姑娘们都驻足而望。
铺子里的掌柜是个心思巧的,看玉芙的装扮与模样就知并非常人,这盒眉粉她花了大价钱从应天府进的,压了许久没卖出去,眼下瞧见玉芙只觉来了个香饽饽,更别提身旁长身玉立的温时书了,直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姑娘可要试试?这眉粉是个稀奇的,听说是海商淘回来的,整个大魏都没多少,您真是有眼光!”
玉芙被她一问,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攥着帕子就想拒了,毕竟先生陪她出来玩,她不能要东要西的,能和他出来她就高兴了。
温时书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怎会不知她喜欢,温笑道:“试试吧,若喜欢就买了。”
“先生……”玉芙红了脸颊,讪讪拉着他的衣袖不知怎样才好,但从心底涌出的雀跃却教她紧张万分。
温时书抵唇,隐下笑意,拿起那盒眉粉递给了掌柜,“替她试试,若合适就包好吧。”
掌柜笑得眼弯,赶紧迎了两人进了里屋,待玉芙坐在凳子上,打开眉粉,用眉笔轻轻蘸取了些,替她小心翼翼地上妆。
温时书在旁边侧立,视线跟随着掌柜的动作,将画眉的步骤不知不觉就记在了心间。
直到远山眉绘完,镜中的玉芙宛如芙蓉娇艳,一颦一笑都极为夺目,云鬓松挽,美人夺目。
小姑娘从镜中瞧不真切他的神情,回首询问道:“先生,好看吗?”
温时书嗯了声,夸赞道:“很好看,远山眉要比弯眉适合你。”
他袖下的手有些微颤,想到刚才画眉的步骤有些哑然失笑,他到底为何要记下这个?
玉芙不知他所想,听到夸赞极为开怀,羞怯地低下了头,将那盒眉粉握在了手里。
冬日暖阳缓缓洒在两人身上,美好沉静,教玉芙连日的纠结不快都轻轻放下了。
她想,若是就这样能跟在他身后,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温暖又惬意。
直到两人走到书院的巷子附近,隐隐传来的抽泣声让两人脚下一顿,小姑娘有些怕,悄悄躲在了温时书的身后,还未等她发现哪处传来的。
便瞧见拐角处一个姑娘摸着泪水就跑了出来,不小心就撞在了玉芙身上,那盒眉粉随之而落,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巷子里。
第33章 甘之如饴
彩云易散琉璃脆①,精致的眉粉盒摔得粉碎,玉芙看着地上的碎片,脚步轻轻后缩,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用它画的眉,先生会喜欢,可它现在没有了。
小姑娘蹲下身子,拿起了一块碎片,眉粉细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不知名的委屈涌入了心间,惹得她瞬间就红了眼尾。
“先生……它碎了。”玉芙喃喃说着,话音里都能听得出她的失落与心疼。
温时书看得真切,不免轻轻叹了口气,将她从地上拉起,眉眼温柔地看着她道:“若是喜欢,我托人再买给你,勿要难过了。”
玉芙摇摇头,强忍下情绪,不知该怎样与他说。
她喜欢这盒眉粉,是因他会喜欢,那一霎的欢喜怎是旁的能比的,琉璃上的碎光记载了专属两人的记忆。
可刚才那位姑娘形色匆忙,好像又受了极大的委屈,情急下不小心撞了人,她笨笨的没能握住,也不能都怪在旁人身上,只得暗自委屈,拿着剩下的那袋梅花糕低头不语。
温时书垂眸睥着她,看着小姑娘眼尾的泪珠缓缓落下,倒教他有些失笑。
撞人的姑娘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留下她暗自抹泪,他竟不知,孩子竟会这样喜欢这盒眉粉。
沉吟片刻,他温声道:“别哭了,琉璃不是什么难得的物件,你若喜欢,将妆匣里的盒子都换成琉璃的好不好?还有……此物对你来讲,不过锦上添花,就算不施粉黛,也依旧很好看。”
今日的她格外难哄些,他倒是耐着性子,轻柔地将她眼尾的泪都擦了去。
玉芙闻言抬眸,先生温柔的模样一览无余,让她不禁有些羞怯,嘟嘴说道:“先生莫要诓我,也就这次你夸了我的……”
后头的话她声音太小了,教人听不真切,可她羞怯脸颊鼓鼓的模样,不难猜出她刚才说的什么。
温时书勾起薄唇,将她手中的那块琉璃拿起丢下,缓缓道:“我怎会诓骗于你,勿要乱想了,你一直很好看。”
不过寻常的一句夸赞,让小姑娘连忙低下了头,心跳得越来越快。
她与先生差着年龄辈分,心里始终都怕先生把她当做孩子,姑娘家哪有不希望心上人会夸赞自己貌美的,就算他真在哄她,听了这话都如蜜一般甜。
玉芙面上装作不在意,暗地里早就紧握成拳,娇声道:“嗯!我听先生的,不难过了!”
温时书把玩着身后戒尺,眉梢嘴角的笑意却难以隐下。
这叫什么话?难不难过还要听他的,这孩子真是……
两人略走了几步,刚才的抽泣声又隐隐传入了耳中,教他们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琉璃碎了,小姑娘被哄得开怀,倒是没往心里去,但刚才那姑娘失魂落魄的模样,两人都瞧在了眼里。
玉芙有些纠结,轻轻拽住了先生的衣袍,“先生,咱们能过去看看吗?不知她是否遇到了难事,姑娘家在巷子里不管不顾跑着哭,倒是有些奇怪。”
她这话说得也没错,江南女子大多数柔美,鲜少会在外流露出失态的模样,更何况大魏世风如此,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也会极为注重仪容,那些抽泣声让她心头难安。
温时书垂着眼眸,视线落在了她恳求的脸上,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
那位姑娘将她喜爱的眉粉撞碎了,惹得她哭了半天,却没成想她没有丝毫怨气,甚至还起了善心,怎会有这样的孩子,岂不是轻易就教人欺负了去?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待会儿无论看见什么事,都不可逞强,尽你所能就好。”
市井里什么都可能发生,他纵着她,是不想教她心中难安,无论什么事,他都不希望她受到丁点儿的伤害,但孩子小些,不好明言,只得提醒几句了。
玉芙点点头,走动时却紧紧攥着他的衣袍不肯松手,她是头回遇见这种事,除却紧张其实心里也怕,有先生在总会安心些。
温时书见她胆小谨慎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距离那家宅院不远时,他缓缓握住了小姑娘柔嫩的手,将她护在了身后。
“你听话,轻易不要出声,不要乱动,待确认没有危险,再做你想做的事。”
玉芙听着先生沉稳的声音,轻轻“嗯”了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暖,她哪里又敢乱动,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往宅院的方向走去。
直到抽泣的声音越来越近,玉芙才瞧见刚才那位姑娘。
清水巷除却明月书院,大多数都是普通百姓的住宅,说不上富裕贫穷,却极有人间烟火气儿,可这样荒凉的院子倒是她头回见。
里头杂草丛生,积雪混合着泥土到处都是,外头摆放的磨盘已有许久没用了,蛛丝灰尘满布,那位姑娘此时拿着个有些脏的馒头往堂屋的方向走去,见到门口的两人忽地停下了脚步,满脸泪痕地看着他们。
才恍惚想起在巷子时,她好像看见过他们,她好像还撞到了那位天仙儿似的姑娘,下意识就觉得自己恐怕是惹了事。
颤抖地说道:“两位贵人……刚才实在急了些,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姑娘,都是我的不好,还请贵人们见谅。”
她说完这话,眼见着就要跪下,惹得玉芙连忙探出头来,柔声道:“诶!没有的事,你莫要跪了,我刚才听见你哭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温时书感受到身后人的急切,细不可见地蹙了眉,握着她的那只手不由得攥紧了几分。
刚才还见她害怕,倒是几句话就忘了,孩子一点儿也不听话。
院子里的姑娘有些错愕,看着门外的一对璧人,许久都说不上话,擦了擦眼泪道:“多谢两位贵人,就是家里出了点事,我得先去给我爹送饭了。”
玉芙看着她手中的馒头,不说脏不脏,哪儿还看得出软绵,怕是已经搁置了许久,连忙将手中那袋梅花糕递了出去。
“你别害怕……我这里还有袋梅花糕,你拿去吧。”
玉芙说完这话不由得有些后悔,她虽然很想帮这位姑娘,自己这样说好像太直接了些,若伤了人家又该如何是好?
温时书轻轻瞥了眼身后的她,小姑娘懊恼的神情没能逃过他的视线,他轻提嘴角,望向了院内的人。
“我是明月书院里的先生,这是我新收的学生,附近没有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见了你许是生了几分亲切,缠了我好半天要来寻你,收下吧,待你处理好家事,有空寻她玩罢。”
他温柔的话语缓缓落入两人耳中,教玉芙红了脸,埋在了他狐裘里不敢吭声。
先生说得话与她的就是不一样,可他那样说,自己倒成了缠人的小孩了,玉芙不禁鼓了脸,低头看向两人紧握的手时,却让她心跳如雷。
她想,若是当个缠人的孩子,能让先生一直这样护着,其实是甘之如饴的呀。
院子里的姑娘听他是明月书院的先生,不禁放下了防备,这话她却听得明白,那位天仙儿似的姑娘心善,所以特地来寻她的。
她不是什么强撑面子的人,走过去跪谢道:“多谢两位贵人,我名叫桂花,姑娘的恩德我必不会忘的,家父现在瘫在床上,家里实在没有饱腹之物了,这下可真是救了大急!”
玉芙看她真的跪了,心里难受得紧,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就算是婢女也用不着这样大的礼,况且这不过是袋梅花糕。
“你莫要再跪了,快拿去吃吧,不碍事的。”
桂花却又磕了一个头,苦笑道:“应该的,我以前在戏班子里伺候贵人们,跪两下不打紧的,能得到姑娘雪中送炭,我是打心底感激。”
她说过这话后,才起身去拿了梅花糕,但靠近温时书时,她明晃晃地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清冷,下意识护着身后人的动作,让桂花有些错愕,怕是这对璧人应当没有师生那样简单,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能多管多看的,匆匆拿了桂花糕,她退后几步又行了礼。
玉芙有些触景生情,想到了她在池州府的经历,依依不舍地看她离去,忍不住握紧了先生的手。
温时书感受到她的小动作,眉头轻挑,看向了远去的桂花。
“你家中的情况,倒像是与令尊相依为命,我无意冒犯,这种情况,官府应当会有救济,怎会成这般模样?”
他来到宅院时,瞧见破败不堪的内院,不禁觉得奇怪。
清水巷的宅子还是需要些银子的,并不是十分穷苦的百姓能住的地方,桂花家显得格格不入,许是家中突发变故,可大魏的官府总要给予救济才对,安定知县为人他熟知,并不算什么贪官,不至于在这上头苛待百姓。
桂花见他这样询问,神情里有了纠结与痛苦,良久苦笑道:“让贵人费心了,家父是福州府挖矿的,出了点事,没能拿到那些官员们的凭证,官府不能相帮,多谢这位姑娘的梅花糕,我得先去给我爹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