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听清了,连他柔和的语调都在心里记得一清二楚,惊喜蔓延在她的四肢百骸,教她难以克制自己,想再听他唤一次,再唤一次就好。
温时书喉结微动,有些哑然。
他怎会唤她的小字……望着小姑娘期盼的模样,他竟想再说次谎,就当他没唤过便好。
但此刻的玉芙仿若看穿了他的心思,闻着他身上的山茶香红了眼尾,缓缓抱住了他。
替他开解道:“我记着那次梦魇,在梦中就听到有人唤我的小字,定然是先生吧,醉酒时也是如此,先生刚刚应当是怕我摔了,所以才会这样唤?其实我挺开心的,先生就和大姐姐一样对我好。”
小姑娘的话音已有了几分颤抖,为了不让先生发觉,已在极力忍耐。
她不敢告诉他自己的心事,怕他察觉了什么从此远离她,那就用自己是晚辈的话替他开解吧。
温时书眸色微闪,却听出了她话中的哽咽。
她将自己当做家人吗?刚刚那一霎的失神好像也有了合理的解释,他缓缓阖眼,试图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夜深了,回去吧。”
屋内的殷乔坐在窗边的塌上,早就瞧见了两人的动向,可事情发展成这样,她连瓜子都不磕了,等到廊桥下的两人走了,才回过神来,隐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真真是,一个痴一个呆,看得人抓心挠肝的,这可怎么办才好?”书院本就不大,两人的话全让她听去了,怎能不着急,眼见着都快坐不住了。
沈意看她着急,连忙放下了杯盏,哄道:“夫人何必生气,温鹤行那是铁树开花,玉芙是情窦初开,这俩人的事儿哪有那么容易成,再等些时日说不定就能有进展,你现在的身子可是最重要的。”
殷乔白他一眼,拧了他的腿,“说出去谁信呐,名冠天下的温丞相,竟然在感情上是个呆子,玉芙还有几月就要走了,我看他到时候怎么收场。”
沈意讪讪摸了摸鼻子,嘟囔道:“我看他清心寡欲,说不定以后要当个大和尚,夫人何必跟着着急?”
他实在是难以理解,娶媳妇这事儿,谁帮得了温鹤行?
殷乔啐了他一口,走到床边将他的被子丢到了塌上,“你也是个呆子,今儿去塌上睡,我闻见你身上的味就恶心的慌,莫要过来讨人嫌。”
“夫人?夫人!”沈意哪成想真把她惹生气了,连忙就要走过去哄她,谁知刚走过去,正在害喜月份的殷乔真就吐了,倒教他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味?
第35章 恋爱大师的指导
翌日清晨,玉芙刚到主院,就瞧见在廊芜下神情焦急的沈意,屋门敞着,显然里面还有旁人。
小姑娘走进后问道:“沈侯爷怎会站在此处,发生了何事?”
沈意见她来了,反倒松了口气,“玉芙姑娘你来的正好,夫人她昨晚害喜的厉害,特别是……见了我之后,更是难受极了,昨晚折腾了一夜,现在郎中在里头把脉,她又不让我听,还劳烦姑娘帮我听听去。”
玉芙闻言也皱了眉头,姑娘家并不懂这上头的事,但是叫了郎中,恐怕殷乔的身子是真心难受,让她跟着担心了起来。
“侯爷放心,我这就进去,您别着急。”
走进屋内,瞧见的就是殷乔恹恹地靠在塌上,脸色都不太好,正嘱咐着将要离去的郎中,“此事别与我家夫君提及,他心眼小,听了会受不了。”
郎中点点头道:“能理解,还请夫人每日服药,过了这段日子就会好上许多,算不得什么大事,脉象极为平稳,切记好好休养。”
玉芙恰好与郎中错身而过,听见没事跟着松了口气,“侯夫人这是怎了?可是昨日休息晚了些,身子不舒服了?”
她实在不懂孕期事宜,却真担心殷乔,眼见着秀眉微蹙,那张娇俏的小脸都有了几分焦急。
却没成想殷乔反倒笑了,“我没事,你来这边坐下。我昨晚吐了几回,子俊过于小题大做,一早就叫了郎中过来,但我却不好和他说,也不知为何,自打得知有孕后,闻见他身上的味我就恶心得慌,倒不是臭,遇见旁人时没这个感觉,郎中见多识广,说是正常的,就是我怕他知道心里不好受。”
玉芙闻言眨了眨杏眼,檀口微张,显然有些错愕。在她印象里,夫妻俩感情极好,发生这种事到底是……离谱了些。
缓了半天才道:“那能瞒住侯爷吗?”
殷乔皱眉,脸色越发不好,“瞒不住就算了,先不提他,一提我就想到那味了,真是难受极了,还是见着你高兴,我昨儿听鹤行说你和学子们一同上课,可曾发生过有趣儿的事?”
她昨晚吐了几回,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好,总觉得两人不该发展成这样,玉芙娇俏可心,焉能有男子不动心?鹤行怎能放心让她和学子们一同上课……十六七的少年郎一大堆,个个人中翘楚,真不怕把小姑娘勾搭走了?
玉芙思索了一番,“趣事儿其实没发生过,我被先生罚过倒是有的。”
小姑娘绞着手指,将头一天听课的事讲给了殷乔,面上极为不好意思,毕竟那次是自个儿的错,但想来想去,除却这事也没什么了,毕竟她极少与学子们接触。
殷乔却抓住了里头最关键的字眼,挑眉问道:“那个叫做柳白的,芙儿和他关系如何?”
想到昨晚温时书让小姑娘去书房听课,怕是不简单,看着小姑娘时,笑得越发慈爱。
看样子铁树开花的温鹤行,倒是没那样呆,知道得把孩子留在身边。
玉芙不解她为何这样问,乖巧答道:“柳师兄吗?我就和他搭话过两次,算不得熟稔。”
殷乔满意地点点头,眼见着气色都好了许多,怕小姑娘多想,话头就扯到了别的上面。
此时的屋外,沈意正蹲在窗棂下窃听,神情变幻莫测,到最后委屈极了,眼巴巴的望着里头。
本以为夫人有孕是值得高兴的事,怎会变成嫌他了!还三句话不离小姑娘,教他醋的不行。
回首时正好瞧见了温时书,他轻咳了声,拿着折扇凑了过去。
“鹤行,你都不知孕期学问有多少,刚才郎中还讲了,有些害喜的女子见了夫君就嫌弃的紧,我瞧你也老大不小了,凭你这个冷淡的性子,我估摸着容易遇到这事,唉真是——”
温时书轻瞥了他眼,挑眉道:“哦?是吗?我倒还好,暂时不必担忧此事。”
沈意心里郁闷,醋玉芙与夫人要好,本想说两句话看眼前人吃瘪,倒是一拳打到棉花上了。
“你!温鹤行!就你这冷淡性子,要是以后娶了玉芙姑娘这种娇俏的,还不知怎地惹她烦,搞不好生个儿子都是,生下来木个脸,爷俩一个表情,教人看了直摇头。”
沈意气急,叉腰在廊芜下走来走去,上下巡视着好友云淡风轻的模样,憋屈极了。怎地全天下的人,夫人唯独见了自己恶心?在屋里抱着小姑娘不知如何要好,他可不想每日与好友大眼瞪小眼。
温时书被莫名其妙说一顿倒没生气,睥了眼好友便猜到发生了何事,继而笑了。
但这话用玉芙举例,教他摩挲戒尺的手顿了下,竟顺着话想到了那个场景。
娇俏的小姑娘,无暇纯净,若嫁为人妇该是何种模样?只是——他不合时宜想到了那晚坐在他腿上的她,那句除非……
随着“啪”一声清响,戒尺恍然落在了他掌心,在温时书面庞将要浮现些不对的情绪时,堪堪收回了心神。
他都在想些什么?孩子的胡话他竟也记得。
沈意吓了一跳,还以为真惹了好友不快,打量许久缓声道:“我瞎说的,万一是个女儿,指不定多可爱。”
话音落下,他感觉又不太对,连忙收住了话抬脚走了,生怕真惹了好友。
温时书留在原地,看向了窗棂内的景象。
小姑娘身段纤细柔美,从后瞧去早就不像个孩子了,却尝试趴在殷乔肚子上,杏眼里全是懵懂好奇,得知这个月份听不到胎动,不由得吐了舌头,模样别提多可爱。
这样的她,小时候又该是什么模样的?
*
晌午过后,县城内散去烟火气儿,愈发显得宁静。
玉芙两人携手走在巷子里,打算去街上随意逛逛,置办些新物件。
殷乔踌躇许久,握着她的手询问道:“芙儿对以后有何打算?你可愿离开书院?”
“侯夫人?”小姑娘有些微怔,想不通她为何这样发问,却勾起了她的心事,渐渐眉宇中都有了些遗憾。
“我当然想留在书院,在这里生活,我才能知道自己本身的模样,只是我不能不回去呀。”
玉芙说到这儿,低眸笑了下,试图隐下难过,“我是家里再普通不过的姑娘,哪能不回家呢,兴许回去后,家里会有些安排吧……其实我不想那样,但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回去以后无非就是嫁人了,但她怎会想嫁人,她的心上人近在眼前,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子,任何话都不足以形容他,若非要说的话,她可以用先生来诠释儒雅与温柔,绝不是形容,而是诠释。
可她却不能与之相配,甚至想要一直跟在他身后,都成了痴心妄想。两人一旦分开,就再无缘分可言了。
就算她未曾明言,殷乔作为女子却懂了她的心思,当初谁不是这样过来的……竹林四友的风采哪是寻常人可比拟的,就是让你站在他们身旁都会觉着自惭形秽,哪敢妄想什么呢。
许久缓缓道:“听你这样说,倒是勾起了我的往事。我是鲜卑人,遇到子俊那一年,正值天下大乱,敌军攻城时,尸首遍地,惨不忍睹。他带着我逃离了那里,将我安全送到了中军帐内,那时明主实力单薄,连开战之处的疆域图都不曾有,是他带人日夜翻山越岭,一笔一划绘出来的。我们鲜卑人,自幼都会选一技之长来学习,遇到他之前,我却认为自己在地理上已经无所不知了,后来才知道那是纸上谈兵,远不及他万分之一,可他却愿意带着我,悉心教导我,就这样我慢慢沦陷了,妄想与他并肩踏足天下山川,但你也知道这是多可笑的事。”
玉芙停下脚步,错愕地望着她,原来潇洒肆意的侯夫人也曾有过这种经历,霎时让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侯夫人,也会怕吗?”
侯夫人有意提点她,但是……像她这样的人,真的有资格去窥视明月吗?玉芙蹙了眉,看着腕间菩提怔怔出神。
殷乔却笑了,摸着她的小脸说:“怎会不怕呢,可当我心向着他时,又怎能甘心,就算是不可能的事,也要去争三分,我做不到他那样厉害的事,那就成为更好的我,让他知道,有人在试图为他改变,若有万一,他回过头看见了我,那我就成功了呀……”
毫无疑问,她是成功了的,在那之后,行走于山川的沈意,身边多了个她。
她知道小姑娘的心意,却不会站在朋友的角度告知温时书,让她去走捷径。有些感情差距太大,两人都会觉得不可能,孩子心性纯净,娇娇软软实在惹人怜爱,但想要站在明月身边,就要付出异于常人的努力,才能冲破世俗,得偿所愿。
“侯夫人……”玉芙的心中久违地出现了困惑,试图拨云见日,挣脱迷雾的束缚,却先否定了自己。
她是清楚自己性子的,并不是能扛事的人,也没有一技之长,又该怎样做才能成为更好的自己?这条路走下去,仿佛遥遥无期。
殷乔揉了揉她的头,“我是个界限感很强的人,能与你交好,初时不过几分怜爱,但了解你后,倒让我无法自拔了。”
还记得云霭寺上香,小姑娘的举动她其实看见了,还有风雪里的那一跪,这样善良的孩子,难怪鹤行会有偏爱。
“鹤行的经历我都知晓,却甚少见到能打动他的人,回首往昔,除却明主便只有你了,我想一定是芙儿有过人之处,能让我们如此喜爱你。”
玉芙眸光微闪,仿佛想到了什么,紧紧握住了殷乔的手,“侯夫人,多谢你同我说这些。”
对她来讲,无异于雪中送炭,虽然留给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但她还是想做些什么,哪怕是为了让自己不留遗憾也好。
两人相视而笑,挽手走到了集市上。直到在一个当铺附近,熟悉的声音让玉芙停下了脚步。
抬眼望去,好像是有人发生了争吵,只见当铺掌柜身旁站着个洋洋得意的小男孩,手推搡着个姑娘,那位姑娘她看着好生眼熟,驻足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桂花。
当铺掌柜大喊道:“都说了不收人了,你这人怎么听不懂话?”
桂花不甘心,反问道:“我们一块儿进来的,你怎地就收了他,不过是个打扫屋子的活,也要分男女?”
掌柜嗤笑一声,“你懂个屁,我招你是能打扫屋子,但他上过学堂,会打算盘,我招进来还能干别的活,不是我瞧不起女人,县城里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但凡你会这个,我也收你了,可你不是没学过?”
桂花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看人家挑帘进了屋,攥紧了拳头默默不语。
她倒是想学了,可学堂是女子能进的?一日下来,她不知走了多少家铺子,只求能干个杂货,赚点能饱腹的银子就行,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总不能等着饿死。
可她没能找到。大魏的女子仿佛生来就是嫁人的,男子们想方设法不让她们学任何特长,等找活干时,又要用这个理由搪塞她们,可人总要活着啊,难不成真随便找个富户给人家当小妾去?她该怎么办呢?
就在她愁眉不展时,熟悉的声音缓缓入耳。
“这个我学过,我教你好不好?”
桂花顺着声音回过头去,玉芙就在暖阳下,甜甜地对她笑着,身上鹅黄衣裙随风轻轻摆动。
“贵人……”
“叫我玉芙就好了,明儿来书院找我好不好?”
玉芙衣袖下的手其实都是紧张的,在她见到这一幕时,心中就知晓自己该怎样做了。
她想求的没有旁人那样复杂,她从未有过任何远大志向,却只求心安。见到桂花受了欺负,仿佛重现了那群官员们辱骂自己的情景,身为女子的她从未做错过什么,却要承受着这些,她帮了桂花,就是在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