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亦真来,他对着亦真又有几分对旁人没有的任性,赌气道:“姐姐不让我进你的屋,怎么自己还进我的屋。”
亦真只当他闹脾气,假装道:“那我可走啦。”
他赶紧拉住亦真袖子道:“不许走!”
亦真坐回来,他别别扭扭的对亦真道:“你不是说了不嫁人,可我听他们说……”
亦真这次却没有否认,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道:“总要成亲的,不是这个人也会是别人。你长大了也要娶一个姑娘做你的妻子。所以你要好好读书能为自己做主,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俞宸转过来看着她道:“难道真姐姐不喜欢现在这个你要嫁的人。”
亦真苦笑道:“我喜不喜欢有什么用呢,我只能听我父亲的,他让我嫁我即便死了尸首都要埋到他选的人家去。”
她又觉自己说这种丧气话给俞宸这种少年听不大好,又笑笑道:“与你说笑的,离开这里还要两年呢,谁知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她把盘子推到俞宸面前道:“真姐姐特意看着人做的,你不吃可就白费我的心意了。”
俞宸暗暗开心,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亦真道:“这次是因为什么不高兴?文章没写好还是读书没读通。”
俞宸想了想,道:“都不是,是因为以为马上要和你分开了。”
亦真笑了笑,轻轻摇头道:“假如我不离开,如你之天资和勤奋必然会金榜题名,待你中了第做了大官,也不会一直住在这里呀。”
俞宸想到这个,对她道:“我做了官也会有俸禄和府邸,真姐姐,哦还有攸宁,我们就可以一起搬出去住,姨夫和其他人谁也不能给你气受了。”
亦真心里暗笑,等长大了怎么还会想和他们这姐姐弟弟住在一起,自然是要娶个美娇娘的,不过他还不懂这些,自己也是未嫁姑娘怎好和他开这种玩笑,便笑了笑没说话。
俞宸还以为她也想如此,便心里又暗暗加了分读书的力气。
亦真又在家里过了两个年,过了年都二十了,婚期马上到了,她的年纪也是拖的不能再拖了。
今年上半年是省试和殿试,俞宸越发不眠不休的用功,亦真都看不下去,经常夜里披起衣裳去他院外瞧,别人劝他他一句也不听。
他寅时不到就起来读书,可如今都子时过半,他屋里还亮着,亦真披着衣裳在外敲门,道:“宸儿,你怎还不休息。”
俞宸赶忙过来打开门道:“真姐姐,没关系我心里有数,你快回去吧。”
亦真担忧道:“上进是好事我不该阻拦,可这也不是一日之功,你这样累坏了怎么办。”
俞宸打开门让她进来坐下,给她倒了杯茶,道:“真姐姐,我这次一定得中。”
亦真只当他天资聪颖所以也比别人格外傲气,便劝道:“你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又何差这一两年,便是再等两三年也还连十八都不到,急什么呢。”
俞宸说不出口,倔强道:“不行,我真的等不了了。”
亦真想他执拗,也不再劝他等明年,只他今天先休息了再说吧,便道:“即便今年要中,你这么熬下去两个月后身子吃不消考试都坚持不住,岂不是白用功了?”
俞宸点点头道:“可是我这篇写了一半,写不完明天就未必接的上了。”
亦真道:“好,那等你写完我再走。”
俞宸心里虽觉得让她陪自己熬着有些不忍,可又实在贪图她的关爱,便点点头去写。
亦真睡了一半起来的,他不与她说话,她便困的不行了,歪在书房的榻上就睡了过去。
俞宸写完站起来欲要与亦真告别,却看她靠在榻上睡了过去。
她许是已经睡下又出来的,衣着并不太正式,里头是嫣红色衣裙,外头是对襟素白纱衣,搭着极浅的桃色披帛在臂弯和肩上。满头的青丝本用一根长簪绾在头上,却因她歪在屏风边发髻也歪了,鬓角的发丝蜿蜒在颈侧胸前。
他悄悄走到她身边,本想轻轻叫醒她,可一凑近突然心嘣嘣跳了起来,像是中了蛊着了魔,越凑越近,手轻轻将她腮边碎发撩在她耳后,她的呼吸掠过他指尖,他便觉指尖像伸进了热水里一样。
烫的他一个激灵收回手,可他越发不清醒,凭着本能把脸凑近,就在嘴唇几乎要碰到她时,突然心狠狠一揪,马上站直跑远对着墙深深喘气,暗骂自己:“就算我喜欢她,也不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做龌龊事。”
他又平复了一会儿几乎不敢再靠近她,在两步远的地方大声道:“真姐姐,我写完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亦真被吓得一激灵,迷糊站起来,对他道:“好,我走了,你一定要早点休息,明日也晚起些,偶尔多睡一时辰耽误不了什么的。”
俞宸点点头,把她送回她的院子里又转身回来,他去书房熄灯,回来看到亦真竟然把披帛落在了他榻上,他捡起来认真折了折想明天还给亦真,可拿在手里却觉得那披帛发出暗暗幽香,缠的他头晕目眩。
他将那披帛卷起揣到袖子里,回去只睡了两个时辰却梦了亦真两个时辰。
第二天早上亦真让人把他叫道厅里来吃饭,打着哈欠问他:“睡的可好?”
他躲避亦真目光,低头拿过碗筷应道:“嗯。”
攸宁在旁笑道:“哥哥你用功把我阿姐也累坏了。”
亦真嗔道:“你要是那么用功我也操心你呢,可惜你只是会偷懒让我操心。”
攸宁调皮道:“哎呦你又唠叨我,我本来就没有哥哥聪明,用功也没他那么厉害,又何必累着自己呢。”
亦真认真剥了个鸡蛋,放到攸宁碗里道:“你还嫌我唠叨,怕是以后哥哥都做宰相了你还没做到贡生呢。”
攸宁笑道:“那怕什么,到时候有哥哥罩着我,便是考不上也比旁人风光。”
俞宸低头笑了笑,看亦真十指纤纤,几下就把鸡蛋剥的白白嫩嫩光光滑滑,白玉一般的手指指尖像桃花瓣一般晕着漂亮的粉红,将鸡蛋十分自然的放到他碗里,俞宸用筷子戳起来咬了一口,往日最讨厌这干巴巴又无味的东西突然也觉得香甜可口。
亦真边吃边随意问道:“宸儿看到我昨日有落东西在你书房吗?”
俞宸垂眼道:“没有,什么东西?”
亦真也没怀疑,道:“没什么,小物件罢了,许是不小心塞到别处去了,不过也不值什么找不到也无妨。”
俞宸面不改色道:“我也没太注意,若是回去看见了我让人给你送回来。”
亦真点点头便把这事忘了。
亦真的生辰在六月,俞宸早早准备起来,在诗经里挑了一百首,翻来覆去练了许多遍,打算誊抄在纸上再找人装订起来,送给亦真。
可他才抄到第八十九首,便到了日子。
亦真的生日他自然不会忘,而是亦真要走了。
他近日越发只顾闷头读书,这日来到厅里,看到许多大箱子上头贴着红色封条。
他心中大觉不好,马上跑出去到亦真屋里,这次没人顾得拦他,他一进屋便见亦真掩面而泣。
刘娘子看到他赶忙上去道:“宸哥儿怎么来了。”
俞宸道:“我看见厅里……”
刘娘子道:“那是周家人送来的礼,你姐姐八日后就要和姑姑走了。”
俞宸咬牙扭头便出去,回到屋里只觉那些书和纸都如此让人生厌。
他自这次之后便不出院子,谁来他也不见。他提起笔,那本诗经还剩最后一首桃夭没抄,既然做不了她的生辰贺礼了,那便做她的新婚贺礼吧。
可只要一想到他手抖得笔都拿不住,在案子前试了无数次,泪水总是比字还先落到纸上。
第24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下
到了亦真和姑姑离开这一晚,他等在亦真院外,亦真把攸宁送回去,看到俞宸站在门外。
亦真神色不好,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与他道:“宸儿可吃过饭了?再过不久就要考试,不要太疲惫了。”
他忽然一把拉住亦真袖子,玉雪要上前,亦真对她摇摇头,玉雪便站远些,俞宸央求她:“阿姐,你别和他走行不行。”
亦真淡淡勉强笑了笑,却落泪道:“自然不行。我走后不能常回来,你和攸宁,要好好的。”
俞宸松开手,亦真转头进屋,又驻足回头对他道:“宸儿,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吃阿姐的送行酒。”
俞宸看着她进屋却没离开,在她院外站了一夜,流了一夜的眼泪,可他除了难过什么办法都没有。天亮了,他也想通了,以为自己可以忍耐可以接受,因为他不能不忍耐没有法子不接受。
一大早刘娘子瞧见他,塞了件浅雪青色的锦袍给他换上,他又来到亦真屋里送她。
虽只是离京的日子,但周家在金陵办不成婚礼了,便也非要把这送行做的热热闹闹。
亦真穿着织锦礼服,画着平时鲜少上的艳丽妆容,如此的娇美动人,却是要与他分别同别人在一起了。
俞宸平时极少穿这样鲜亮颜色,亦真瞧见他笑了笑道:“宸儿也长大了,已经是俊俏少年郎了。”
俞宸红着眼睛问亦真:“阿姐觉得好看吗?”
亦真含泪看看他又看看攸宁道:“自然是好看的。”
攸宁虽舍不得她,但不比他们俩各怀心思,就只是因为亦真离开而舍不得而已。
亦真弯起嘴角笑,却滚下一滴泪来,俞宸想要上前替她拭去,可他连这资格也没有。他在心里想了千万遍想拉着她什么也不管离开这里,可他终究不是这样不顾头尾的人,便是他不在乎名声一辈子不要功名,难道亦真要顶着私奔的名声?
外头的人再三催促,亦真不得不拿起扇子起身,送亲本该由哥哥来,可亦真虽有哥哥却都已成家且又不亲近,便早两日说好由攸宁来。
攸宁含着泪过去要抬手扶着亦真,亦真正要把手放上去,俞宸却一下拉开攸宁自己握住了亦真的手,亦真一顿,来隔着扇子看他一眼,可他并没有转过来,只是低声道:“我来送阿姐。”
亦真怕他多心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将手搭在他手上走出门去。
走到了门口姑姑家人来了,可俞宸却握着她的手不放。
亦真趁别人还没看见低声道:“宸儿?”
俞宸却将她的手握的更紧,泪顺着下巴一滴滴落下。
亦真虽不知他的真正的心思,可见他如此也是万分不舍,可事到如今什么也是无用,狠心抽出手转身上车,亦真放手之前的泪滴在他手上,烫的他四肢百骸都针扎一样疼。
他站在原地,攸宁过来伏在他肩上哭,他眼睁睁看着车帘落下,只这一层帘幕,他和她就近乎永别了。
可他或许还不知伤心并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从这一刻起还有更多的事等着他去受。
两人是亦真的亲弟,便也到了姑姑家吃送行酒,俞宸便独自坐在客席来。
俞宸以前年纪小,亦真不许人引他喝酒,他也听亦真的话,虽好奇也不曾尝试,今日想起以前书上说一醉解千愁,便拿起酒杯闷了一口,却觉得一口下去酒顺着喉咙流进肠胃,灼的他五脏六腑都疼,苦的心都在颤。
可借着酒他可以正大光明的苦,肆无忌惮的落泪,而不是把那些苦楚都吞在口中藏在心里。
周家还是有些故交,他们如今远去湘洲,来送行的也不算太少,桌上人越来越多,俞宸便顺手拿了一壶酒去了厅外。
他捏着酒杯不住颤抖,此时方知世上没有比嫉恨更折磨人的,没有比酒更苦的。
他又突然疯了似的,扔下酒杯要去找亦真带她回家,可他喝醉了酒路也认不清,在陌生的地方绕来绕去跌跌撞撞,跑不知何处,抬头四周的院子和墙,也分不清东南西北,茫茫一片,好像自己被孤零零扔到另一个世上。
他失魂落魄从这里出去,也没有等其他人,自己骑马回了家。
他回到家一边喝酒,一边蹲在院子里,把自己写了几箱字的纸都烧了。
突然想起那老道士的话,果然他再强求,还是一场空。他仰头又灌了一口,泪便顺着他的下巴流到衣襟上,夜里冷风一吹,火苗忽的起来,在他眼里恍惚摇曳。
他顺势坐在地上,紧了紧衣襟,苦笑的想,他今日就算一夜不睡,也没有人来对他说:“宸儿怎么还不去休息。”
攸宁第二天见他倒在屋门前的石阶上,赶忙叫人把他抬进屋,可这夜过后他一病不起。
亦真这次是真正来告别了,可听说俞宸病了,马上来看他,俞宸一见她心里苦涩委屈一涌而至。
亦真进门来,他打起精神坐了起来,对她叫了声“阿姐。”
亦真看着他一脸病容,坐在他床边忍不住落泪:“怎么说病就病了,是不是夜里又没有好好休息,宸儿也大了,该好好照顾自己……”
她心疼的数落,俞宸却什么也说不出啾恃洸口,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亦真一时伤心也有些忘了分寸,周殷南不耐烦和冯太元支应,便说来找亦真,他对这又不熟悉,知道亦真在这便也过来了,见亦真和一衣衫不整的半大小子说话便觉有些不高兴,进去便听那小子道:“阿姐,我都听你的,可你别走了陪陪我行不行?哪怕只留一天。”
周殷南进来便道:“她又不是大夫,你让她留下做什么。”
亦真心里不悦,可周殷南是个胡搅蛮缠的人,她不愿当着俞宸的面与他争执起来,抹了抹眼泪解释道:“这是我弟弟。”
周殷南道:“不是亲的那个吧。”
亦真强忍下不快又解释:“和亲的也没什么差别。”
俞宸却看也不看周殷南,更不肯理会。
亦真不愿勉强他,对周殷南道:“宸儿自小内敛,出去吧。”
周殷南比俞宸大的多,也没把他放在眼里,轻蔑的哼一声先出去了。
亦真便又安慰俞宸:“你定要好好休息,不许再任性。”
俞宸一把拉住她袖子,哭着哀求道:“阿姐,求你别走,就今天别走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