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眼下, 不过是,静水初澜, 而潮生。
不过是, 春夜山林, 宜亲宜吻。
于是乎,远离尘世喧嚣,远离工业文明营造的灯红酒绿, 于隐秘的野林之中, 于风物辽阔的天地里, 情动于衷, 而相靡于唇舌之间。
直到他从热切和激烈的情绪里慢慢抽了身, 剩下的是深沉无言而绵长的温存, 像是回到了他平时的日常状态。
……
深夜的林子里, 一辆车静得几乎要融入夜色。
久久过去,在仿佛布满了群狼蠢蠢欲动的目光当中,那辆车的车灯再次微微亮起。
车灯亮起时,苏琅轻已经回了副驾座,脸朝着车窗,车窗玻璃映着程既简的一点轮廓, 他抽了几张纸巾擦手,玻璃冰洁光滑,衬得他眉眼淡如水。
苏琅轻拿手机看一眼时间,现在也不过才接近晚上9点钟。
手机微信上,对话框的聊天停留在秦韵发来的几句话里,最秦韵问她怎么这么久不回信息,怀疑她是不是聊天不专心,又偷偷打瞌睡去了。
这事苏琅轻就干过一次,居然被念叨到现在。
她回了一句,说明天上午就到。
刚发送过去,一支矿泉水递到她眼前来,苏琅轻目光游移,不敢在他的指掌间停留,凭着余光伸手接了过来。
矿泉水的冰凉入了喉,让她稍稍冷静了些。
然而今天老天和她作对似的,她才静下来不到半刻,苏玠打电话过来了。
苏琅轻才刚干了坏事,心虚得很,手机来电如同濒临怒吼的春雷,她看了程既简一眼,对方没什么反应,甚至坦荡自然。
她接起来时,由于理亏,声音就小了些。
苏玠倒是没察觉到什么,如常和她闲话了几句,叮嘱她一些琐碎日常的事,最后终于像是随手划了一下重点,“最近程既简没联系过你吧?”
夜阑如海,车厢内更是静谧得凸出了所有细枝末节,手机里苏玠的这声问话,旁边的程既简听得一清二楚。
苏琅轻把矿泉水瓶压在了胸口,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声线还是紧绷,“没有,他联系我干什么?”
程既简倏忽间笑开。
轻音荡过来,挑弄着苏琅轻的神经,幸好没传入手机里。
苏玠没听出不对劲,照常地说:“那就好,你记住没什么事也别去联系他,”假模假式添了句:“省得麻烦他。”
苏琅轻昧着良心说:“我和他不熟,哪好意思麻烦他……”
苏玠听了特别欣慰,“是嘛,这才对,你跟他也聊不到一块去,不熟很正常。”
苏琅轻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虽然挪了他也听得见电话里的声音,她问:“哥,你是不是不太喜欢他?”
苏玠说:“当然不是了,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要是不喜欢这个人,也不会一直跟他保持联系。”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和他多联系?”
“那能一样么?”苏玠侃侃而认真地说:“有些人啊,他只可以拿来当朋友,哪怕是再推心置腹的肺腑之交,哪怕是过命的交情,他也不适合拿来当妹夫!我绝对真心实意拿程既简当朋友,但是他要是敢染指你——”
苏琅轻屏息凝神,扭头去看主驾座的人。
一边听得那边的苏玠低沉的嗓子里冒着森森凉气:“——老子买块墓地把他活埋了再去自首!”
苏琅轻:“……”
这态度异常坚决啊。
程既简仍是那副淡然无所谓的表情。
苏玠又说:“对了,梁酩以没再纠缠你了吧?”
话题跳得太快,苏琅轻的思维还停留在刚才的语境里,所以慢了半拍,“什么?梁酩以?没有了,最近好像没怎么见过他了。”
“那行,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给你打电话有什么用啊?你又不回来,能帮什么忙啊?”她语调闷闷的,不是刻意撒娇,但坠在句尾的语气词却有那个意味。
程既简慢慢吸了一口气,刚才黑暗中她都那样了都没出过这种声。
苏玠却是习以为常,“快了快了,还有不到一个月,你有事跟我说,我找程既简帮忙,但是你自己不能去找他,听到没有?除非是特别紧急的时候。他忙里忙外的,等我回去了再重谢他。”
苏琅轻嘴上应了两声,心里却想这几个男人一个赛一个不讲道理。
等挂了电话,发现程既简微眯着眼,盯着某处失神。
一般情况下,程既简的这种反应只表示他正琢磨着怎么收拾人,但是苏琅轻不了解这一点,还以为是因为她哥的电话而不高兴。
她安慰道:“我哥说话一直这么百无禁忌,你——”
程既简回过神,顺着她的话,半真半玩笑地说:“哪天他要是真打算将我活埋,你干脆一点,跳下来陪我。”
苏琅轻:“……”
他继续:“趁早断了离开我的念头。”
苏琅轻识相不语。
干什么呢这是,两个大男人一把岁数了,还没她来得稳重。
天光微亮时,沈桥的车回来了,昨晚他确实没走远,就开出去不到20米的距离,夜阑人静的,再加上山林里更深雾重,这点距离足够将一辆车淹没在雾气里。
一个晚上,苏琅轻基本没怎么休息,车里的座椅并不利于睡眠,夜半时她醒过来好几次,不知道程既简昨晚睡得怎么样,但他醒得比苏琅轻还早。
他下车时,沈桥他们已经回来了,接过沈桥递来的漱口水剃须刀等等东西,这也是半年前他们自驾游之后,丢在越野车里积灰的东西。
漱口水还没开封,也没过保质期。
程既简清理完自己,过去敲了敲苏琅轻那边的车窗,等玻璃降下来,他把漱口水递给她,已经一瓶矿泉水给她洗脸用。
陈绪又张罗着煮白粥。
忙活完早餐,几个人就开车上路了,这回按着导航走,很快回归了国道。
距离古镇也就不到2个小时车程。
程既简先把苏琅轻送到她们剧团下榻的酒店门口,她们登台表演的时间在明天,昨天应酬完,今天没有安排活动,好好休息,为明天的表演做准备。
苏琅轻来晚了一天,所以自己一间房。
程既简帮她把行李拎上去,苏琅轻提心吊胆催他赶紧离开,因为同一层里有剧团的同事,被人撞见了就不好解释了。
她越是着急,程既简就越是漫不经心。
苏琅轻去推他,“好了,你快走吧。”
程既简手抄在西裤的兜里,不移动半步,“你今天什么安排?”
“我跟秦韵约好了,等一下出去逛一逛。”毕竟是个古镇,景区蛮多的,吃一吃当地的土特产,拍拍照什么的。
“去哪逛?”他问。
“还没定。”她的手机响了一声,秦韵发信息说她过来找她,苏琅轻一惊,又赶人,“秦韵要过来了,你快走吧。”
程既简说:“我现在出去,岂不是正好被她撞见?”
苏琅轻推在他腰间的力道一松,“那你快躲起来啊。”
程既简不冷不热应了一声笑,他长这么大,还没这么见不得人过,“我躲哪去?”
苏琅轻抬手一指,“卫生间。”
话音一落,秦韵清朗朗的嗓音就起了,“苏老师?开门,我到门口了。”
苏琅轻应声答道:“诶,我换衣服呢,你等一下。”
说着她冲眼前的人攘攘手,程既简怀疑她在赶苍蝇,但又不得不奉命,于是百感交集地往卫生间飞了过去。
飞到一半,他转回来,“晚上接你吃饭。”
苏琅轻觉得他一个要去卫生间的人说接她吃饭,莫名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秦韵进了屋,往床上一坐,问:“对了,你那个住院的远房表哥怎么样了?”
苏琅轻蹲在地上,在行李箱里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准备换上,信口就扯淡:“医生的建议是,还得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完了,她现在说谎就跟开了绿灯一样,一路顺风了。
秦韵说:“肾出了问题确实挺棘手,这方面的病可大可小,不过现在医学发达,你也别太担心,总有办法的,最重要的是心态嘛。”
苏琅轻干笑两声。
洗手间里的那位曾经的“远房表哥”正倚着盥洗台,听见外面那句“肾出了问题”,一时之间陷入了极度沉默的状态。
秦韵见她抱着衣服站着不动,奇怪道:“我敲门的时候,你不是说在换衣服么?怎么我进来了你还没换上去啊?你看看你,又磨唧了,赶紧的。”
苏琅轻迟疑地“嗯”了一声,还是站着没动。
她犹豫着是要上卫生间换呢,还是就当着秦韵的面换?当着秦韵的面换,那多不好意思啊?可是卫生间里更不好意思,可是她一天一夜没洗澡了,至少得把贴身衣物给换了……
这当着谁的面换,都不太舒服的样子。
秦韵向来了解她的性格,说:“还愣着做什么?去卫生间换,”说着开了句玩笑,“干嘛,卫生间里藏了人啊?”
苏琅轻心里有鬼,立马否认:“当然没有。”
秦韵笑嘻嘻地作势要往卫生间去,苏琅轻吓得抢先一步,两条腿捣腾得飞快,抱着衣服一溜烟钻了进去,关门,谨慎落锁。
苏琅轻转身看了程表哥一眼,决定还是不换衣服了。
程既简仍倚着盥洗台,“等一下我就不走了,一直在这里待到你回来。”
她问:“为什么?”
他说:“晚上你帮表哥查一查肾有没有问题。”
苏琅轻之前听他这么调侃,都是选择不接茬,但这回可不敢装傻不吭声,“说了是我另外一个表哥,你做事我行我素百无禁忌,还在意这个?”
程既简哼笑,“是啊,我昨晚就应该我行我素百无禁忌,当场办了你。”
没一会,秦韵就来催了,“苏老师,好了没有?”
苏琅轻一下子噤声,马上又答:“快好了,你稍等。”
看来是得换了,她在这里面待了老半天,结果还是原来的衣服出去,那就更让人生疑了。
苏琅轻走进浴室里,看程既简没有自觉的意思,手一指挥,“你转过去。”
她赶着出门,程既简也就不耽误她时间,背过身去,等她好了,他手伸过去,“腰不错,你猜是你腰好,还是表哥的肾好?”
苏琅轻抓开他的手,“表哥好,甚好,肾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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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春日语我 是易碎的青瓷,也是坚韧的塑……
程既简此行的目的, 不是云岚古镇,而是距离古镇好几公里外的一个古村落。
相关部门领导和专家都已经在古镇的酒店里下榻,今天上午10点钟要出发前往村子, 村子里正在为清明节的祭祖仪式做准备,会很热闹。
程既简到了酒店, 跟几位领导会合, 寒暄几句之后就准备出发了。
刘局长招呼程既简上他的车,程既简只好把自己的车钥匙交给司机, 让他开车跟过去。
这刘局长和程既简的祖父是故交,也算是看着程既简长大的, 车上聊了不少往事, “这一趟为公也为私, 我母亲以前就是这个村子里出来的,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这儿,以前总惦记着过来祭拜一回先人, 又总抽不出时间, 眼下正好赶上人家祭祖, 趁着公事之便, 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说起来, 程既简和这个村子也是颇有渊源, “我听外公提起过, 曾祖父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刘局长笑一笑,“是啊,所以我和你外公刚认识的时候,还在感慨世事如此凑巧。”
村子里祭祖仪式的前一天,也有许多繁复的程序。
大宗族里条文繁琐,规矩也多, 程既简他们到的时候,大宗祠里已经聚满了人,多是一些同姓亲属,也有沾点关系的外姓,众人正等着大族长过来主持仪式。
刘局长和其他人过去了,身后跟着摄像师和媒体记者,过去拍摄以及做一些采访。
程既简却没靠近,倚着车身朝那看。毕竟数到他这一代,他和这个古村落的关系已经远了去了,自然不必要上前参与各种环节。
这会儿的天气还算晴朗,微风徐徐,掠过他簇新的衬衫领子,他一身清肃,倒是与这样气清景明的时节相称得很。
不过看着看着,他就注意到了一个人。
司机过来的时候,发现程既简盯着某处看了许久,他也瞧了过去,忽然说:“梁酩以随母姓,他是跟着他妈过来祭祖的,他爸涉黑,前不久落网了,不过他跟他爸关系也一般。”
程既简听着对方满口“他爸他妈”,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你就只查到这些?”
司机继续说:“苏先生两个月前参与的那场行动,好像和梁酩以他爸有关系。”
程既简应了句:“知道了。”
这边的事情一结束,程既简就跟车回了镇上,和刘局长他们吃了顿午饭就酒店歇下了,不过梁酩以出现在这里,他隐约不放心。
回到酒店客房,他给苏琅轻打了个电话,问她下午有什么安排。
苏琅轻陪秦韵逛了一个上午,下午准备在酒店睡一觉。
程既简没和她说梁酩以的事,只提醒她别乱跑,更不许一个人出门,料想她接下来也是和团里的成员一起活动的,不会出什么问题。
而且今天过来云岚古镇的人身份不一般,梁酩以即便再疯,也不会这么无脑去多生是非,总不至于连最基本的形势都不会看。
程既简晚上还有一个应酬,酒局上有几位老领导,他没法轻易离开,晚些时间他交代司机多注意梁酩以的动向,随时向他报备。
司机问:“需不需要我跟踪他?”
程既简在浴室里,解着衬衫的纽扣,一边吩咐:“你好歹待过部队,匪气不要这么重,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也不需要这么草木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