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剧院里的这些年轻人,由衷热爱戏曲不假,但到底心性稚嫩,好奇和向往浮华绚烂的另一个世界,也是无可厚非。
经过这两天的观察,程既简从一部分学员里面,挑出了几位气质较为贴合电影角色,外形也比较出众的女孩,他一问才知,这些女孩里,有些是青衣,有些是女小生。
大多气质端庄稳重,自有一股风度。
江制片看了却觉得,这些女孩漂亮是漂亮,但是气质偏保守,电影里那个女二号可是个风情万种的角色,他对此表示有疑问。
程既简说:“风情这东西是女人天生的属性,风情万种的好找,难得的是既清正,又……”
没等他把话说完,旁边江制片嗓子里忽然冒出两声怪笑,配合那张表情,明显往歪门邪道的方向钻去了。
程既简瞥他一眼,懒得理他。
江制片没消停,忽然想起他们来昆剧院第一天,在会议室见到的那位,于是暗着声说:“那位苏老师你还记得吧?”
程既简“嗯”一声。
江制片笑笑,“撇开角色的事不谈,单说她那气质,确实既清纯,又放……”
“喂。”
程既简淡淡一声,阻止了江制片的想入非非。
程既简这几日闲下来就喜欢在院儿里面四处转悠,经常是转着转着,就转到了苏琅轻上课的教室,这天如是。
他挑了一把凳子,靠着墙角,翘着二郎腿坐着看。
不说他的身份,单是外形也过分惹眼,惹得里面几个女学员分散了注意力,动作频频出错。
一开始苏琅轻没发现异状,一再帮她们纠正,但纠正几次还做不好,于是注意了一下她们几个的表情,苏琅轻下意识扭头一看,这才发现程既简也在。
苏琅轻原本没打算理会,她还以为人家是正正经经来选人的,自觉没有理由赶人。
她只能轻声斥姑娘们:“一张脸就把你们的魂勾跑了?”
她带的都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最是少女怀春的时候,性子又单纯,很容易被外界的色彩迷了眼,老是分心,偷偷去瞧墙边的人。
小姑娘还反驳,“程导演有的不仅仅是一张脸,他拍电影可厉害了。”
另一个取笑她,“哟,你知道的挺多啊。”
小姑娘羞得追着她出拳。
苏琅轻看看时间,只好让她们休息一下,她自己却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最后下定决心,转身往墙边去了。
程既简见她们打打闹闹,正看得有趣,忽然一道身影逼近,一来就要请人走。
苏琅轻打着商量,“程导演,能不能请你到外面去?”
程既简跟个大爷似的,“不去。”
苏琅轻嘴角的笑容略僵,接着跟他讲道理,“你待在这里,会影响她们上课,她们……你又不是不知道你……”
好好一句话,说一半漏一半。
程既简问:“我怎么?”
苏琅轻支支吾吾,还是硬着头皮说:“你这张脸太好看了,会让她们分心的。”
程既简靠着椅背,对她懒懒地笑,“你觉得我好看?”
她立时闭紧嘴巴没搭腔。
身后却冒出一屋子尖叫,“好看好看!程导演太好看了!”
苏琅轻回头怒视她们,凶悍地警告:“你们安静。”
却惹来几个小姑娘更放肆的笑。
程既简看看小姑娘们,又看向她,耳垂红得好似点了两把火。
有个女学员提议,“老师,让程导演给你搭戏怎么样?反正他坐在那里,闲着也是闲着。”小姑娘说话直白,没太多顾忌。
程既简第一次被人说“闲着也是闲着”……
苏琅轻拿出老师的威严,“好了,不要再胡闹。”
程既简忽略她的威严,冲女学员问道:“怎么搭戏?需要我做什么?”
女学员抢着答:“不需要做什么,你就站着,让老师给我们表演她对你一见钟情。”
苏琅轻坚持拒绝,“不行。”
程既简再一次忽略她的意见,说:“我没问题。”
苏琅轻回头,轻柔一嗓子,“喂——”
程既简原本在开她的玩笑,不过看她反应这么大,他起了身凑近她一点,用仅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她,“凭什么我不行?”
苏琅轻后退一步,也小声说:“她们年纪小爱闹,你别着跟她们瞎起哄了。”
“我偏要呢?”
“……”
什么嘛,就知道玩。
最后一通电话把程既简叫走了。
几个小姑娘还挺失落。
苏琅轻让她们赶紧把注意力收回来。
下课之后,先前夸程既简拍电影厉害的那位小姑娘偷偷找了苏琅轻,问能不能帮她跟程既简要个签名。
苏琅轻心想一个签名应该不难要,“你自己去找他,他会答应的。”
那姑娘说:“我上哪儿找他啊?”
苏琅轻一想,也是,也就是刚才程既简来了一趟,她们才有机会碰见他,这会儿他走了,平时她们要上课,程既简又行踪不定,哪晓得要去什么地方找他?
小姑娘言辞恳切,所以苏琅轻就答应了。
只是程既简已经离开昆剧院,大概是有要事去办。
苏琅轻只好先回家。
程老板贵人事忙,接下来两天,苏琅轻都没再碰见他。
这天下午,秦韵跟她说起联谊的事。
所谓联谊,就是几男几女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聊天,谁互相看对眼了就试着谈一谈。
秦韵还记着那天苏琅轻说自己四舍五入等于30岁的事,“你不是要奔三了么?那可得抓紧终身大事,我这有个当律师的你可以考虑一下,以后你俩吵架了,他给你讲法律,你就给他唱戏,牛头不对马嘴,这架都吵不起来,多和谐!”
苏琅轻干笑一声,“你真是深谋远虑。”
秦韵颇骄傲,“好苗子都给你留着呢,你放心,联谊那天,不管在场有多少只妖精,但凡是你看上的唐僧肉,我拼了老命都给你薅过来。”
她言之凿凿。
苏琅轻仿佛已经看见了秦韵拼老命为她薅唐僧肉的画面,一时又是感动又是无语。
下课之后,苏琅轻回家前去了一趟超市。
她选购了一些今晚的食材,在收银台正准备扫码结账时,程既简忽然来了电话,她看一眼收银员不耐烦的脸,直接摁断通话,先扫码付款。
等拎着东西出来了,她才边走路边拨了回去。
那边接起就说:“挂我电话干嘛?”
苏琅轻心想挂你电话就挂你电话了,我这不是立马就回拨给你了么?不过这话她没说,直接跳过,她问:“你有事找我?”
程既简说:“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苏琅轻正愁无处还他人情,上次那顿饭比起他帮她做的事,简直不痛不痒,后面她还醉了酒,让人抱着回了家,真是够丢人的。
她问都不问一句,积极应道:“好啊。”
程既简沉默一瞬,说:“把你卖了也好?”
苏琅轻也沉默了一下,说:“……卖了我能值几个钱?”
程既简话音淡淡:“看卖给谁了。”
苏琅轻觉得中心思想扯得离谱,于是又把话题拉回来,“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程既简没细说,只提了句他朋友近期准备举行婚礼,新娘子正缺个伴娘。
苏琅轻答应是答应了。
但她晚上蒸鱼的时候,忍不住琢磨了一下,程既简这话说得简单,事情估计不简单,找不到伴娘,大概率是婚礼举行得匆忙,可是再匆忙,新娘子总有一两个好朋友吧,她也没找,偏偏找个陌生人。
不过后来苏琅轻发现自己想多了。
那新娘子找个陌生人当伴娘也是无奈之举,她迷信,非要找个生辰八字和她相匹配的人当伴娘,说大喜的日子,万事匹配才能大吉大利。
于是她在自己身边找了一圈,发现除了她老公,没有一个和她八字相和的朋友。
后来她退而求其次,不需要这么严谨精准,只要出生年月日对应得上就行。
这两天他们和程既简吃饭闲聊时,把这事随口那么一说,程既简当即就回忆了一下,心里有数了,立马就想到了苏琅轻。
第二日,程既简来到昆剧院,准备给前些天挑好的人选进行面试。
这次来的不仅是他和陈延,还有一个女演员,也是这部剧的女一号,三十几的女人,状态看起来和二十七八的差不多。
五官精致,看起来清新又足够美艳,素着张脸,更加有邻家感。
面试选在一间足够宽敞的舞蹈室里,几个准备面试的女孩在舞蹈室外面坐着。
里面程既简和女一号在讲戏,一会儿该如何面试,侧重点在哪个地方等等。
办公室里,秦韵端着杯养生茶,踱步到苏琅轻桌子旁,“你说女明星的皮肤这么好,素颜也是水嫩嫩的,她们是怎么保养的?”
苏琅轻正在电脑上看曲艺类的纪录片,没注意秦韵说的话。
秦韵搁下养生茶,拉起她的手腕,说:“走,去看看。”
苏琅轻茫然抬头,问:“上哪去啊?”
秦韵义正词严:“看看那位女明星是不是真的素颜,看她的素颜究竟有没有网传的那么神奇,陪我去见证奇迹吧,苏老师。”
苏琅轻无话可说,被拉着起了身,直奔人家的面试地点。
几名学生还在舞蹈室外面等着。
秦韵装模作样跟她们打了声招呼,然后拉着苏琅轻凑到一处窗口,她发现窗户没关紧,于是用手指头偷偷扒窗子,想扒拉开一条缝儿。
忽然里面窗帘一拉,秦韵身手灵活,一闪就往下蹲。
苏琅轻的注意力还在那条缝儿里面,所以动作慢了半拍,傻乎乎站着,沿着那道缝往上一看,隔着玻璃对上里面一道清淡的目光。
那人推开窗问:“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苏琅轻酝酿许久,努力憋出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她的口吻仍是官方又客气,“程导演,我想要一张您的签名。”
程既简开口问:“是你要,还是别人要?”
苏琅轻:“……”
底下的秦韵精神一震,目光炯炯,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隐藏剧情,于是继续蹲八卦。
苏琅轻说:“我有个学生,想要你的签名。”
程既简撑住窗沿,压低了点声对她说:“你在我这儿予取予求,我让你帮个忙,你推三阻四,凭什么?”
苏琅轻:“……”
我哪有?
昨天不是答应你当伴娘了么?
底下的秦韵一听,立马就捂住了嘴,就跟吃了亢奋剂一样荡漾,很陶醉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兴奋过度而休克。
程既简的语调又恢复如常:“你自己算算,前前后后你欠我多少个情。”
苏琅轻:“……”
这话说的,她都不知道怎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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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春日的酒 很有感觉。
苏琅轻汗都下来了,她赶紧打住,笑着说:“程导演,你忙吧,我不打扰你做事了,”她没忘了另一件事,“学生要的签名,等你有空了我再跟你拿。”
说完扭头走了。
底下的秦韵蹲在地上赶紧去追她。
程既简目光往窗口下面一掠,一颗丸子头若隐若现,直至远去。
回到办公室,苏琅轻继续看她的纪录片。
秦韵撑着下巴凝视她半天,审讯一般的口气问:“予取予求?你对程导做了什么?”
苏琅轻头也不回,说:“没什么?他开玩笑的。”
“你跟他认识?”秦韵八卦。
苏琅轻安静了片刻,说:“他是我哥的高中同学。”
“听他那口气,你俩的关系挺不错呗?”
苏琅轻一想,“就一般吧,其实平时没什么交集,要不是……”
“一般?”秦韵忽然开口:“那你对人家予取予求?”
苏琅轻终于搭了她一眼,“都说了是开玩笑。”
过后,秦韵啧啧声惊叹:“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程导演私底下是这么个风格?平时看起来还挺像个正经人,对谁都不冷不热的,还风度翩翩。”
苏琅轻心想私底下他对她也是不冷不热,只不过偶尔喜欢调侃人。
什么予取予求?
她什么时候这样了?
一个下午过去,院里有个老师叹着气进办公室里来,说:“有个唱青衣的姑娘被选中了,开心了半天,忽然就哭了。”
秦韵抬头问:“怎么?喜极而泣啊?”
“哪是啊,小姑娘一开始挺兴奋的,但是兴奋劲儿过去以后,意识到自己可能会离开这里,就蔫下去了。”那老师喝一口水,继续说:“你想想,咱们唱戏的功夫哪怕一天都不能落下,她这一去,落下的岂止是一天,以后还回得来么?”
“确实,”秦韵听完也挺感叹,“她要是在那边混出了名堂倒还好些。”
接了大导演的戏,顶着个“x女郎”的标签出道,确实风光无限。
但人家导演引你出道,可不负责捧红你,后期发展能不能借着这股东风一路乘风破浪高歌猛进,还是得看个人的能力和际遇。
苏琅轻的注意力纪录片里抽出来,说:“落下了就再捡起来,不过是比平时多努力,多刻苦,多花些时间,只要有这个心,总能做好事情的。”
秦韵听了笑笑地搂住她的肩膀,“哎呀,我们苏老师真是个正能量小可爱,是咱们院里的正能量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