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妮不敢再冒风险。她拔.下硬盘,将它收好。假装若无其事回到床上。
侦探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星期查找那个男人的信息。在此期间梵妮就暂居在他租的狭小公寓里。两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和谐关系。
某天吃过早饭,侦探给了梵妮一张男女合照。女人是琼。但琼是假名。或者说只是一个代号。她的真名是爱丽丝.托德。卡西里.奥斯是她的丈夫。她还有一个儿子叫杰森。
梵妮按耐住兴奋,吃过饭立刻坐到了电脑前。侦探只当她喜欢刷刷新闻,一点也没有在意她的举动。
这次她输入了琼的本名。屏幕上依旧是红色的叉——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这就意味着,如果孩子不是琼的最爱,那么一切都毁了。
梵妮慌了。她在电脑前坐了很久最后决定赌一把。她输入“杰森.奥斯”后颤抖着敲下了回车键。绿色的对号一晃而过,私密文件夹呈现在眼前。
多年来琼积累了很多一手信息储存在硬盘里。定期对它进行更新。上报一部分,核心的留在手里。
梵妮查看了硬盘里的所有内容。
照片视频录音应有尽有,按照日期编号整整齐齐堆放在文件夹里。
她突然就不想交出去了。她需要钱。
如今的时代,金钱控制法律,控制zheng治,控制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不管什么义与不义,只要能把钱牢牢握在手里,化心肝为铁石也无所畏惧。
可是要把这些机密卖给谁呢?
梵妮迷茫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极度危险的事。和zheng府对抗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她得找到一个与zheng方军方都无瓜葛的卖家才能放心地把东西交出去。毕竟硬盘里的数据无法复制拷贝。也就是说,想靠着这个发财的机会只有一次。
她在可匿名的网站上发布了帖子,隐晦地表示手里有zheng界大佬的料,但找上来的人要么认为她在开玩笑要么觉得她想红想疯了。至于钱,那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偶有几个抱有好奇心的网友的出价并不能让她满意。
两周后,梵妮的耐心消失殆尽。她意识到靠网络寻找卖家是件非常不靠谱的事。于是她把目光投向琼的丈夫。
他曾是个战地记者,后来因伤退休。拿到一笔赔偿金,也拥有一定的人脉。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转型成了一名作家,经常在社交网络上缅怀妻子。于是她以书迷的身份联系上了他。
两人在酒吧见了一面。梵妮看到了奥斯先生。他是个瘦高的中年男人,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光线昏暗,音乐劲爆,舞池人影绰绰。无人在意角落里的这对男女。
“我有你妻子死亡的真相。”梵妮说。
奥斯摆摆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我不在乎她是怎么死的。如果你只想说这个,还是算了吧。我现在的生活很好。”原来他在琼死后不到一年再婚了。惊讶之余,梵妮试着用别的借口诱惑他。
“你想出名吗?”她问。
其实奥斯作为作家没什么名气。他的文笔平淡,很多人不买账。小说唯一的卖点还是他笔下和亡妻的爱情故事。
“我给你足够的素材、爆炸性的新闻,你很快会成为名人。”
“那你呢?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我只要钱。”梵妮一字一顿地说。
接下来的事情没什么特别之处。和所有谨慎的交易合作方一样,梵妮先是邀请奥斯去了侦探的住所,向他展示了部分硬盘上的资料。当然,她提前更改了密码。
最爱的人是谁?
梵妮想了想,输入了“上帝”。
那些画面让奥斯目瞪口呆。梵妮却默默扭过头。过去的片段再一次在眼前回放,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都无法减轻她的痛苦。
不堪入耳的声音刺痛了她的神经,梵妮终于忍受不住拔.出硬盘。奥斯激动的摩拳擦掌。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目不转睛地盯着硬盘看。
“把它交给我吧。”他恳求道。
梵妮摇摇头,“只有一份。”随后向奥斯保证,只要拿到令她满意的数目,硬盘就归他。
奥斯迫不及待带她去了银行,提了一笔钱给她。虽然这远不达梵妮的预期,但她还是让奥斯以他的名义将硬盘存进了银行保险箱。交付租金和保证金后,梵妮在银行职员的带领下设置好密码。这样一来,想要拿出硬盘,两人缺一不可。
“现在怎么办?”走出银行后,奥斯对她将关键证物锁起来的行为表示不满。
梵妮微微一笑,“爆炸性的新闻总要放到最后。先来点开胃菜吧。”
在她的指导下,奥斯先是发布了新书的预告:揭秘妻子的死亡之谜。接着在社交媒体上发一些莫能两可的话,将矛头指向zheng府的党.派交易。声称要公开zheng府的肮脏秘密。
得力于网络的传播,奥斯的粉丝数蹭蹭往上涨,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很多媒体找上门来,奥斯精挑细选最后接受了一家电视台的采访。
节目开始前,梵妮用新买的手机和奥斯通了电话。
“我教你的都记住了吗?”
“那自然,我可是做足了准备。”
“什么准备?”
“和我的妻子离婚。”
“噢,那还真是‘充足’。”梵妮扯动了嘴角随即挂了电话。她打开电视,拿起遥控器调台。
“看什么呢?”
侦探走过来很自然地坐到她身边。
虽然梵妮现在有了可以搬出去住的经济条件,但她更乐意和一个有当兵经验的人住在一块。两人已解除了之前那种不伦不类的尴尬关系。她现在分摊一半的房租,正式成为侦探的室友。不过等她拿到剩下的钱后,肯定是要远走高飞的。
电视屏幕上是奥斯的脸。对着镜头侃侃而谈。他首先指出秘密隐藏在这个国家最标志性的建筑物下。接着言语暗示很多商界名流都参与其中。当主持人追问的时候,他故作神秘地用手遮住右眼学了几声织布鸟的叫声然后哈哈大笑。
“我只能说这么多,其余的更多令人大跌眼镜的秘密就需要你们去我的新书里寻找答案了。”
“这家伙就是个哗众取宠的疯子。”侦探评价道,“真不知道原来你喜欢看这种东西。”
梵妮笑笑没有接话。
虽然很多事情听上去很扯,但人人都爱阴谋论。话题度飙升。
这正是梵妮和奥斯计划的一环。之所以接受电视台的采访是为了在大众面前露脸。成名总是伴随着风险。但如果大家连你是谁都不知道,那谁会在意某天一个中年男子的失踪或死亡?
奥斯深知这一点。他每天都会更新博客或是发几张照片确认自己的存活,同时也是在提醒那些想要除掉他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两人的计划其实并不复杂。奥斯抛出一些小诱饵等待心虚者上钩。这样他就掌握了谈判的主动权。只要对方拿出诚意,硬盘就易主。梵妮只要钱,而他只图名。在之后,他可以继续创作和此事毫无关联的三流文学。骂他的人又能怎样。黑红也是红。那些排着队差点挤破门槛的出版商开出的价位足够他享受生活了。
然而他们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梵妮最终没有等来大把的美钞,却等来了奥斯饮弹自尽的消息。
她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这时门铃响了。
蓝夹克出现在眼前。不同的是,他们的衣服背部贴着“FBI”。
起初梵妮拒不承认她和奥斯有联系。但苍白的辩解没有任何作用。
蓝夹克从文件袋里掏出一沓照片。原来在琼死后的这一年,奥斯就已经完全生活在监视之下却毫无察觉。梵妮和他的每一次碰面、通话内容都清清楚楚地被记录下来。
“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梵妮沉默了。理智告诉她,再隐瞒下去只是徒劳。若是想活命,万万不可承认她见过硬盘里的东西。幸好她做过最坏的打算,及时把硬盘转移到奥斯名下。既然后者已死,那么只能祈祷他会发挥出最后的价值。
梵妮承认硬盘是琼交给她的。正因为她打不开里面的文件才会找上奥斯。拿到定金后,她将硬盘卖给了他。
蓝夹克似乎不是很在意她是否真的有打开过秘密文件。他们从她嘴里得到保险柜密码后警告一番扬长而去。
三辆车走了两辆。梵妮站在窗口望着那辆没动的车子惊魂未定,浑身发抖。侦探阴着脸质问她到底惹上了什么人。
梵妮没有搭话,她转身走到书架旁拿起冈比亚的作品集翻到其中一页。
“人人都是织布鸟。”她轻声说。
书上写道:织布鸟自认为是出类拔萃的鸟儿,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它们才更加目中无人。它们嗓音独特,便想以此来统治世界;它们举止特别,便想以此作为全世界的规范;它们的风俗与众不同,便觉得整个世界都应该以它们为范本。织布鸟们认为,真正的历史源于它们,在此之前是一片黑暗。或者它们会说,历史由古希腊始,而后便进入了它们的岛屿,而整个世界的历史就是一部关于它们的传奇,记载着它们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里对草族和其他劣等物种的启蒙。
世界各地的草族,从刚刚发芽一直到枯黄老去,都被织布鸟反复灌输着这样一个真理: 世界生来就是为织布鸟王国服务的。它们的狡猾刁钻毫不掩饰、逻辑和行为冷酷无情,它们还依据颜色,武断地将顺从其统治的劣等族群分成三六九等。用勋章、肩章、徽章和奖章,区分出伐木工织布鸟、猎人织布鸟、船长织布鸟、机长织布鸟、传教士织布鸟、教授织布鸟、神父织布鸟、士兵织布鸟和议员织布鸟。它们身披王室授予的铠甲,足迹遍及全球各个角落,去发掘那些当地人自己早已发掘的,去散播织布鸟的种子,小心照料它们,培育它们,直至它们萌芽,以此弥补织布鸟本岛资源匮乏、天寒地冻的宿命。
在织布鸟王国中,谁最接近织布鸟的言行举止,谁天生最具备织布鸟的特性,谁就最有可能在王国中步步高升。印度草、穆拉托花和阿拉伯灌木,都在织布鸟王国的风中点头哈腰。它们模仿织布鸟的高傲甩着它们的流苏,心甘情愿接受织布鸟至高无上的地位,对自己的处境心满意足。有时它们也会狗仗人势,使自己凌驾于非洲草之上。即使在非洲草内部,织布鸟也狡猾地为某些成员颁发了奖章,授予了荣誉,诸如“织布鸟吸血鬼勋章”和“织布鸟吸血鬼之忠诚仆人”,为它们封官加爵,将它们转化为自己的帮闲,一手栽培出正直的跑腿伙计、妄自菲薄的教义传授者和本族文化的自觉扼杀者。
“所以现在你总该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吧?”梵妮合上书。
这回轮到侦探沉默了。
“真是疯狂!”过了好一会他才说,“我以为你想找那家伙是因为你是他的私生女。”
“那你现在怎么办?”
“我不知道。”她说。
她现在哪儿都去不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侦探没有责怪她。他打开电脑又摸出一包烟,边敲键盘边一根接着一根地抽。
“你在做什么?”
“联系个人。给你换个身份。”
“谢谢你。”梵妮小声说。
侦探冲她摆摆手,“你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没有利用价值的话,那些人是不会放过你的。”
那辆车子在楼下停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一夜没有合眼的梵妮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她睁着熬的通红的双眼悄悄从窗口望去,车子离开了。她赶紧动身收拾行李。侦探也醒了,他说他们待会可以去□□的朋友那儿。
楼下又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不出五分钟,两人正好被军方的人堵在了家门口。
梵妮在五六个大兵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给她做心理疏导的琳达医生。
“我们又见面了。”琳达很自然地坐到了沙发上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
“当年对你放松警惕真是我职业生涯中的重大失误。”她瞥了一眼梵妮继续说道,“他们(指那些孩子)都说你才是最有手段的一个,我没有信。现在只好来收拾烂摊子。”
琳达还说,军方zheng方签订的协议是确保事情不会曝光。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梵妮又是从军方眼皮子底下溜走的,zheng方把责任全都推卸给军方。要求立刻除掉她,消灭一切证据。顺便侧面试探梵妮是不是军方的人。他们不能容忍梵妮的存在。更害怕她被任何党派利用发声打造成另一个Nayirah*。
“所以你来这儿是要杀了我?”
“如果我要动手的话,对面屋顶的阻击手下一秒就能要了你的命。”琳达冷冷地说。
梵妮明白了她的意思,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那是她昨晚写下的客人名单。
“你能保证真实性吗?”琳达挑眉,随手指了个名字,“比如这个,英国某王子兼约克公爵?”
“当然,和我大谈特谈到“无敌”号航空母舰服役的蠢货还能有谁?”
“我果然小看你了。你确实很不一般。”浏览完整份名单的琳达脸上露出微笑。
“有了这个,我想我们完全可以狠狠地敲诈我们的国际友人一笔。毕竟现在经济困难,长期攻打伊朗的开支太大。”
梵妮瞧见琳达的反应悄悄松了口气。
正如琼没有交出她的全部情报,梵妮对琼也是有所保留。她只提交本国客人的信息。国外的那些则牢牢攥在手里只字不提。如今反倒成了保命的关键。
“这不是完整的名单。”梵妮再度抛出诱饵,“你们得保证我的安全我才会把后半部分给你们。”
听到还有一半可勒索的权贵,琳达此刻已掩饰不住笑意。她点头答应下来。
“不过首先我们需要核实这份名单的真实性。”她说,“大约一个星期我会给你回复。在此之前你们得换个地方住。”
梵妮和侦探简单收拾了行李跟着琳达离开了住处。两人刚坐上低调的黑色调查车,头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抬头望去,侦探家的窗口正冒出滚滚黑烟。
侦探捂住胸口哀嚎一声。面对梵妮不满的眼神,琳达只是撇撇嘴抱怨道,“这有什么?否则我上哪找一具长的像你的尸体?”
两人被安置到一家酒店。除了不能随意出门,吃穿用住都不需要他们自己掏钱。日子还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