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腾的一下站起来。差点把椅子掀翻。
“你怎么了!”卢修斯大惊。
可我无法回答。我的腿在发抖。我的呼吸愈发困难。
我推开他跌跌撞撞跑向电梯。鲜红的数字像是人生最后时刻的倒计时,我的心也跟着往下沉。大脑一片空白。直到钻进车里猛踩油门车子发出呜呜声却不动,我才发觉自己刚才由于心急挂了空挡。
手忙脚乱重新挂挡后我朝梵妮的公寓出发了。因为是深秋,澄黄的树叶纷纷落下又被风卷起送到车窗前。可我全无心情欣赏这静谧的风景。我不停地给梵妮打电话。我祈求她能讲几句话,让我听听她的声音。然而得到的只是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恐惧在我心头持续发酵,膨胀成巨大的泡沫,变幻出一幅幅灾难性的画面:一只无力低垂的手;一把上了膛的枪;一个决绝冲向马路中央的身影。萦绕在心头,搅得人心神不宁。我甚至看到阴影中出现了一个杀人狂扭曲的面孔,手中挥舞着一根铅管。马路两旁的高楼大厦被抛在身后,呼啸的风声在我耳畔回荡,渐渐变成清晰的话语,“你来得太晚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我把车匆忙停在国安大厦对面,一路小跑进了大厅。推开值班室的门,里面坐着个翘着二郎腿抽烟的保安,一副悠闲的模样。他身后的墙上贴着:禁止吸烟。
保安扭过脸,猝不及防对上我的视线,慌忙掐了烟。一边甩着被烟头烫伤的手,一边结结巴巴地和我道歉。我没耐心听他解释,直截了当地问他梵妮出去没有。
“她两个小时前就走了。”保安一拍脑袋,“您就是潘尼沃斯先生吧?她给您留了话,让您把该拿的东西都拿走。房间里有行李箱,还求您不要去找她了。”
“她是自己一个人走的吗?”
“是的。她一个人,什么都没拿。”
“她怎么走的?叫的出租车吗?”
“她自己开车走的。”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我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破绽。
“车子是她拜托我同事帮她从车库里开出来的。她说自己不擅长开车。而且洛佩斯夫人一再叮嘱,您一定要把东西收拾好再走。”他的神情不像是说谎。我的心却凉了一半。梵妮越是着重于让我拿东西就越说明她今日赴死的决心非同一般。
保安又说了些什么,但我已经听不见了。
“两个小时、两个小时。”
我小声念叨。在心里盘算着时间,猜测她可能前往的地方。
对于她会走哪条路这件事,根据往常路段车流量分析,我心里大致有了判断。转身就走,却被保安拦住。
“您上楼取下东西吧。否则我没办法和洛佩斯夫人交代。”
“让开!”我呵斥道,又气又急。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救人的关键。如果我什么都不说,他肯定不会轻易放我走(至少还得纠缠一会儿)。但关乎梵妮声誉的事,我凭什么要告知一个保安?就算我真的实话实说也需要不少时间(他可能还不会相信)。这使我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待会回来去总行了吧?”我放缓了语调,好让声音听上去没刚才那么冲。
“您就拿一下吧。”他的语气很谦卑,表现的却执拗的很。
一个保安怎么会对梵妮的话如此言听计从?我不免起了疑心。随便扯几句吓唬人的话,那保安就害怕地吐露了实情。
“洛佩斯夫人说她和韦恩先生分手了。她不想再在家里看到任何关于他的东西。她还说,如果在中午前你能把东西都带走,她回来后就会给我三百美元。”
看来梵妮给我设置了不小的阻碍。我阴着脸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钞票(不知道是多少,反正要比三张多)塞给他。保安看着手里的一沓钞票愣了神。
“借你手机一用。”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我拿过他的手机冲出大厦。
梵妮的电话依旧打不通。我转而拨打了另一个号码。很快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阴阳怪调。
“哟,您可算是想起我了。”
我假装没听懂对方话里潜藏的责怪,清清嗓子说,“詹姆斯,我要你帮我找个人。”
“这求人办事呢,就得拿出求人的态度。”
我不禁在心里哀嚎。这事儿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挖坑自己跳的典范。
半年前你花天酒地被拍下裸.照。我追踪线索一路摸到交通局,却得知有人删掉了关键监控。这件事后我很快意识到我需要一位交通局的朋友或是线人。于是我有意结识了詹姆斯,交通局的小领导。他有野心,想往上爬。我就顺势给他画饼,把他吹捧的舒舒服服。可惜你我关系愈发紧张,搞的我焦头烂额。整天满脑袋都一个念头:如何让你“改邪归正”,自然冷落了新朋友。再后来你一怒之下辞退了我。希望破灭,我也没必要再维护我和詹姆斯的友谊。这段友谊本就是为你而建立起来的。
现在詹姆斯心中有气我可以理解。况且我也正是求人的时候,只能放低姿态,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
“两块金条。”我知道即便是他这种小领导一般也不接受银行大面额转账(这样很容易被查出来)。
“五块。”
他这是明摆着的狮子大开口。但我别无选择,只好咬牙接受他的条件。
“阿尔弗雷德,不得不说,你是个很棒的合作对象。”詹姆斯要去了需要查找的车牌号。识趣的一点是,关于这辆车的主人,他什么废话都没问。
“我半个小时后给你消息怎么样?”
“不行,太慢了。”
“你以为查各路段监控是件简单事吗?”
“从国安大厦路口开始查找,时间调回到9:30左右。是辆黑色奔驰。我会按照你给的信息行驶。”
我边说边把手机固定在车载支架上保持通话联系。副驾驶座上放着自己的手机,因为长时间无人接听已经自动挂断了。我再次点击梵妮的号码不断重复拨打。
十分钟后詹姆斯告诉我,车子朝东驶入通往郊区的快速干道。我立刻踩下油门按照梵妮走过的路线出发了。过了一刻钟我到达市郊。然而郊区太大了,我一时找不准她会去的地方。只好把车停在路边又等了近十分钟。詹姆斯这才给我消息,叫我按照他的指示走,七拐八拐,信号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我焦躁地大吼,“到底怎么走!左边还是右边?”
“我怎么知道?是她在绕圈!”詹姆斯没好气地说。
冷静,阿尔弗雷德。冷静。
我对自己说。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得尽快找到她。
经过漫长的等待(在这种情况下只需几分钟什么都不做就足以把人逼疯),詹姆斯确定了车子最终的停靠地。
“你到哪儿了?”他问。
“皇后街路口,在等红灯。右手边有个叫‘蜜儿’的餐馆。”
“没错,很近了。下个路口左拐会看到一个湖。沿着湖直走有一片居民楼。车子就停在第四栋楼前。”
说话的功夫,绿灯亮起。我把油门踩到底,很快下一个交通岗出现在眼前。我一打方向盘拐入左边的车道。路旁的湖泊勾起了我的回忆:这里我来过。
破旧的三层小楼就在前方。手边儿的电话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梵妮。
我的心激动地狂跳。像是看到了一个好预兆,我赶忙接起电话。
“你真是吓死我了!你怎么样?没事吧?我马上过去接你,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等一下,你是她的亲属吗?”
突兀的男声传来,我瞬间警觉。
“你是谁?”
“我是这儿的巡警。”男人报了他的编号。
我颤抖着呼出一口气,“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还好吗?”
回答我的是短暂的沉默。
“抱歉先生。请节哀。”
“你什么意思!”
“先生,我就直说了吧。死者为年轻白人女性。在车内饮弹自尽,面容损坏严重无法辨认身份。她的手机已被初始化,只有您的号码频繁打入。所以您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这样我们可以更快地确认死者身份。先生,你有在听吗?先生、先生!”
我挂了电话,一阵恍惚。世界在我眼中似乎是混沌一片,还未开化。不真实的像一场梦。我推开车门走下车来到湖岸上。带有海的气息的冷风迎面扑来,拍打着我的脸却又那么真实。我感到眩晕。
一段时间之后,一种痉挛般的哭泣在体内爆发。抽泣在我的胸腔内冲撞,手臂不受控制地颤动像是有场地震在我体内发生。
我的手机又响了。我以为是刚才那个难缠的警察,抬手就要挂断。然而这回来电的人是你。
“阿尔弗雷德,你怎么突然走了?卢修斯说你有急事,你处理完了吗?”
完了,也晚了。简直是糟糕透了。
但我暂时还不想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酝酿了一会才开口,不想被你察觉出异样。
“结束了。你那边的会议开的怎么样?”
“棒极了!那群老东西倚老卖老要我交出基金会的管理权,结果你猜怎么着?有人给了我一份几乎囊括所有高层丑闻的文件。我只随便挑了点儿说,他们就全没了精气神。唯一可惜的是我不知道谁在帮我。”
“对了,阿尔弗雷德。你能不能帮我去梵妮的公寓接她?我订了个餐厅,就是我们常去的那家。你告诉她,我包下了整个餐厅,没人会来打扰我们。说真的,虽然现在才11点,但我已经开始有点想她了……”
“阿尔弗雷德,你有在听吗?”
“嗯。”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不,没什么。我还有点事要处理,晚些见。”
我放下手机,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第四栋小楼。梵妮就在那儿。
我没有动。只站了一会然后转身回到车上,朝来时的方向驶去。
在回去的路上,我感觉疲惫、难过,连握方向盘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感觉自己像个人类的垃圾,充满了愚蠢的无知和天真的痴呆。*我自责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是你的错,阿尔弗雷德。你了解她的。她本身就得靠药物稳定情绪,她说过的话开过的玩笑,她卖公寓换来的钱。所有的一切都是有预兆的。可你做了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任由事情发生了。现在你伤心什么痛苦什么呀?笨蛋、蠢货,说的就是你。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特工又有什么用呢。你又有什么资格落泪呢。这一切都是你的错,阿尔弗雷德。
我回忆起过去的日子,想起那些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时刻,就像参加拍卖会的那个晚上,梵妮说的那样。
[我回到这里就是为了死在这儿]
我咬紧了牙齿,想要受更多的苦,仿佛这样就会把一辈子的痛苦都耗尽。
我回到大厦。将删掉了通话记录的手机还给保安然后来到梵妮的公寓。推开书房的门,走到书桌前。
桌子的一侧整整齐齐码着我昨天买给她的药。一盒未拆。另一边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空的小药盒。盒子表面的贴纸由于长时间的磨损已所剩无几。边儿的部分发黑,泛着黄。
桌子正中央摆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致布鲁斯。如果你心存幻想,请不要打开这封信。这样我们的爱情会更好,因为所有的话语都是谎言。
信没有封口。梵妮应该并不介意有人先一步侵,犯其中的隐秘。我抽出信纸。单薄的纸张烫伤了我的手。我担心的是,如果我把这样一封信交给你,不知你看完它会作何反应。我犹豫了好久,最后怀揣着灵魂的重负展开信纸阅读起来。
一段时间后,我放下信纸。一阵剧痛刺伤了我——
梵妮离开了。
她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故园风雨后 坏女孩的恶作剧
本章中一直用阿福视觉讲故事的坏处暴露出来了。男女主拉灯的部分没法直接描写,只能用梦的手法表现了。
阿福的梦我用了一些隐喻在里面。还有弗洛伊德的梦的潜意识投射理论基础。要是解读起来,我自己就能想到好几种。转念一想,还是留给大家想象吧。
PS 梵妮写给布鲁斯的信的内容正文里就不写出来了。会当成番外。
pps 本人失去成就(双十一一分没花)。买了五副牌准备研究,结果到现在希腊神话一点没看。
第26章 重返愚人之旅
“家里放着武器会导致悲剧。”
我曾这样说。
现在预言应验了。
梵妮自杀了。
她死的时候,心中没有爱,也没有留恋。
她无父无母,也没有别的亲人。葬礼是你一手操办的。下葬仪式在清晨举行。参加的人很少,大部分是女人。那天的天很阴沉。但没有下雨。一如你,没有哭。
对于死者,人们总是无言。我走到棺材前,把花放在上面,来代替悼念的话。
对我来说,躺在里面的人是梵妮,但又不是她。梵妮是个漂亮的姑娘。她有一双魅惑的眼,一颦一笑动人心魄。但现在躺着的却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女尸。她的面部即便经过缝合修补也无法还原她本来美貌的百分之一。只有那恬静又略显冷漠的表情才让我感受到一丝属于梵妮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