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了套的zheng府可不符合人们心中的预期。于是,为了维护zheng府形象,至少保持表面秩序,半个月后林肯.马奇打着石膏参加了市长就职典礼。
在此之前,我倒是听说过他倒戈为法庭残余势力卖命的传闻。有趣的是,他在宣誓的时候隐藏起了右手*。这人到底忠于谁还不一定呢。
林肯.马奇上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树立威信。他的竞选口号是“为了公平正义”,这自然需要拿某个人开刀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正好前些日子企鹅的犯罪执照让民众怨声载道,马奇便顺势揪住这事不放,把以企鹅为首的帮派成员关进了监狱。个个都是十年起步,就好像生怕他们出来报复似的。除此之外,最关键的点在于马奇收缴了企鹅的大笔财产,把钱充入zheng府银行。美其名曰:建设公共设施的经费。
一团黑色让位给另一团黑色,一个深渊接着一个深渊。
即便猫头鹰法庭昔日的势力已不复存在,但在哥谭,类似这样沆瀣一气的□□还有很多。就算击垮了一拨权贵,下一拨上来之后还会继续相互勾结、为非作歹。甚至哪怕所有富人都不在了,那些曾经的穷人顶替他们位置之后也仍然会被金钱和权力腐蚀。这里的罪恶深入骨髓。
一周后市zheng府颁布了一条新规:通过非法手段打击犯罪分子的“勇士”不被法律认可。必要情况下,警察有权对其采取强硬措施。
也就是说,正义使者随时可能会丧命于那些懦弱无能的警察枪下。
如今我们与犯罪分子一样被这座城市所排除、疏远、抹杀。
你关掉电视,低沉的声音穿过紧咬的牙关。
“哥谭杀了我的父母,杀了梵妮。也杀了我。现在它不能再杀其他人了。”
也许你说的对。可能我们早就死了,还不自知。死在来自人们的恶意中。死在正义的缺失中。这城市就是座活死人墓。在这里,好人是活不长久的。
你说这由无数暗巷和高楼构筑的、隐藏着罪恶的城市,会不会后悔当初拔地而起呢?
我摇摇头,把思绪都晃走。
既然她已经不在了。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生活越是无望,便容易被那些已经离开了的人占据。生者的梦里保留着死者的梦。他们比生者更具存在感。而后者却只关心死者怎么想。
梵妮离开后的第五个星期。你仍旧会梦见她。
你十八岁。正值青年。理想却早于躯体先一步衰老。
我理解你。
世人总以为一个人那么痛苦是因为他所爱的人一日之间逝去了。但事实上他痛苦的价值要远高于此。因为悲伤不能持久,甚至痛苦也丧失了意义。
其实一切都已停止了。却仍妄图拼命维持原样。大家似乎也都信了。有人不在了,别人照样走他们的路,照样遵循着从前的轨迹生活。
而现在,这里,zheng府统治着人民的恐惧。
某位纳.粹分子在接受审判时曾说过,如果你能找到什么东西来吓唬他们,你就可以让他们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想要把人民变成奴隶,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煽动恐慌情绪。
zheng府驱赶行使正义者,让犯罪的狂欢充斥城市的每一个细胞。在民众陷入无助境地时再大言不惭地说出“没人会来救你们,只有我们zheng府才是最安全可靠的存在”的谎言。他们的谎言是极为纯净的,不含一丝真相。等到那时候,无论接受与否,人们都别无选择。因为在他们醒来之前,他们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倘若没有恐惧,zheng府便会制造恐惧。然后以保护的名义将人们控制起来,说服他们接受强加于他们身上的这一切。长久以往,他们便会习惯于被圈养被奴役。因为人是可以被驯化的。
你的病情突然严重起来,我带你去见了医生。
“从医学上来说他没有病。”
“医学上?”我问。
“是的,他的痛苦并非某种疾病所致,这是现代医疗手段无法治愈的。”
“那他该做什么?”
“忘掉那个姑娘。”
我走出诊室,将医生的话转述给你。
布鲁斯,沉溺于无望的回忆并不会让人的情操变得高尚,也不会使逝者复生。它带给你的只会是无休止的痛苦和懊悔。
“让她从你的记忆中离开吧。这样,你们就都自由了。”
但你拒绝忘记她。甚至还想再见见她。于是执著地转而把希望寄托在充满未知的神秘学上。你照着书上的法子,买齐了召唤仪式所需的所有道具。虽然我向来不相信这些神乎其神的东西,但也由着你折腾。因为我清楚,人类全体在内都是这么一回事,就是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很深的欲望没有得到满足。说不定一整套无效仪式下来你也就死心了。
你还要我买些玫瑰来,再加上一束塞满美金的花束——一切和你向梵妮表白的那晚一样。
由于最近局面动荡,企鹅入狱后芭芭拉大有吞并他的地盘的趋势,各帮派交.火的事件时有发生,我跑遍全市的花店都凑不齐一车的玫瑰花。
不过也好,你说,总是要给仪式留地方的。
你是否要重演那天的情景?
我不想问也不敢问。兢兢业业开着车在天黑之前将你载到废弃居民楼。这里与记忆中的没什么两样,依旧死气沉沉。
黯淡的太阳还挂在天边,我停好车在楼群中穿梭,多年的职业病让我养成了无论到了何地都先观察地形的毛病。上次来的时候有些细节记不清了,我就又绕着建筑物走了一遍。
我在第四栋楼门前站了一会。一个月前,梵妮就是在这里结束了她的生命。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我自个儿也没能弄清楚她为何选择将这里作为她眼中最后的风景。
耳畔隐约传来孩子的嬉戏声。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的幻听,过了一会,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四个孩子打闹着出现在视野里。有男孩有女孩,最大的看模样十三四岁,最小的不过八九岁。他们好奇地看了我几眼,转身跑开了。
“慢一点!别乱跑!约翰——爱丽儿——”一个女人追了过来。
她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停下脚步。可能是被我阴郁的脸色吓到,她的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好一会慢吞吞地走到我面前跟我搭话,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
“先生,您是房管局的人吗?”
“不。”
女人松了口气。她又问我是不是搬来的新住户。我吃了一惊。
“这里已经荒废很久了,怎么可能住人呢?”
“是这样的没错。”女人面露苦笑,“不过您一定知道前些日子接二连三的大爆炸吧?”
我点点头,她继续说道,“我的房子被炸毁了,我和孩子无家可归只能来这儿住上一段时间。”
她平静的话里透着心酸。天气愈发的冷了。这里连个取暖的火炉都没有,很难想象孩子们要怎样熬过一个冬天。
“那您呢?”她又问。
我有点为难,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委婉地表达我们此行的目的。
“这样吧,我需要一点帮助。”我岔开话题,掏出钱包露出里面的现金给女人看。
“让你的孩子帮我把花搬到楼顶,报酬是一人一百美元。”
女人明显吃了一惊。
“您、您是认真的?”
我点头,虽然我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伸出援手。或许是情景使然,毕竟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总会怀揣一颗苦难的心。
我回过神,女人已经跑远了。不一会儿,她带着孩子回来了。只不过孩子的数量远远多于四个。女人解释说,有几个家庭的情况与她相同,都是爆.炸的受害者。这些孩子如今也都和他们的父母一块儿挤在这里。
她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看我的脸色,生怕我因为她的自作主张而翻脸走人。
“不碍事。”我摆摆手,劝她放轻松些。几百美元的有无对我来说没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但这些孩子却可以因此换上暖和的冬装。而乐于助人总是令人心情愉悦。
我爽快地将他们领到停车的街角,让他们先等一会,自己则快步走到车前与你商量。你同意了,我才招呼他们过来。
孩子们从没见过这么多玫瑰。在发出感叹之余,他们互相打赌猜测这些花儿的用途,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谎称自己是摄影师,约了模特来这里拍照。孩子们更加好奇了。
“拍摄过程需要保密哟。”我解释说(更像是说给女人听),因为是未上市的新品,所以要清场。孩子们有点失落,在听到拍摄结束这些玫瑰花都会留给他们后又变得高兴起来。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孩子的快乐如此简单。
孩子们出发了。他们卵足了劲儿,争先恐后捧起一盆或几盆玫瑰花踏上房子的外楼梯。女人和我跟在他们身后。你则留在车上。这可能就是身为公众人物的烦恼吧。
趁着孩子们忙乎的间隙,我和女人攀谈起来。闲聊间,她无意提起这里在十年前曾是一个诈骗团伙的据点,他们搬走后这些空楼便一直闲置。zheng府曾有过几次关于开发此地的讨论,但最后因为各种原因都不了了之。
“十年前?”
十年前梵妮十一岁,还没有闯入我们的生活。对于她的过去,我们一概不知。这很可能是个关键,我示意她展开说说。
“有几个自称是西班牙王室后裔的外国佬去到德纳街,说是可以把孩子培养成淑女绅士。他们巧言令色一番哄骗,就有妓.女把孩子送到这儿。等她们察觉,骗子已经卷钱走人了。那些□□.报了警。但因为是妓.女,她们不仅没有成功立案,反倒受到警察的侮辱。”
“只能说她们是自作自受吧。”女人耸耸肩,“她们自己都做着皮.肉生意,怎么还敢妄想子女挤身名流?”
“我看她们根本不爱孩子,只是想借着子女的名义满足她们未曾得到满足的欲望罢了。”
女人又说那些孩子没人管束,整天疯玩。她每次下班途中看到他们玩耍都会纳闷是什么样的家长才会放任孩子们打闹、不管不问。
一瞬间,我似乎懂了为什么梵妮会回到这里。她来到这儿是为了悼念她的童年。来看看逝去的自由是什么模样,享受寂静。遗憾的是,她没能走出人生的废墟,灵魂同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一并埋葬在这座城郊废墟。
此刻女人又转移话题问我有没有子女。我摇头。她错认为我是个独居的老绅士,言语变得暧昧起来。
“我呢,虽然不年轻了但也有几分姿色。如果先生您能大发慈悲收留我和孩子,我愿意……”
“抱歉,我的妻子刚刚过世。我们谈这个真的不合适。”
为了让谎言更逼真,我打开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说实话我已经记不清那张照片的主人了,竟也稀里糊涂放在里面好多年。
“您的太太真漂亮。”女人笑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她是个识趣的女人。倒不如说她还保留着最后的骄傲和尊严。
“噢,是时候了。让我们去给勤劳的小家伙们分发酬劳吧。”我故作轻松地说道,率先朝那群孩子走去。他们虽然年纪不大,干起活来倒是充满活力。只一会的功夫,车上的玫瑰花都被搬运到屋顶。
我给了每个小家伙一张百元美钞,他们摸着纸币开心的不得了,在我身边围了一会儿就嬉笑着跑开了。
临走前我衷心地对女人说,“你是个好母亲。”
“如果有可能,我并不想当一个母亲。”她突然说。
“我一个人养活这么多孩子实在是太累了。我这辈子已经这样了,人生一眼能望到头。我害怕我的孩子和我一样,永远留在这里。”
“会好起来的。”我安慰她,“你想想,只要你的孩子有一个出息了,你们的境遇便会大不相同。”
“听上去我和那些利用孩子的妓.女没什么区别。或许我们生孩子只是为了我们自己。”女人苦笑道,摇了摇头,眼神变得空洞。
“我的丈夫去世了,房子被炸毁了,我拼命打工也赚不到几个钱……我早该料到这一天的。”
“真羡慕你啊,先生。没有孩子的人生一定很轻松吧。”
“谁知道呢?”
这一刻我和她一样迷茫——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能给孩子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却执意生下他们和自己一块受苦,这样的做法无非是自私且不负责任的。
天很快黑下来,我回到车上找你然后我们一起来到屋顶。
你将早已准备好的黑色绒布铺在地上,蹲下身从袋子里掏出蜡烛、匕首以及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东西。你用匕首割破手指在地上画出五芒星接着打开写满咒语的书点燃了蜡烛。举手投足间颇有点灵媒的风范。只可惜你没有天赋,祖上也没出过巫师。结果自然是失败了。
她没有来。
召唤仪式结束了。你吹灭蜡烛抬头看向天空,那里也只是一片晦暗的黑色。死亡终究覆盖了一切。
在这静悄悄的夜里,我听见你的抽泣。我曾以为,我们经历过、分享过那么多事情,以至于我们的观念甚至是整个人生都奇妙地交织在了一起。可现在我望着你的背影却发现你是如此的独孤。我能说些什么呢?才能像落下的一缕朦胧的光亮照亮你内心的幽暗。
你兀自伫立了一会儿,默默拿起一旁的花束。当然,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那里没有花,而是一沓沓钞票。
此刻,你从中抽出几张用力地将它们扔出天台的护栏。单薄的纸钞毫无重量可言,随着寒风轻盈地飘浮旋转然后坠入漆黑的夜色。你愣愣地盯着楼下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紧接着,像是不过瘾似的,你又把几百美元抛撒下去。你拼尽全力挥动手臂,好似在与什么作斗争般,一次比一次用力,到最后直接是一捆一捆地把钱往下扔。
终于,花束空了。你无力地瘫坐在护栏下痛苦地捂住脸。
楼下传来响动。先是一声惊呼,充满喜悦。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很多人跑出来伴着孩子们的笑声。
看吧。
下面的人在狂欢,楼顶的你在哭泣。
突然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射进眼里。我浑身一激灵,抬起头,只见一轮满月冉冉升起。
开始的时候,这个又大又圆的月亮攀爬的慢之又慢,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爬升到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