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鹿尾
时间:2022-01-11 11:32:11

“如果中途出了意外呢?”
“我自会帮你打点好,不会出半点意外。”
“到了大都,我要如何脱身?”
没什么能力做事,后路倒是想的比谁都周全。
叶恭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到了大都,有人会帮你。”
“谁?可以相信吗?”
“你的母亲,杜胜蓝。”
纤云愕然,原本握在身前的手,蓦地落了下来,惊得半晌儿没动弹。
她抬眼,激动地跪站起来,面朝叶恭,迫不及待地问,“你说什么?我母亲还活着?”
叶恭点了下头,“两年前,沈破令苏横派人混进程野身边,随他回了楚国。线人回禀,楚王最宠爱的人,现在的王后青词,就是你的母亲杜胜蓝。从她在楚国的所作所为推断,大概是受了齐国先王的密令,潜伏在楚国,以便将来起兵伐楚时,里应外合。”
纤云眼眶湿了,“那我爹呢?我爹还活着吗!”
“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不过,等你到了大都,可以问问你的母亲。”
纤云又惊又喜,脸上的表情转换不停。
过了许久,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我凭什么听你安排?如今,你将所有事都告诉我,就不怕我到了大都,换一套说辞,与我母亲联手,带楚兵杀回齐国?”
怕?再强大的魑魅魍魉、妖魔邪祟,叶恭都不屑一顾,何况纤云此时不过是一个凡人。
叶恭往身旁指了一下,示意纤云看着。
一团白光亮起,刺得人睁不开眼。片刻后,光线逐渐弱了下去,曾经白光出现的地方,多了一个女子。
她屈了屈膝,向叶恭行礼问安。
身材、长相、声音,就连身上的淤青齿痕,都与纤云一模一样。
叶恭轻笑一声,抬起指尖,放在面前端详,“我是在给你机会,如果你不愿意,也无妨。大不了,我杀了你,换个替身去做,她肯定会比你听话的多。反正,我叶恭手上沾满了鲜血,杀过多少人,我自己也记不清了,不差你一个。”
叶恭杀她容易,不过是覆手的事,可她活着,多少还有些用处。
纤云在人间给她的天后姨母丢掉的颜面,也是要靠她自己挣回来。
过了一会儿,纤云坐回去,拉起被子盖在身前,“这是件大事,对你我,甚至破哥哥,都有利。给我几天时间,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随意,考虑多久都无所谓,反正,叶恭已经做了决定,就算纤云不同意,也改变不了什么。
叶恭收了替身的幻影,用了法术,穿墙而出。
出了杜府,叶恭又记起了沈破的怪疾。世间万物阴阳调和,没有一种病症是毫无来由的,相信沈破不会是个例外。
要想替他医治,找白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但是,如果能查出病因,那就不是难症。
眼下要做的,就是搞清楚沈破这三世的经历,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或许沈破挂在颈间的两颗星星里面,藏了什么秘密,不过,前些日子,叶恭为了安抚沈破的情绪,将已经到手的星星还给了他。现在再跟他要,怕是不妥。
除去前面想到的两个方法,一定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叶恭埋头苦思半晌,眼前突然一亮,对了,天帝手中的命簿!
她先回了一趟北海,命属下各族寻找白若的踪迹,然后,掉头去了九重天,取了命簿,揣在袖子里,回了鲁国公府。
站在府门口,叶恭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一会儿要跟我片刻不分离,一会儿又说我想走可以随时走,臭男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无妨,他爱想什么就想什么去,反正我叶恭也不是头一次不听他的话了。”
叶恭大步跨进门槛,刚想去看一眼沈破,心下一想,当着他本人的面,看他的命簿,给人感觉怪怪的。
算了,还是回自己房间好了。
刚好天色不早,正好回去休息。她改了主意,调整了方向。
苏横在院子里晃悠好久了,看到叶恭回来,朝她笑了笑。
叶恭现在看到苏横,就觉得他的笑不单纯,随手使了个法术,让他说不出话来,省得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又会口无遮拦。
绕过苏横,叶恭径直回到自己房间,拉开椅子,往上面一窝,就拿出命簿,一页一页翻看着。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别瞧命簿薄薄的一本,打开才知道,里面能写尽世间春秋。
这要从头挨着看,不等找到沈破病因,沈破恐怕就熬不住了。
叶恭托着腮,望着命簿发愁,忽然听到有人敲了几下房门。
稍后,房门推开,沈破抱着枕头走了进来。
他来干什么?
叶恭迅速合上命簿,藏进袖子里。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私塾听先生讲课时,偷偷在桌子底下看杂书的小淘气。
沈破的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幅画上,逗留了片刻,移到叶恭面前,“阿恭,你在看什么书?”
墙上还挂着那人的亲笔画,沈破一看到,免不了心里会不舒服。罢罢罢,这些东西,看一次伤感一次,索性收起来吧。
叶恭挥了一下手,那副画从墙上消失了,毫无痕迹,仿佛不曾出现过。
“没什么,打发时间的话本而已。”叶恭看了一眼沈破手里的枕头,不解道,“你这是?”
沈破走进房间,将枕头放到床上,回身答道,“苏横的话太多 ,你这里清静。”
这答案,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要不是先前是叶恭亲自动的手,冲沈破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她都快信了。
叶恭饶有兴趣地逗他,“正好,我收拾完东西就走,你一个人在这屋里睡,要多清静有多清静。”
沈破目光一滞,眸色一紧,面带忧色,“你要去哪里?”
“安信怀的府邸够大,应该能腾出一间给我住。”
“不许去。”沈破想也没想,就否决了她的决定。
“是你亲口说,我可以走。怎么,现在反悔了?”
沈破的眸色深邃了几分,许久后,忽然大步走到叶恭面前,捉住她的手腕抬起,将手的虎口扼在自己的咽喉处。
他闭了眼,语气平静,“你要走,我一介凡人,自然拦不住你。若是回云阙宫,我由你;若是想找别的男人,除非你先了结了我,总好过让我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每说一个字,他颈间的喉结滚动一下,蹭在叶恭的掌心,痒得厉害。
叶恭怎么舍得那样对他,看着他受伤的样子,一下子没了逗他的兴致。
她的手慢慢松开,捧着他的脸颊,声音柔和下来,“我不走,刚刚是故意气你的,谁让你先伤我的心来着。”
沈破睁开眼睛,轻轻咬了一下她的手指,“我不管,反正这次是你错了,你要补偿我。”
“你二十一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耍赖皮呢。”
“你活了千万年,我的二十一年在你眼里,就是个小孩子,我要你哄我开心。”
叶恭梗了一下,竟然无力反驳,只得妥协,“好好好,我要怎么哄你,你才能开心?”
沈破眼梢染了一丝笑意,上身微微前倾,指着自己的嘴巴,“这里很孤单,需要你的补偿。”
 
第44章 〇四四
 
沈破拍了下胸膛,张开手臂,“这里也需要你的补偿。”
又想要亲亲,又想要抱抱,果然是吃饱穿暖了啊。
叶恭斜睨着他,假装听不懂他的意思,戳了戳他的胸口,“《太平圣惠方》有载,‘久咳嗽者。由肺虚极故也。肺气既虚。为风寒所搏。连滞岁月而嗽也。此皆阴阳不调。’书中记录了多个方子,都对你的症,你想要我帮你煎哪一副?”
沈破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表情恢复如常,心中暗道,明知故问,真是不解风情呢。
他将坐在椅子上的叶恭抱起,放在桌上,两人的视线刚好相平。
“我确实是阴阳不调,但我服了药来的。”沈破凑近她,朝她哈了一口气,“不信你闻,百合甘草的味道。百年好合的百合,甘之如饴的甘草。”
原来,他服的是百合散方。
少年干净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令叶恭平静的心泛起波澜。
叶恭忍着快要按耐不住想要翘起的唇角,故意偏开头,“紫菀味苦,我不要闻。”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沈破回答,叶恭疑惑地回过头,正迎上沈破炽热的目光。
沈破痴痴地看着她,眸子动也不动,目光在她的眉眼间留恋,舍不得移开半分。
他声音温柔,动情道,“那你,要不要尝尝?”
叶恭可以理解为,这是在向她发出邀请吗。
表面上看着清冷端雅的大公子,真要撩拨起人来,厉害着呢。
既然如此,若是拒绝了,岂非大煞风景。
叶恭的双臂绕到沈破身后,环住他,笑了笑,“却之不恭。”
沈破回抱着她,一点点靠近,四唇相隔不过咫尺。
一样东西,从叶恭袖中滑落出来,掉在地上。
叶恭目光一滞,动作停住了。她意识到,沈破方才进门时,她将命簿匆忙藏进袖中,八成是没有放好。
她望向地面,只见命簿从中间翻开,一幅画面跃然纸上。
北海龙宫,空空荡荡,灯火通明。
沈破看上去不过是七八岁孩子的模样,站在宫门口,拦住气势汹汹而来的天帝萧诺。
“不要以为你是朕的儿子,朕就会对你心慈手软。”萧诺声音冰冷,凌然道,“让开!”
沈破的年龄虽小,却丝毫不惧,“抛妻弃子,屠戮众生,你什么事做不出来?要杀便杀,想要我让开,绝不可能。”
萧诺看起来有要事在身,没有与他过多口舌,直接隔空打出一掌,巨浪将沈破掀倒在地,腾出一条路来,萧诺看了一眼沈破,毅然决然地大步走了过去。
沈破吐出一口血,昏倒在地,慢慢现出真身。
等他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白玉床上,看四周的陈设,似乎是个女子的住所。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小心一些总是不会错。他翻身下床,捂着疼痛的胸口,一步一步挪向房门处。
就在他推门要出去的时候,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这个方向而来。
他连忙四下打量,发现旁边柜子的大小,刚好够他容身,没有多想,立即躲了进去。
与此同时,房门开了,叶恭拿着一个红木盒子走了进来,语带兴奋,“小龙,你的运气真是不错。受了那么重的伤,偏偏漂到我的宫门外,被我捡了回来。恰好前些日子,鲲王送来了几丸灵药,刚好可以医治……”
房间里没了人,他的气息尚未散尽,再加上受了重伤,应该走不远。
叶恭收了红木盒,掉头就往宫门外追去。
脚步声渐渐听不到了,沈破才从柜子里出来,踉跄着脚步走出了宫殿。
他惦记龙宫里的事,回头望一眼宫门,“云阙宫,沈破记住了。我眼下还有重要的事,必须回去一趟。若他日,还有命在,我再亲自向仙子道谢。”
画面停在这个瞬间,慢慢黯淡下去。
原来,沈破的真身,是萧诺的儿子。
萧诺出身龙族,隶属水神所辖。前任水神碎青助他登上天帝之位后,他不但没有提拔栽培同族,还下令,几乎将族人屠戮殆尽。即便有三五人躲过一劫,也都隐瞒身份,不敢现出真身。
没有人知道萧诺和龙族有何深仇大恨,不过,从他将整座龙宫留给沈破来看,他对沈破,倒不是完全没有感情。
叶恭看着眼前的男子,不禁呆了呆。
沈破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和叶恭见过一面了。叶恭却对这段记忆,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确切的说,不止这些,她与沈破有关的所有记忆,全部消失了。
现在想来,银河岸边那次相见,沈破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谢她的救命之恩,谢的竟然是一桩旧恩。
沈破听到东西落地的声音,转头去看,叶恭迅速施法,将命簿收回妥帖的地方。
“小——龙——”
叶恭一字一字,缓慢地念出那个称呼。
沈破闻言,狐疑地看着她,“你刚刚是在喊我?”
他曾听安信怀说,他的真身是龙,龙血可以使人长生。他试过,他的血没有这样的效果,还以为是自己跟那人长得太像,以至于让安信怀认错了人。而今,连叶恭都在喊他小龙,怕是不会错了。
只是,倘若他的真身是龙,为何他的血没有作用呢。如果找到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他就能救沈乘了。
沈破越想越远,忍不住走了神。
叶恭嗯了一声,“我突然想起来,我以前喊过你小龙来着。”
沈小龙,听起来就很可爱的样子。
沈破似乎没有听到刚刚叶恭说的话,步履匆忙地出了房间,一刻钟后,搬着一大摞厚重的书籍,放在了叶恭所坐的桌子上。
“既然你喜欢看书,我陪你一起看吧。”沈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将书一本本翻开,自上而下一字字看着,想从古籍中查找相关的记载。
他专心起来,心无旁骛,就连旁边的叶恭,仿佛都觉察不到。
叶恭见他认真看书的模样,哭笑不得。
他半夜抱着枕头敲门进来,撩拨半天,然后,一个人看书去了……
她的魅力,竟不如几本泛黄的书,可悲可叹。
算了,她刚好也要继续查看沈破的命簿,各看各的好了。
刚刚命簿被叶恭放回云阙宫的书架上,现在隔空取来,继续看下去。
她翻开簿子,只看了一眼,低声啊了一声,脸顿时涨得通红。
沈破闻声抬起头,疑惑地望着叶恭,眼角的余光落在她手里的书上。他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迅速移开了目光。
叶恭合上书,正面上写着几个清晰的大字,《白虎通德论》。
这要怎么掩饰过去,赶紧换了一本,先看封面,《秘戏图考》。
真是要命,这还不如被沈破发现,她在翻看他的命簿呢。
她的云阙宫里,平时除了送公文的属下,基本上没有人进出。书架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书,是哪一族的主神上贡的?还是哪个不着调的朋友偷偷放那里的?真是害人不浅。
叶恭正在心急火燎地琢磨怎么掩饰过去,就听到沈破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你喜欢看这一类的杂书啊。”
谁喜欢看了!要是喜欢,叶恭也不会当着沈破的面拿出来看的!
怎么解释,怎么澄清,在沈破心里,她还能不能恢复到以前那个薄情的老神仙形象了。
叶恭安慰自己,别总往坏处想,沈破生在深宫,长于囹圄,说不定,他只听说过书名,未必然知道书的内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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