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慌不忙地收起书,从桌子上跳下来,落在地上,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往床的方向走去,“不喜欢,写得太寡淡了,提不起兴致。沈破,我困了,我要先去睡一会儿。”
说完,叶恭立马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装睡。
阿弥陀佛,求沈破别吱声了,看他的书吧。
沈破过了好久,脸上的红晕消散之后,转过身,望着叶恭,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阿恭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大场面、大场面、大场面……
臭男人,不说话不行吗,啊,太尴尬了。
叶恭翻了个身,背对着沈破,用被子将整个人蒙了起来。
她隐约听到被子外面,沈破低沉的笑声。
听着书本翻页的声音,叶恭迷迷瞪瞪地睡着了。天气尚热,没过一会儿,就踢掉了被子。正酣时,感觉到有人靠了过来,在她身边躺下,为她换了一床薄被。
“自从上次,我在梦里看完了我们的前世,我没能再回到那个梦里,仿佛那一世真的只是一场梦,醒来便是梦最后的终结。”沈破在叶恭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痴痴地看着,“阿恭,你不曾对我说过一句喜欢的话,我猜不透你的心思。我只能在你面前,努力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好让自己有资格喜欢你、照顾你。我生来无所畏惧,遇到你,我才知道什么是怕。我怕你离开我,怕你不喜欢我,怕将来回想我们现在这一世,也不过是一场梦。阿恭,我是个胆小鬼,除了那些,我还怕,我的一生太短,不够爱你。”
第45章 〇四五
天刚蒙蒙亮,就有人咚咚咚敲门。
沈破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睛。视线里,叶恭趴在他胸口,睡得正香。
他试着动了动,发现,在不吵醒她的前提下,没办法起身开门。她几万年来不寐不休,难得最近一段时间能够合眼,他舍不得吵醒她。
不管是什么事,哪怕天一般大,也先放一放,等叶恭睡醒了再说。
沈破没有动,也没有出声,静静地躺着,安心给叶恭当枕头。
门外的人,似乎不死心,非要里面的人出去不可,敲门声停了没多久,就再次响了起来,比第一次声音更大,频率更高。
沈破用手捂住叶恭的耳朵,希望外面的声音不要吵到她。
其实叶恭早就听到了,只是沈破怀里太舒服,她不想醒来。可外面的人,实在是太没眼色了,敲了那么久都没人开门,难道不明白里面人的意思吗。
愚蠢的凡人!
叶恭蓦地睁开了眼睛,目光里带着凌厉的寒意。
沈破感觉到四周的气氛不对,胸口突然一轻,枕在他身上的人消失了。
与此同时,叶恭出现在了房门外,拍了拍正在敲门的苏横。
苏横的手停在半空中,回身一看,是叶恭,松了口气,手舞足蹈地比划半天,急得满头是汗。
叶恭看得眼花缭乱,颇有些不耐烦,“有话直说,你瞎比划什么。”
苏横指指叶恭,又指指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
不知怎的,叶恭脑海中浮现出了,沈破指着自己的嘴巴,要她补偿他的画面。
苏横这小子,怕不是昨夜听墙角了吧?
听完墙角,还来叶恭面前显摆,找死呢。
叶恭举起手,想一巴掌拍死他。手掌快要落下的时候,她记起来了,昨日回府的时候,她嫌苏横话多,使了个法术,现在苏横说不出话来。
所以,他一大早敲门,是来报复的吗。
叶恭及时收住了手,给他解了法术。
苏横憋了整整一宿,这法术一解开,他的话,就像是决堤的洪水,滔滔不绝,拦都拦不住。
叶恭瞥他一眼,“你最好在两句话内,把事情讲完。”
苏横立刻闭上了嘴,酝酿了一会儿,说道,“程野求见陛下,已经在宫门口候着了。”
刚好两句,一句不多,一句不少。
说完,苏横探头往门缝里瞅,想看看房间里是不是还有别人。
叶恭揪着苏横的衣领,将他拖到一旁,“不用看了,他在里头。”
苏横会心一笑,刚想说些什么,一想到叶恭的法术,立马将嘴巴闭严实了,一个字都没有说。
叶恭边往房间走,边道,“我会转告沈破的,你退下吧。”
这样,话算是传到了还是没传到?苏横急得抓耳挠腮,想要提醒叶恭千万别忘记,又怕触怒了她,再给他封了音。
叶恭推门进了房间,正要回床上继续躺着,却看见沈破已经起身洗漱完了。
沈破朝叶恭笑笑,“我要去一趟王宫,你随我一起吧。”
是他希望叶恭陪他,还是怕叶恭趁他不在,偷偷见别人呢。
小龙的心思,可是司马昭之心,表现得太明显了。
不过,这次沈破去王宫,应该是替沈乘接见程野。此等场合,沈破带着女眷,似乎不太合适。
叶恭想了想,变出一枚指环,圈在了沈破左手的无名指上。她化作一团亮光,飞入指环上面镶嵌的蓝色琉璃石里。琉璃晶莹剔透,不含一丝杂质,可以将沈破看得清清楚楚。
这样,别人看到指环,就知道沈破名草有主,不会再主动招惹他。叶恭还可以时时陪着他,一举两得,不错不错。
沈破入宫后,先去探望了沈乘,只是聊了几句,沈乘就乏了,确实没法再处理朝政。
看样子,确实只能由沈破代劳。
沈破派人去宣程野,在前殿议事。
这次程野主动求见,大抵是为了纤云的事。先前,叶恭早已将自己的计划告诉纤云,纤云再傻,也能明白,除了按照叶恭所说的做以外,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那么,叶恭也就没有必要再听沈破和程野要说什么了。她在琉璃外面设了个结界,阻隔住外面的声音,以便自己能够在这里安心翻看沈破的命簿。
琉璃里面太空了些,最好有个软榻躺一躺。
叶恭一挥手,面前出现了一张素白色的美人榻。
光有塌,似乎还是空了些,要是有风景就更好了。
叶恭摇了摇头,冲空荡荡的四周,拂了拂袖。
翩翩衣袖所到之处,白云微风、丛山碧水、青草芙蕖、飞鸟白鹿,仿佛画卷一般徐徐展开,浑然一个世外桃源。
最后再将这里做个云桥,与云阙宫相连,进进出出方便太多了。
叶恭往软榻上一躺,仰头看着沈破。
以这样的角度看他,可以将他的眉眼看得仔细,甚至,连肌肤的纹理都十分清晰。给人的感觉,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又好像远在天涯,永不能抵达。
想来,沈破当年在北海水底,看叶恭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吧。
叶恭收回目光,取出沈破的命簿,开始一页页翻着。
上次无意间看到,沈破是天帝萧诺的儿子,但是众所周知,萧诺的过往仿佛是一片空白,在某一天,突然冒了出来,联合水神碎青一举夺下了天帝之位。随后娶了碎青为天后,成为三界之主。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萧诺有个儿子,更不知道沈破的母亲是谁。
虽然叶恭不清楚萧诺隐瞒他的私事,是否是引发沈破怪疾的原因,但直觉告诉她,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所关联。
一本记录了几万年的命簿,不是叶恭想找到某个时间发生的事,就能轻易找到的。
她翻了半天,整本命簿里面,几乎每一页,都是沈破在北海龙宫养伤。
就在她差点放弃的时候,微风拂过,掀开了一页。
一股浓烟充满了画面,熊熊大火正在燃烧,宫人们四下逃窜,视线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叶恭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她和沈破上一世即将结束时,凉州城中摘星楼发生的事。
她定了神,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看见,那人孤身冲进火中,抱起昏迷不醒的她,忍受着烈火蚀身之痛,一步步艰难地向外走。
她气息微弱,慢慢合上了眼睛,七情剑从她手中掉落下来。
那人只顾着她的安危,浑然不知,身后有人拾起七情剑,自背后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的身体开始破碎,化作微尘漂浮在空中,渐渐消散不见。
叶恭心里突然痛得厉害,时隔数万年,再次看到当年的画面,依然让她难过得要死。
原来,那人真的不是她杀的,她为自己虚假的记忆,受了几万年的折磨。
究竟是谁篡改了她的记忆,让她至今不得安稳!
叶恭悲愤难当,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命簿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合了起来。
她弯身捡起命簿,再去翻查后来发生的事,又找不到了。
莫非一切皆是命数,叶恭拼命想知道的,上天不肯让她知道。
如果真的有命数存在,那命簿的结尾,不就是沈破最终的结局吗。
想到这里,叶恭立即翻开最后一页,看清之后,她愣住了,最后一页是空白的。
再往前翻一页,却是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
这是不是说,没有发生过的事,不会出现在命簿上。换句话说,世上根本没有定数,未来的一切,可以改变。
沈破可能会因为凡身殒没,元神归位,以萧诺之子的身份重回九重天,也可能以现在的凡人之身,得道成仙,位列仙班。
甚至,有第三种可能、第四种可能、无数种可能。
将来会发生什么,看沈破选择怎样做,看沈破会遇到什么样的机缘。
若是以白龙回归,身为天帝之子,自是荣华万千,固然是好。
可是,那人灰飞烟灭之后,他宁肯一个人待在北海水底几万年,都不肯浮出水面,与住在岸边的叶恭相认,一定是另有缘故。
万一,他的肉身亡故,他记起身为白龙时的所有记忆,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叶恭就会再次失去他。
他做龙做的不开心,能够忘掉那些记忆,安心以大齐鲁国公的身份活下去,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叶恭仰头,透过蓝色的琉璃石,静静地注视着沈破。
她承认,这样的选择,是有些自私。但是,结果对他们两个人都好。
他,应该不会怪她吧。
琉璃石突然倾斜了一下,叶恭连忙去看手里的命簿。
沈破与程野已经谈完事情了,下令命人送程野回驿馆。
程野走后,沈破掩口咳了几声,随后,苏横端着一碗汤药上前,放在了沈破面前。
沈破端起药碗,连饮数口。
喝到一半,他好像记起了什么事,将药碗放到一旁,抬起了左手。他看着无名指上的指环,笑了笑,“阿恭,你昨夜欠我的补偿,我要讨回来了。”
他低头,唇落在了琉璃石上头。
叶恭头皮一炸,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连忙合上命簿,抱住了头。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
她这次设的结界,只能阻隔声音,不能隔水。
沈破唇上残留的汤药,通过叶恭在琉璃上提前预留出入的地方,哗啦啦落了进来,瓢泼大雨一般,迎头将叶恭淋了个透湿。
叶恭全身上下散发着药气,都是紫菀的味道。
明知道她不喜欢苦味,他还这么做,简直太淘气了。
臭男人,你给我等着!
沈破坐在大殿里,对着奏折勾勾画画,用朱笔认真批阅。
阳光透过殿门,斜照进来,铺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道浓黑修长的影子。
他左手指环的蓝色琉璃石里有光闪了一下,下一刻,叶恭一身湿漉漉的,出现在他的身旁。
沈破唇角勾起一抹笑,未曾抬眼,继续看着奏折。
第46章 〇四六
叶恭将奏折压在手下,迎上沈破的眸子,“你是故意的。”
眼前的她,头发湿成一缕一缕,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样子颇有些狼狈。
非礼勿视,沈破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不再下移。
叶恭现在的惨样,全都是这个男人搞的,一定要报复一下,不然,下次还会捉弄她。
她四下巡视,看到桌上放着剩下的半碗药,端起来,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对准沈破,就要喷去。
沈破不闪不躲,笑盈盈地坐在那里,好像一直在等着这一幕似的。
叶恭心下一想,沈破的身子弱,要是被她喷一身水,免不了会着凉,到时候,还得她来照顾。
这不是报复沈破,是在折磨自己。
叶恭想吐掉口中的汤药,可这里是历代帝王处理政务的地方,没有可以盛放的器皿。
药好苦,她喷也不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该怎么办。
正在着急的时候,沈破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用衣袖遮住她的身子,双唇抵住了她的。
叶恭一惊,朱唇微启,药液从齿缝间流下,尽数滑入沈破的喉中。
“这是我喝过最甜的药。”沈破舔舔唇,意犹未尽,“你的补偿,我连本带利收回来了。”
原来那个一跟叶恭说话,就磕磕巴巴面红耳赤的小羊羔,终于被叶恭养成了大尾巴狼。如今,莫说是脸红,就连吃起她豆腐来,都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这种感觉,像是被压下一筹,让人非常不舒服。
总要扳回一城,才能挽回些颜面。
叶恭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水样的眸子冲他眨了眨,“那剩下的药,也要我这样喂你喝?”
那一下,刚好触到沈破的软肋,仿佛在一刹那,筋骨都酥了。
沈破的眼中染了一丝□□,点点头,“好啊。”
叶恭靠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两人的鼻尖几乎触到一起,有火光在闪烁一般。
沈破感觉自己要醉了,准备更近一点的时候,叶恭忽然向后移了二尺,懒洋洋道,“不巧,我的衣服湿了,得先回去换件衣服。”
他的怀里一空,叶恭消失了,只有沾湿的衣襟,证明她曾经来过。
沈破笑着摇了摇头,重新拾起了奏折。
站在一旁守着的苏横,全程苦瓜脸,攥着剑的那只手,快要将剑鞘捏碎了。
他是做了什么孽,要给沈破当牛做马、放哨勘察、守门看家,现在,还要被他和未来的夫人这么反复虐,能不能考虑一下一个没有女人缘的孤寡老人的感受啊。
叶恭只去了片刻就回来了。
她坐在沈破身侧,对他道,“手给我。”
沈破空着的手靠叶恭最近,刚要将手给她,不知怎的改了主意,另外一手放下奏折,递给了叶恭。
叶恭没动,“不是这只。”
沈破按照叶恭所说,将靠近她的手,乖乖平伸到她的面前。
叶恭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挽起他的衣袖,缠着纱布的腕子露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拆开纱布,重新上药,用新纱布一点点仔细包扎,认真的样子,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包扎完,她将衣袖放下,遮住伤口。
沈破沉默许久后,忽然开口,“我好像想通,为什么我的血不能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