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了?
是啊,沈破的敏慧剔透,叶恭是早就见识过的,他能想到原因,并不意外。
叶恭最担心的事,就是沈破知晓原因以后,做出一些她不愿意看到的事。
“答应我,以后,你不许再伤害自己。”踌躇片刻,叶恭话锋一转,轻轻道,“何况,你的身体,我将来也要用的。”
沈破起初没听明白,待他想到话里的弦外之音,脸登时红到了耳根。
他羞得不敢抬头看叶恭,佯嗔一句,“你一个女儿家,说这等话,羞不羞的。”
叶恭浑不在意,贴近他的耳边,声音软绵绵的,“我们很快就是夫妻了,有什么好羞的。我不但要说这等话,将来还要做这等事。”
沈破头低得更厉害了,声音小到需要叶恭静下心去听,“苏横在旁边,你收敛一些。”
要是苏横不在旁边,是不是她就可以放纵一些?那苏横还是不要在这里碍眼了。
苏横极有眼色,赶紧识趣地退出了大殿。
殿内没了外人,沈破偷偷看了一眼叶恭,耳根红红的,心里有些忐忑,生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好在叶恭晓得分寸,只是嘴巴不饶人罢了。
叶恭在沈破身侧坐下,帮他将奏折稍加归整。她边整理,边随口问道,“程野什么时候带纤云回楚国成亲?”
这门亲事,能够稳固程野的地位,对程野来说非常重要。想来,应该会很快吧。
叶恭忽然觉得,周遭的气氛凝重下来,侧头朝沈破的方向望去,看见他神情似有不快,不知是否跟这件事有关。
她没有急着追问,耐心等了一会儿。
沈破稳了稳情绪,风轻云淡道,“程野和纤云的亲事,我一口回绝了。”
回!绝!了!向来不喜直面对手锋芒的沈破,居然当面拒绝了程野,这怎么可能。
以纤云为棋子,和亲楚国,是最快拿下楚国的方法。沈破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要将路堵死,莫不是因为沈乘病重受了刺激,真个人魔怔了。
“为什么?”叶恭不解。
沈破攥紧拳头,目光里燃起了一团火,声音冰冷凌厉,“我不能让她做尽了错事之后,还能找个好归宿,安然离开齐国。我要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在亮出爪牙之前,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对手,究竟是一只猫,还是一只猛虎。
终于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虽然叶恭没有猜对沈破的决定,但是,这样也不错,种下恶因的,自食恶果,公平得很。
叶恭感觉由内而外,心情无比畅快,就连杜平死的时候,都没有现在开心。
或许,是因为纤云像块狗皮膏药,总是纠缠沈破。如今,沈破亲手将她撕了下来,叶恭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是舒坦的。
见叶恭正在兴头上,沈破不好打断她,等她开心完了,才试探着,慢慢说道,“阿恭,三天后,若是我不小心受了伤,你不要恼我。”
叶恭将沈破刚刚批好的奏折放到一起,面带笑意,“我为何要恼你,受伤也不是你自己乐意的。”
片刻后,她回过神来,琢磨出话音不对,登时脸色变得铁青,“你方才说什么?你为什么会受伤?”
如果叶恭知道前因后果,或许会理解沈破的做法,可是眼下,她除了生闷气,还是生闷气。
叶恭整整三天没搭理沈破,不管沈破怎么逗她哄她都没用。
她最担心的就是沈破的身体,可他自己一点都不珍惜,还肆无忌惮地挥霍,她怎么能心平气和下来。
最让她无法理解的是,为了别的事也就罢了,他居然是因为程野和纤云的事。程野提亲被拒绝,不甘心错失良机,想出一个要与沈破比试的荒唐提议,倒也不意外。可沈破清醒着呢,怎么会答应下来,做出这等糊涂决定。
虽说没有定下比什么,比文倒也罢了,万一比武呢,刀剑无眼,血肉之躯怎么扛得住?
叶恭知道沈破箭法了得,可她没见过他碰刀剑,又身体有恙,若要与程野以武论输赢,结果是明摆着的。
万一程野居心不良,在比武的时候,暗中使坏怎么办。
没有一个女子不希望自己能嫁给盖世英雄,可是,如果只有冒着生命危险才能成为英雄,那么,叶恭宁肯沈破是个普普通通的的王族子弟,哪怕,纨绔子弟也好,只要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她已经为他忧心了几万年,一天都不想再多了。他怎么就不明白她的心思呢。
沈破手头上的政务处理完了,侧头瞧一眼叶恭,她还在生气。
本想等叶恭消消气再说,一看时间,等不得了。
他坐过来,手放在叶恭的手背上,“阿恭,你与我说句话。”
叶恭收回手,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
沈破笑了笑,从背后抱住她,下颌枕在她的肩上,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等我解决了程野和纤云的事,我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安心准备大婚。”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叶恭的气反而上来了,憋了三天的话,不吐不快。
“我不介意耽误大婚的日子,我是担心你。凡人的身体娇弱得很,许多病症伤痛都是不可逆的。若是你因为他们的事受了伤,我们的未来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我懂你的意思。”沈破收紧怀抱,温柔地蹭了蹭叶恭的脸颊,“我从来不信什么美人配英雄,我只知道英雄惜英雄。也许你说得对,凡人的力量很微弱,但我仍然希望将来有一天,站在你身边的我,不是以美人的身份出现,而是可以与你并肩作战的战友。如果未来,你厌倦了眼前的一切,想要尝试另一种生活,我至少要有能力,让你安心去过那样的生活。这才是我,你未来的夫君,应该有的模样。”
第47章 〇四七
沈破一席话,说得叶恭有些动容。
眼下可以拦得住沈破一时,却拦不住他一世。
是她关心则乱,太过在乎他了。她该给他留点空间,容他做自己想做的事。
叶恭回过身,径直注视着沈破的眸子,“草原人自幼习武,弓马娴熟。你想赢程野,无异于天方夜谭。答应我,上场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主动认输。我们不争一时之短,我们要争的是,一世之长。”
察觉到叶恭开始让步,沈破松了口气。先前一直忍着身体不适,说完了那么长一段话,喉咙早就痛痒得厉害了。
“我原本不想迎战,只是,我若不应下,显得我大齐怕了北楚一般,岂非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再说,我们还没有定下比试的内容,不必太过担心。”沈破拍拍叶恭的手,“我去更衣,一会儿,我们一起出门。”
说完,他快步回了自己房间,急匆匆关上房门,门后传来他刻意压抑的低沉的咳嗽声。
叶恭默默攥紧了拳头,暗中发誓,这次,不论发生什么,她都要尽一切力量,确保他无恙。
比试的地点,定在驿馆附近的马场。
苏横独自一匹马,走在最前面。沈破与叶恭同乘一骑,骑的是当初去云阙宫的那匹白马。小马驹还小,没上辔头,迈着小短腿,跟在母马后面撒蹄狂奔。
快到马场时,他们看到远处围了密密麻麻一大群人。有卖吃食的小贩,摇着骰子的赌徒,甚至,连未出阁的姑娘,都三五一群,早早在场子四周候着了。
沈破要与程野比试的消息,在三天前,就传遍了建安城。
百姓们早就听闻,当朝的大公子文采斐然、丰神俊朗,才貌举世无双。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一举铲除国贼杜平,世人拍手称快。而他的体弱易病,深居简出,更是为他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像是他这样一位公子,哪个姑娘听说以后,不会春心萌动,小鹿乱撞呢。
至于输赢,姑娘们毫不关心。
要说起关心输赢的人,不是没有,多数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至于朝臣,多少对沈破有些了解,大家都知道,他不懂武功。不然,他也不会在镇江遇刺,差点回不了齐国。
最重视这场比试的,反而是附近的赌场。
庄家早早将场子搬到了马场的闸门外,天没亮就开了局,下注买程野赢的,一赔二,买沈破赢的,一赔十万。
即便是这样的赔率,买沈破赢的人,依然寥寥无几。
叶恭下了马,转了一圈之后,回来对沈破说,“看来,你的子民,几乎全部认定你赢不了。”
沈破倒是不甚在意,笑道,“众望所归,原来是这种感觉。”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说笑,心态真好。
叶恭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道,“你带钱了吗,借给我一点。”
沈破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放在叶恭手上,“身上就带了这些,不够的话,我让苏横回去取。”
“不用了,这些足够。”
叶恭说完,挤进赌桌前,将手里的银票拍在桌上,对庄家说,“我全部买沈破赢。”
庄家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看清楚了银票的金额,那几个数字仿佛闪着金光,差点晃瞎了眼。
旁边一个衣着朴素的老者,叹了口气,拉着叶恭到一旁,诚恳道,“姑娘,你在这里一掷千金,不过是打个水漂罢了,换不来大公子的垂青。一赌悔终身,老头子劝你一句,三思啊。”
这老者,分明是天帝萧诺化生的模样。他不在九重天,扮成普通百姓,来人间所为何事。
叶恭上下打量他一番,却是没答话,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沈破闻言走过来,行了个礼,对老者道,“谢长者教诲。”
他回头望着叶恭,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疼爱,“她是在下的内人,是我让她下注的。您老若是有什么话,直接找我说便是。”
老者愕然,“你们成亲了?”
“是。”沈乘回答得干脆。
是什么是,说得好像他们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一样。
叶恭更正,“不是。”
“快是了。”
“但现在还不是。”
“早晚都是。”
……
叶恭觉得自己好幼稚,居然跟一个二十一岁的凡人,争论一个答案明摆着的问题。
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沈破,你还要不要比试了?是不是打算把力气都用在跟我抬杠上面?”
一瞬间,附近所有年轻女子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落在沈破的身上。
叶恭从她们的眼睛里,看出了少女们悸动的芳心。
糟糕,她没事喊沈破名字干什么,这一喊,所有人都知道沈破在这里了。
叶恭抓起沈破的手,拉着他,往人少的地方逃。
幸好苏横一直跟着,关键时候出场,帮他们拦住了恨嫁的姑娘们。
前面是提前安排好,给沈破休息的地方。叶恭和沈破躲进去,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身后。幸好,没人跟过来。
叶恭擦擦额头上的汗,蹙起眉头,“我曾经听说潘安之貌,美到掷果盈车,还当是世人杜撰。今天,和你出来这一趟,倒是让我信了。我决定,在我们成亲以后,我要把你关在家里,只给我一个人看,不准你抛头露面。”
“依你。”沈破脸颊泛着红晕,不知是羞红的,还是方才跑得太快,涨红的。
叶恭望着远处许久,目光渐渐凝重起来,自言自语道,“他就这么走了?”
沈破不知道她说的人是谁,沿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发现,她看的方向,是刚刚老者所在的地方。
难道,叶恭和老者认识?兴许老者也是个神仙?
沈破自嘲地笑了笑,神仙有自己的世界,怎么可能天天往人间跑。他现在草木皆兵了,看见个人,就觉得是神仙,哪里会有那么多神仙。
门外有人在小声地喊着殿下,沈破仔细听着,分辨出是苏横的声音,立即应了一声。
苏横甩掉那一群尾巴,着实费了点功夫,绕了好大一个弯子,才寻到这里。
他朝身后看看,确认没人跟着,一个闪身,进了房间。
看清房间里的情形,苏横疑惑道,“殿下,比试快要开始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急。大家来这里,为的就是看我如何输掉这场比试,我不出场,他们不会开始。”沈破的眉头皱了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交代苏横,“这场比试,本来是我和程野之间的私事,不知为何,闹到现在这么大的阵仗,我感觉有些不安。苏横,你加派人手,守好王宫和杜府,万不可给贼人留下可乘之机。”
苏横若要按照沈破说的做,就必须要离开马场,无法时时守在沈破身边,保护他的安全。苏横稍一思索,应道,“是,殿下。”
随后,回头对叶恭说,“阿恭姑娘,我要离开一会儿,殿下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这个自然不用多讲,就算苏横不交代,叶恭也会尽心保护沈破。
不多时,比试要开场了,专程有人来房间里,请沈破动身。
叶恭陪他一直到场地,临上场前,再三嘱咐,让他一定要量力而行,不要伤了自己。
沈破在袖中捏了一下她的手,笑了笑,“我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个病弱的书生。我赢了,程野脸上无光,我输了,程野胜之不武。所以,我不会拼命,反倒是你更让我担心。我怕你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法术,被他们当成妖怪。阿恭,答应我,不论何种情况,你只看着就好,不要出手帮我。”
叶恭何种修为,想要帮沈破赢下这场比试,怎么会让凡人看出破绽。
沈破不过是想赢得磊落,输得坦荡罢了。
他的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只要他没有受伤,叶恭可以什么都不做。
但是,如果有人心怀不轨,想要凌驾规则之上,就不要怪叶恭出手狠辣了。
场中一声锣响,比试正式开始。
这次的评判,本打算请白若来做。
白芷是陈国人,作为第三国的公主,做这次比试的裁判,最合适不过。只是,沈乘病重,她一直守在旁边,废寝忘食地照顾,抽不开身,不得不另请他人。
后来,想到了安信怀。
虽然安信怀是齐国人,有偏袒沈破的可能。但是安家是名门望族,不仅在建安,哪怕是齐国、甚至世上,都是颇有威望,必然不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毁掉世代累积的声名。
正式开始之前,先定需要比试的项目。
安信怀提出三局两胜的规则,具体比试的内容,由沈破和程野每人想五项,写在竹签上,放进一个高深的竹筒中。
每一局开始前,拿起竹筒摇一摇,哪一支签先掉出来,就比试哪一样。完全随机,公平公正。
沈破和程野都没有异议。
写完之后,沈破回到叶恭旁边坐下,等着安信怀那边做好准备,就开始比试。